跑···
拼尽全力，不顾一切的跑···
九月秋老虎的时节，天气热的像是下了火一般，灼热的空气吸进肺里，从内往外蒸发着陆远最后一丝水分。
陆远气喘如牛，豆大的汗水滴在滚烫的沥青柏油路面，很快蒸发成一丝丝水汽。
身后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和叫喊声，仅从声音判断，他们就快要追上来了。
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的过燃烧汽油的钢铁机器，被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陆远能够想象得到，一旦被对方追上，下场也只能和王叔一般，被120急救车拉往医院，生死不知！
王叔！想到躺在医院里生命堪忧的王叔，陆远心里就有一股难以压抑的怒火和不平。
他是孤儿，自幼被王叔收养长大，18岁那年跟随王叔一起来到市里，建宇建筑公司旗下的建筑工地上打工，眼看年关将至，辛辛苦苦一年下来，工钱却一拖再拖，迟迟不发。
今天早上，王叔带着几名工友一起去找工地负责人要个说法，财务室的人已经放假半个月了，负责工地的徐经理闭门不见。
就在王叔他们蹲在经理办公室门口等的时候，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社会人士，手持钢管棍棒，一言不发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好打。
对方显然是行家里手，没有闹出人命，随同前去的工友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领头的王叔，却受到了对方的重点照顾。
肋骨断了三根，胳膊也被打折了，脾脏出血，眉骨开裂，最为致命的是后脑勺被钝器敲击，医院判定颅内有淤血，如果醒不过来，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植物人了！
报警？陆远心中苦笑，最先到的是120，把几个伤势较重的工人拉走了，将尽一个多小时，一辆掉了漆的警车才姗姗而来，而那些打人的凶手早已逃之夭夭。
两个油光满面的警察草草做了笔录，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没有人证物证，你当我们警察都是神探狄仁杰？”
“最近案情比较多，先这样吧，等事情有了进展，我们会通知你们，我们人民警察是不会放过每一个坏人的！”
警察一副义形于色人民卫士的模样，麻利的钻进车里，拉着刺耳的警笛快速的离开了。
陆远当时并没有和王叔一起去，得知王叔被打伤后，义愤填膺的他决定一定要去讨个说法。
很顺利的来到工地经理的办公室，徐经理一脸淡然的点了一根烟，长长的吸了一口，无所谓道：“老王的事情，我很遗憾那，可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肯定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了，我就说嘛，这人那，还是得厚道点···”
“你！”
陆远气的七窍生烟，颤抖的手指指着王经理，眼里都要喷出火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经理冷笑着‘嗤’了一声，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个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子，还敢叫板？
“没什么事就走，这是办公室，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见对方词穷，徐经理气势徒增，一拍桌子下了逐客令，挥赶苍蝇一般摆着手。
走出经理办公室，外面就是工地，讨薪风波暂时被压了下来，工人们顶着烈日挥洒着汗水，机器嗡鸣声，工头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一派热火朝天。
陆远越想越气，鬼使神差的跑到外面小超市买了一瓶半斤装红星二锅头，五十二度，纯正的酒精兑水。
都说酒壮怂人胆，咬了咬牙，拧开瓶盖，陆远拿起酒瓶就往嘴里倒。
“啪。”喝空的酒瓶被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如水晶一般晶莹透亮。
陆远本就酒量不高，半斤白酒下肚，已经有些摇摇晃晃，大脑也恍惚了起来，可心中的怒火，却烧的更加剧烈。
随手从工地上捡了一根一米来长的钢筋，借着酒劲，陆远快步向徐经理的办公室走去。
“碰。”的一声，门被狠狠踹开，阳光穿过房门照射进来，看着站在门口手里拎着钢筋，一副欲择人而噬的陆远，徐经理被吓得当场跳了起来。
“你干什么！陆远，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想清楚后果！”徐经色厉内荏的说道，肥胖的脸上涨的通红，尖声喊着：“来人，来人啊！”
“王八蛋，我跟你拼了！”陆远红着眼睛，高举着钢筋向着徐经理扑了过去，后果？管他X的什么后果！
钢筋距离徐经理肥硕的脑袋只有十公分，然而还是没能砸下去，几个闻讯而来的工人见状不妙，纷纷上前将陆远拦了下来。
“放开我，放开！他派人打的王叔，我要打死他！”陆远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着，几个体格精壮的汉子险些拉不住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小伙子。
“小远！你别冲动！杀人，可是要偿命的，要是你王叔醒了，他愿意听到你因为给他报仇，杀人被枪毙？”
熟悉的声音传来，陆远扭过头来，说话的是李大伯，平时和王叔关系最为要好，也很是照顾自己。
听到他的话，陆远心里一阵阵的刺痛，泪水瞬间就留了下来：“可是王叔他，医生说他可能醒不过来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李大伯，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这个凶手逍遥法外？”
陆远一指已经缩到墙角的徐经理，若眼神能杀人，只怕对方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李大伯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现在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干的，我们要相信警察，相信法律，小远，李伯平时对你啥样？”
“好。”陆远不知道为何这么问，下意识点了点头。
“大伯不会害你，你听你大伯的，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你王叔刚出事，你要是再出了事，你让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
“是啊小远，别冲动啊。”旁边的几个工人也纷纷相劝道。
陆远心里挣扎了一番，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酒劲也去了八分，眼看事不可为，终究理智占了上风，手指无力的松开，钢筋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哼，算你小子识相，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一般见识，赶紧滚蛋，以后别让我看到你，不然你就等着去吃劳饭吧。”看到陆远被制止，浑身大汗的徐经理敞开了衬衫，用手捋了捋油光水亮的大背头，气定神闲的点了根烟，坐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叫嚣着。
“王八蛋！”徐经理嚣张的气焰一下激怒了本已平息下来的陆远，他大吼一声就要扑向办公桌后的那一坨肥肉，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小远！冷静！”李大伯赶忙将陆远抱住，又转头狠狠瞪了徐经理一眼：“你少说两句吧！”
继续下去非出事不可，李大伯和几个工人，七手八脚的将陆远架了出去，只听得到陆远愤怒的吼叫声越来越远。
徐经理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稍稍镇定一下颤抖的手，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
“阿治，帮我做件事。”
···
市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透过玻璃看着病床上依靠氧气供应才能维持的王叔，陆远心里沉甸甸的。
往事如电影般回放，时至今日仍历历在目，八岁那年，父母在一场大火中失去生命，举目无亲的男孩只有依靠好心人的施舍和乞讨度日。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饥寒交迫，披着破旧棉袄的男孩伫立在一个农家小院门前。
小院不大，三间简陋的砖瓦房透着橙黄的光，一个略大点的小女孩带着一个小男孩在院子里追这一条大黄狗，当然最吸引他的还是从最小的那间厨房里飘出的香味。
那是馒头的香气，刚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馒头。
“馍馍蒸好咯，小丫小虎，吃饭啦。”一个男人弯着腰从矮小的厨房里钻了出来，笑呵呵的看着院子里玩闹的孩子。
“你是谁家的孩子？饿吗？”男人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孩，心里莫名的一酸，走过去拉住男孩冰凉的手“来，进家里来，刚做的热馒头。”
男孩怯生生的任由着男人拉着他，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如父亲那般，眼泪簌簌落下。
男孩就是陆远，从此他就在王叔家生活了下来，早些年王叔的妻子因受不了乡下穷苦日子，撇下了一儿一女跑了，从此不知音讯。
本就穷苦堪的日子，因为陆远的到来，更是雪上加霜，三人相依为命，转眼十几年过去，这其中的艰辛，旁人根本难以体会。
在陆远心里，王叔已然如同父亲那般，是他此生最亲最敬重的人，他期盼着自己能够为王叔分担一些，已经太久太久了。
如今小丫姐考上重点大学，小虎也上了高中，陆远不顾劝阻执意辍学务工，为的就是回报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只可惜，一场飞来横祸，一群宵小之徒，毁了陆远期盼已久的幸福生活，一想到这里，陆远心中就有一股怒火，他攥紧了拳头，努力平静着自己。
“哥？你啥时候来的？咋不进去？”王小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眼睛通红，头发乱糟糟的，平日里龙精虎猛的小伙子，如今看起来蔫耷耷的，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虎子，我没事。”陆远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深吸了一口气道：“还没吃饭吧？你等着，我出去买点饭回来。”
说着转身就走，小虎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走过拐角消失不见了。
···
按照医生的嘱咐，给王叔点了一碗蛋花汤，又给虎子打包了一份炒面，买了两个馒头，付了钱，边吃边往外走。
走到门口，五个似乎已经等待多时的青年围了上来，破布条子一样的牛仔裤，黑色紧身背心，胳膊纹着花里胡哨的纹身，看到陆远，一个个不怀好意的围了上来。
陆远心里紧张起来，这些人明显冲自己来的，他瞄了一眼，其中一个人腰间别了一个闪亮的东西，他认得，那是一把三菱刀！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们想怎么样？”陆远怒喝一声，小心戒备着，心里早已经七上八下打鼓一般，他有预感，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的。
其中一人漫不经心的扫了扫四周，大排档食客络绎不绝，纷纷避开他的目光，他不屑一笑，猛的一脚踹在陆远的肚子上。
蛋花汤混合着炒面撒了一地，陆远捂着肚子张大着嘴，胃里翻腾不止，这一脚差点把他踹的闭过气去。
另外四个青年立刻围了上来一通拳打脚踢，陆远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只能死命护住头部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你们干什么？再不住手我可要报警了。”一个过路的花甲老人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怒声呵斥，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拄着拐杖的手也有些摇晃。
五个青年纷纷转身，其中一人拔出别在腰里的匕手指着老人：“老不死的，少管闲事！”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老人叹息一声，跺了跺脚，颤颤巍巍转身离开了。
“不好，那小子跑了！”
赶走多管闲事的老东西之后，几人转身一看，之前还跟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小子，正飞快的向远处逃窜。
“追！徐哥说了，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废了他。”
五人纷纷上了摩托车，嚣张的发动机咆哮声中，飞快的向陆远逃走的方向追去。
···
陆远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只觉得是如此的漫长，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大脑因为缺氧已经有些眩晕。
身后摩托车机动声如跗骨之蛆，他即将油尽灯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也许会死，但他不能放弃！
忽然，恍惚之中，陆远撞在了一个人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撞到了一堵墙上，本就筋疲力尽的身子一软，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
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扶起，耳边传来一个大山一般的声音：“你已经没有退路，是当一个懦夫，还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你来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