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很正常嘛?”陆何奇怪她的激动,“其实……一开始就是哄他的,现在想来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的事情……”
“……”阿璃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站了一会自觉无趣,又慢慢的坐下,头低的很低很低。
“陆……你又没有想过……我们会回去?”
“……回去?”陆何重复这两个字,对上阿璃悠悠的眼神,一股沉重的气息无声的压上她的心头。
没错,回去。一旦在某个未知的契机,他们孤独的灵魂同一片混沌中回到心心念念的往昔,离开这从不属于自己的异世,飘走的灵魂,残余的肉体,如何照看自己在此生留下的痕迹?
“这……也是我不愿有自己的孩子的原因。”阿璃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你应该知道这世界对于我而言有多糟糕,我被迫不再是我,由……内而外。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所以我绝不留下羁绊。”
陆何被阿璃眼底执着而近乎偏执的眼神所震撼。这个天才少年的超乎常人的意志不论是在哪里,都停泊在陆何难以企及的高度,也正是因此,在将近一生的磨砺中,她的身上还残存着阿璃的印记。陆何也难以想象自己在二三十年后是否还留存着回去的信念,甚至于她都很少产生回去的念头。而阿璃确确实实做到了。
“你才来不过一年,还没有太了解昏暗的世道。我也明白你……最痛恨的就是不负责任的父母,难不成你也想像杨夫人那样?你……”
“不,”陆何明白阿璃接下来要说什么,激动地打断,“我若是有孩子,一定会生下来,一定会负责到底,一定不会让它像我一样独自一人在黑夜里打滚,绝不会让它痛恨最该亲爱的人,绝不会留下它一个人孤独,绝不会留下它一个人,就像你留下我一个人一样……”
激动之余,她没有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10岁时那场令人窒息的疼痛仿佛又一次攫取了心脏,是她亲手毁掉了阿璃双手奉送给她的幸福!
阿璃伸手用力的把流泪的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当初只留下你一个人,但是我……”也是一个人啊!阿璃睫毛轻颤,泪水从狭长凤眼凝结而下。“你是不是一直怪我?怪我像一个欧巴桑死死的缠住你,捆绑你,让你不得不选择为我付出,让你吃那么多苦……”
“该道歉的是我。”陆何回抱着她,流着泪。
等两人都冷静一会,才又继续开口,她努力用玩笑俏皮的语气。她真的不喜欢这么沉重的气氛。
“嘿,我们不都已经死了吗,还谈什么回不回去,回哪去?”陆何推开阿璃的手臂,取出手帕擦擦眼泪鼻涕,又递给阿璃,可是被直接挡了回来。
她的动作直接而冷酷,把陆何的手挡开。
陆何心中一沉。
“你不想回去?”此时阿璃的眼神比陆何的更为冷静沉郁,声线也蓦然压低。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恐吓,让陆何这类本性柔软的不忍心或是不敢点头并且说一句“是”。
“我……”陆何不去看她的眼睛,她有些难以忍受阿璃周身此时散发的陌生而冷冽的气质,这……不太像他,但是陆何对于阿璃的理解极大地压过了对她的不适,她偏过头,“我只是不想回去那个没有你的世界。”
阿璃沉默了。陆何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黑色眼睛。”阿璃轻轻地开口了。此时应该说是子鸢,因为她使用了彻底的女子的声线。
“什么?”陆何没有太听清。
“生一个黑色眼睛的孩子吧,我来做它的干……妈,怎么样?”
陆何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着眼睛看向子鸢,后者则微笑的回视。
她用力的点点头。
“若我生得出来……”
“不。”子鸢突然改口。
“……阿璃……”陆何紧张的看向她。
“我做它的奶****鸢傲娇的昂头。
好嘛,这都不忘了占自己便宜。陆何裂开嘴笑出声。
“若我……”
“嘘~”子鸢把手指放上陆何的嘴唇,堵住了她的话,“会有的,只要你想要,就会有的。记住我之前的建议,别找魅力这些有的没的,你直接去找沐公子聊聊。”
少些肉体的交流多些精神的交流,是这个意思?怎么听她这么说,感觉自己跟动物似的原始而野蛮……
“嗯……勉强接受你的意见。”陆何和往常一般玩笑的应着。
只是如今是如今,绝不是往常。你古今如一,却真真是保证不了别人的心思。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个世界于她而言毫无意义。像是有一个玻璃罩,把她和现实世界隔离开来。在阿璃去世后,陆何迎来了人生的冰封期,这冰封的正是她美好的花季。
在她被从那个大城市的孤儿院遣送回那个小城镇的育孤所的时候,她也再有过朋友。那里的人们不知道她给别的家庭带来了多大的不幸,只是充满了对大城市里孤儿院孩子的好奇心。
只可惜,格格不入。
她性格随和,仍不能避免一种莫名的屏障。再没有人像阿璃那样无条件的送给她温暖的阳光。她在那个世界一无所有,一无所爱。
后来她也曾有机会被那小县城里其他的人家收养,但是对于双方而言都难以攫取真心。她总觉得那对父母一直在用猫一样的眼睛盯着她,用精细到毫米的尺子一寸一寸测量她的价值,生怕她有所贬值。她不善撒娇,从不讨要,情商有限,难得讨好。这或许是青春期女孩的敏感心理所致,但是在高二那年她又一次被送回了孤儿院。
他们说她是养不熟的猫。
直到自己生病,她才发觉阿璃的父母早就为自己购买了保险,所以才让自己可以在医院里死去,而不是某个无人问津的地方。想要道谢,只可惜再不能相见。
她的现世几乎无可眷恋,几乎包含了高中几段真挚的情谊和高中时期战战兢兢的付出——这是她唯一的出路。没想到的是,老天给了她第二条路,这条路就是,死亡。
和陆何的无所牵挂不同,阿璃享有着现世所该享有的最好的一切——最好的父母,最好的学校,最好的老师,最好的生活条件,最好的朋友,甚至是外表、机缘、头脑这类碰运气的事,都是出类拔萃的。他唯一的不幸,或许就是遇见她。
他有理由也必定追忆,他渴望回归。在她满心期待新生活的时候,在这新生活还没有给她蓄力一击的时候,在还没有确定阿璃是否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是没有这样想过的。
思及至此,陆何的心思都被重重忧虑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