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带虞美人去刺青,然后安排一间厢房给她。”这“虞美人”怎么叫怎么觉得别扭。
“美人姐姐,请随我来吧。”阿花擎着一脸灿烂的笑容,端着卖身契便向外走去,虞长扇只好快步跟上。
虞长扇一走,柳如意笑嘻嘻地打量火狐狸,“火狐狸,下次出场就穿这个了。”
虽说火狐狸有些反感,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衣服不仅好看,穿起来也轻舒服得多,只是看不出那样一个丫头,竟有如此心思和手艺,着实令她佩服。
虞长扇随着阿花左转右转,上楼下楼,又绕过黢黑的后院,穿过长廊,这才在一间黑布隆冬只有里面透着些许昏黄的光芒的房门外停了下来。
“那个,阿花,这里是?”虞长扇只觉阴风阵阵,一时间颤抖不已,根本不敢再向前跨一步。
“美人姐姐,别担心,这里住着的是李师傅,蝴蝶坊里的姑娘们身上的刺青都是出自于李师傅之手,你看,阿花的手上还有一只呢!”说着,阿花便抬起了她那肉嘟嘟的小手给虞长扇看,只见手面上赫然一只活灵活现的彩蝶跃然其上,果真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阿花接着说道,“美人姐姐,你一会儿进去,李师傅会让你挑选蝴蝶的样式和颜色,你说了位置便可。”
“刺青?”虞长扇喃喃道,一想到又要挨针,心底一阵冷寒,不禁皱眉问道,“话说阿花啊,这个会不会很疼啊?”她生平最怕被针扎了。
“还好吧,刚开始有点,不过后来就麻木了,美人姐姐快进去吧。”阿花露出不符年龄的笑容。
“啊,那个,”虞长扇突然觉得双腿发软,根本抬不起来,她紧紧拽着阿花的袖子硬着头皮笑道,“阿花,可不可以不刺青?”
“美人姐姐,这个可不行哦,新来的姑娘刺青后便要沐浴更衣,柳妈妈会逐一检查的。”阿花吐了吐舌头。
“那,你可不可以陪姐姐进去?”明明一副骇得脸色惨白的模样,还勉强装作镇定说道。
“美人姐姐,你是不是害怕啊?别怕,阿花都不怕!”一阵见血,直接戳到了虞长扇的痛处。
“啊哈哈,哪有的事,姐姐怎么会怕呢,姐姐只是让你帮姐姐参考一下的!”虞长扇连忙狡辩道,她可不能在小孩子面前泄了威严,其实自从她报了名字以后,便早就没有任何威严所在了。
“嘿嘿,阿花知道美人姐姐最勇敢了,好了,美人姐姐,你快进去吧,我去给柳妈妈送东西去了!”说着,阿花狡黠一笑,突然将虞长扇推进了房间,然后迅速关上了房门便离开了。
“哎,阿花!”虞长扇惶然叫道,不过阿花却已经跑远了,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向里走去。
“是哪个姑娘?”冷森的声音赫然传来,就跟着黢黑的房间似的,直叫虞长扇心里发毛,战战兢兢地回了句,“我是新来的。”
“进来吧。”那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虞长扇猛然一颤,却也慢慢走去,借着远处闪烁不定的烛火,这才隐约看到房间里的摆设,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地洞,稀奇古怪的工具横七竖八地躺在桌子上,桌椅上散着各种各样的颜料,除了一股木头的味道,还夹杂着某种淡淡幽幽的香气,虞长扇倒也放松了些许。
只是,当虞长扇突然看到那一对木雕丛中的男人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差点儿就叫出声来。
只见李师傅一张清俊的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如同蜈蚣般从额角划过眉头,经过鼻梁,侧过脸颊,一直延伸到脖颈,虞长扇只觉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呵呵,”李师傅看着这一身男装长发散在双肩的女人,尤其是那张惊讶的小脸,却笑了笑,这一笑不要紧,顿时拉扯着伤疤,简直比哭还难看,“除了火狐狸,你是第一次见到我没叫出声的女人。”
虞长扇连忙平稳了下呼吸,尴尬地笑了笑,还真是惭愧,她哪里是没叫出声,完全是因为太过惊骇,一口气没提上来,那叫声便又被生生压回去了。
“你是新来的?”李师傅皱了皱眉,又牵动了伤疤,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虞长扇决定忽略,缓缓点了点头。
“叫什么?”李师傅第一次主动询问姑娘的名讳,以往他总是直接将图样递给她们,让她们自己挑选。
“虞,虞美人。”虞长扇干笑,为何自从随口说了这个雷人的名字以后,别人总是喜欢询问她的名字呢?
李师傅突然笑了,漆黑的眸子深处旋而闪过一抹寒光,“不是你真名吧。”仿若洞悉人心的神明。
虞长扇大骇,这个男人竟如此锐利,不由得另眼相看起来。还以为李师傅会接着询问她的真名,却不想他只将一张图样递给了她,说道:“自己选个样式吧。”他本不喜欢探人隐私,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有过往,留在蝴蝶坊的人哪一个一片空白没有一点儿伤心事呢?
“哦。”虞长扇心有余悸地接过图样,心里依旧忐忑不安,他为什么一眼便识破了她名字的谎言?她从未见过他,安城与洛水城又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她根本不可能认识他。但是,越是这样,虞长扇就越觉得恐惧。虽说这些日子和卫忠一路向南,倒也风平浪静,更没有听闻溯月要寻自己的消息,唯独上次遇到了强盗,才会落魄。
虞长扇偷偷地瞟向李师傅,只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在木头人的胸脯上画着什么,根本没有什么异样,但是虞长扇仍旧放心不下,若是李师傅一眼便可以识破她的谎话,那么一定有人也可以。
不行,我一定要想个办法,至少让别人认不出自己!
虞长扇暗自思忖,但是,旋而又愁了,到底有什么办法呢?又不能毁容?
毁容?
虞长扇眼睛一亮,连忙望去,入眼便是那条狰狞的伤疤,根本不会去细看他原本清俊的面容。于是,她横下心来,走到李师傅面前,指着一只纹路简单的蝴蝶说道:“李师傅,我就要这个了。不过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李师傅皱眉,却也和善地问道:“说来听听。”
虞长扇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我想刺在整只左眼上可以吗?最好大一点儿。”
这一次倒换做李师傅惊愕了,这么多年来,除了火狐狸那只蝴蝶刺在了脸上,却也只是在眉间,他还尽量缩小了,生怕破了她的相,却没想到虞长扇竟然要求刻在她整只右眼上,那岂非面目全非?终究不忍心,不禁劝道:“姑娘,这颜料一旦刺进皮肤,便会生生世世留下烙印,永远也洗不去了,你可要想清楚。”
“我知道,我不过是个裁缝,就算永远带着这印记,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虞长扇坚定地说道。
李师傅只觉无奈,却也知拗不过她便勉强答应,“你先坐会儿吧,我去准备准备。”
“李师傅!”虞长扇突然叫道,李师傅还以为她反悔了,谁知她却突然尴尬地笑道,“那个,用什么刺啊?”
李师傅随后拿出一把尖利刀来,骇得虞长扇脸色铁青差点儿晕厥过去,连忙捂住了眼睛,像个胆小的孩子,李师傅不易察觉地笑了,轻声问道:“你害怕?”
“嗯嗯。”事到如今,虞长扇也顾不得面子了,只好点头承认。
“呵呵,别怕,我有办法。”李师傅安慰道。
待李师傅准备好以后虞长扇才知道李师傅所谓的方法就是用迷药迷魂了她,必定是刻在皮肤上,还是有不少人害怕的,因而他早就准备了剂量较少的迷药。
望着这张清秀的小脸,就要落下的手还是不忍心地停了下来,要知道这一刀落下去,这只蝴蝶便要相随一生一世了,纵使强行去除,也只会落得个面目全非的下场。但是,想到虞长扇的坚决,想到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刀子还是落了下来,只是他刺的极其小心,认真,好似虞长扇还醒着,还在微微恐惧着。
夜已至深,冷风阵阵,烛火摇曳,人影婆娑。
整整两个时辰以后,李师傅才终于放下手中的工具,抹了把冷汗。望着虞长扇骤然变样的容貌,心底还是隐隐作痛,不过,看着那只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紫色蝴蝶爬满了她整只右眼,更悄然爬上脸颊,深入眉梢,非但不突兀,反而浑然天成,好似她本就是一只蝶,一只被人忽视的蝶妖,李师傅的疤痕又牵扯了下,显得狰狞可怖。
虽是自己的坚持,但是当虞长扇看到铜镜中的怪异容颜后还是忍不住心痛了下,她从来不施脂粉,就连头发也是随意挽个不像发髻的发髻,怎样舒服怎么收拾。可是如今,她已变了模样,紫色蝴蝶散发着妖冶的气息,她乌黑清亮的眼睛只是蝴蝶身上一块斑驳的图案而已。
良久,她轻轻吐出几个字:“谢谢你。”
“唉,何苦呢……”明显听出虞长扇声音里的苦涩,李师傅缓缓摇头叹气。
“有些事没得选择。”虞长扇抚着右眼,反而轻笑,从今以后,她要彻彻底底地变成另一个人。只是容貌即使改变了,心也难以改变,某些记忆也难以轻易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