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皇上大寿,特许各地藩王携同家眷进京,其随从不得超过五十人。
按照宫里规矩,白天朝中大臣们陪同皇上狩猎,晚上设宴招待皇室宗亲,其实就是皇上家的家宴。
御花园内,阵阵鼓声,全场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广场上的人表演。一名男子身穿白衣,站在一架齐站五十人的大鼓上飘然舞之。他的脚步紧随手势,每完成一个动作,脚下就传出一下鼓声。脸上的银色面具,让谁也看不出藏在面具后的表情。高处不胜寒,夜风吹起他轻薄的衣袖,恍若云中仙,气质卓然。夹杂一阵箫声,跳舞之人后仰倒下。
顿时四周掌声响起。接着同样一位白衣女子,轻纱遮面缓缓走上鼓台。与男子不同的是,那女子腰间系着一个枕头大小的小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别。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女子轻念完,双手拿起鼓槌击打着小鼓。
大鼓响而无力,小鼓柔中有劲,合奏将众人引领到她的世界。这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故事:军中大喜,将士新婚,营里简陋只能靠战鼓传递悦意。掀起红盖头那一刻,新娘紧张心跳不已。大小鼓和音,是二人洞房花烛夜初见的场景。举起酒杯欲饮,帐外号角警鸣。新郎速换回铠甲,新娘站在帐口望着夫君远去的方向。小鼓开始急促不安的响着,流漏出娘子对夫君的担忧。
柳叶黛目愁,菱花妆镜羞。夜夜长门月,天寒独上楼。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思念夫君,不知前方战争何时停止,望穿秋水盼夫还。倚镜独梳妆,单绣鸳鸯帕。军中有人归,唯独不见郎。小鼓音变得酥软无力,短而苍老。周围景物影影绰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大鼓又响起,铿锵有力。战鼓变为乐器,为胜利庆祝。妻子站在那个帐口,看着思念的人儿,泪眼婆娑。她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她所盼之人。她亦不敢靠近,害怕只是梦一场。直至归来人举起当年未喝的交杯酒,她才喜极而泣。
此舞优美细腻,柔和悠长,动中有静,柔中带刚。舞毕,男子和女子一同摘下遮面之物,齐齐跪地,“腾宇(琦曈)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献舞之人竟是三皇子殿下,只是旁边之人是。。。。。。众人来不及猜想,见皇上拍手叫好,高兴道:“看来朕是获得了天下至宝,真是好极了、妙极了、美极了。”
“皇上万福。”众人齐贺。
皇上起身向大家宣布:“这就是朕近日新收的女儿,瑶婀郡主。”
“微臣见过郡主。”
大家行完礼后,皇上对鼓台上的两人说道:“腾宇,待会领着曈儿给你叔叔伯伯们敬酒。”
“是,父皇。”
众人再见瑶婀郡主,她已换上桃红色的帝姬锦服,略施粉黛,显得更加妖娆。入京前只知这瑶婀郡主乃船王之女,入宫后又听闻瑶婀郡主倍受圣宠,待人谦和有礼,不会恃宠而骄。今日得见郡主,真是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
秋琦曈站在腾宇身旁,走下广场,来到各位王爷面前,一一敬酒。各位王爷长居封地,以后定会很少见面,于是漫不经心的跟着腾宇叫着,以至于有的王爷及其家人她都记不住样貌,更别说封号。
“琦曈,这是十一皇叔,封地梁琅。”腾宇介绍着。
听到“梁琅”二字,她随腾宇看去,就在那一霎那心不自禁颤了一下。梁琅王赫连臣长相俊朗,可能是因长期驻守边防之地,让其身上多了些许沧桑,但这也并不影响他所显露出来的气质。
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腾宇年长的男子,她平息了内心浮躁,终于跟着喊出:“琦曈见过十一皇叔。”
认识完所有的人,秋琦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她和腾宇腾宥坐一桌,看着腾宥不顾形象的吃着东西,也觉得有些饿了,正要动筷子时,被一人的说话声打断。
“瑶婀郡主温婉可亲,敢问皇上,不知郡主是否已许配人家,臣还有一幼子尚未婚配。”好一个一气呵成的联姻主意,秋琦曈朝着下边望去,说话的是左侧第一位的齐南王。看过之后,眼神瞥向赫连臣,继而转向皇上。
然而皇上只是笑而不语,这让其他人都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接着纷纷自荐自家优秀的未婚男子。她边听着,边端起酒杯,不自然的饮着。
听各位说完,她起身说着:“父皇,您还没给评评呢,刚才三皇兄的舞与曈儿相比,谁跳的好?”
皇上朝她挥了挥手,“你们二人呀,各有千秋。腾宇的面具舞朕是看得多,但每一次都不一样。而你,朕是第一次得见,却惊喜不少。”
“父皇,儿臣倒觉得郡主妹妹更胜一筹。您瞧,她这一舞把孩儿的风头都抢了去,叔叔伯伯们都夸个不停呢。”
腾宇说完,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再不知如何接下话时,皇上左手边的吟缇贵妃笑着说:“皇上,您瞧,郡主都害羞了。”
皇上越发笑得爽朗,托起站在右手边的秋琦曈的手,向大家说道:“这个女儿啊,朕甚是喜欢,朕还要多留些时日。众卿家的心意朕先收下了。”
唯独赫连臣静坐在酒桌边,一杯又一杯的喝着。他瞧着皇上的神情,对瑶婀郡主的喜欢,似乎多了些道不出的感觉。他嘴角扬了扬,这位皇上向来多情,又善隐藏,又岂会让外人看透。
他再瞥向腾宇方向,刚才端庄的郡主已不顾形象的跟孩童般吃着东西。时不时的,用衣袖去擦拭身旁腾宥的嘴角,还冲着给其夹菜的腾宇微笑。
那笑容单纯如水,好像在哪儿见过。
梁琅某巷口转弯处,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拿着糖葫芦像一头小鹿乱撞似的撞到了他的肩膀,还弄脏了他的衣服。姑娘以为他会发怒,怯怯的低着头,连声道歉。姑娘个头刚及他的肩膀处,身材瘦小,看上去还未发育完全,活生生一个黄毛丫头。且不说他是一地之王,梁琅百姓视他为天地父母,不会为难自己的子民。纵然是普通人,他堂堂八尺男儿又怎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他回以微笑,“没事。”姑娘这才抬起头,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如此相像,他脑海里的小丫头已和郡主的笑脸若隐若现的重叠起来。
“王爷,王爷。”旁边的随从轻轻的唤了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与其他人一同向皇上敬酒完又命人倒酒,之后大口大口的狂饮着,他不喜欢刚才不受自己控制的回想。
议政殿。皇上皱眉翻阅完最后一本奏折时,仿佛才想起殿内还站有一人。他起身舒展舒展手臂,走到赫连臣面前,“十一弟,咱们有很多年没见了吧。之前繁忙,朕也没来得及与你聚上一聚。此次进宫就多待些时日,不必着急返程。”
赫连臣鞠身回应:“多谢皇上美意。边疆军中疫情扩散,臣担心不久梁琅邻国便会闻之来犯。”
“轩辕谁人不知你赫连臣的铁骑雄师能以一敌百,想破梁琅之地简直痴心妄想。况且你府中不是还有一位号称神医的萧红印,疫情岂会难倒他。”
皇上连颇懂医术的萧红印都知,岂会不知他已离开梁琅数月如今不知身处何方,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赫连臣不语,数天前他已上奏,军中无名疫情侵袭,即便按照简单方法先将其隔离也挡不住扩散,特请皇上调兵遣将暂援边疆,怎知后来没有下文。若非如此,他不会借此寿辰进宫。
皇上耳目布满天下,奏折是否属实,他心知肚明。只是,此番他又意欲何为。
“朕已调遣精兵三千速去梁琅,但此举终是治标不治本。朕会让曈儿随你回梁琅,她自有办法。”
秋琦曈跟在公公身后,来到前朝议政殿。走进殿内,本以为皇上只召见她一人,没想到赫连臣也在此。她看了一眼赫连臣,却发现他也在看着她,眼神锐利。
“琦曈见过父皇,见过皇叔。”秋琦曈行礼。
“曈儿,你皇叔请你去梁琅做客,不知你是否想去?”
皇上说完她又看向赫连臣,刚才那神情可不是想请她做客的意思。不愿意让她去,她还非得去不可。
“听说梁琅既有水乡美景,又有大漠风情,曈儿一直向往,今日有此机会定当前往。”
“舅舅,我在宫里遇见赫连臣了,之后还要跟着他去梁琅。”秋琦曈回家后第一时间告诉秋牧旭皇宫里发生的事。
“应该是皇上的意思。你娘亲派人送来这个,让我交给你。”说完,秋牧旭从衣袖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秋琦曈接过,上面写着《医典》两字。这书看上去普通,但她却从未在市场上见过,想起曾经翻阅过的书籍也不记得此书是什么名记。
知道她有疑问,秋牧旭又接着说:“此书,是我们族人多年积累下来的手记,上面记载着很多罕见的奇珍异草药性,还有常见难解的异族蛊毒等。”
“那倒是个好东西,值得一看。”秋琦曈简单翻过几页,“只是,舅舅,娘亲给我这个干吗?我从没想过要专心学医,也没有想过要行走江湖悬壶济世,我要一辈子待在舅舅身边。”
秋牧旭怜惜的摸摸她的头,“傻丫头,你还不知道,梁琅军中无名疫情已经连续两个月无人能治,此行是让你去治病的。只是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么娘亲也是早已知晓此事的,不然不会那么凑巧,皇上前一刻示意她去梁琅,接着让人送来《医典》。
至于何时回来,她也不知道。唯有露出笑颜,抚慰秋牧旭:“舅舅,有神通广大的医典,相信疫情手到病除,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若是去别的地方我倒不担心,偏偏去梁琅。何况此去不是游玩,而是需要进入军营的。向来兵家之地多是非,我怎不担忧?”
“哎呀,舅舅。”秋琦曈撒桥道:“相信曈儿,再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知道她的心意,秋牧旭摸了摸她的额头,很快藏起脸上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