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来,风姿幽美,好像
无云的夜空,繁星闪闪;
明与暗的最美形象
交集于她的容颜和双眼,
融成一片淡雅的清光—
浓艳的白昼与此无缘。
----拜伦
整整一个寒假,杜轩然都没有联系张虞萌,向来不喜欢主动的张虞萌自然也不会联系他。只有在春节的时候,她礼貌性的群发了一条祝福短信,却也一直没有收到杜轩然的回复。
想到杜轩然这个人,张虞萌是头疼的。他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就像一个乖戾的君王,她随时等着任他摆布并且俯首称臣。
他总是轻而易举的给她带来一个感情的高潮,却又在高潮还未褪去时给她一个比高潮还难忘的低谷。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就已经偷偷摸摸的谈起了恋爱。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同样不知道什么是信仰,却开始认认真真规划着自己的未来,就等着有一天与规划好的道路背道而驰。
这个寒假和每一个寒假一样,有着寒冬的不期而至,有着过节时的张灯结彩,有着除夕夜的喧闹与寂静。像每年一样,年夜饭只有三个人吃。祖母、父亲还有张虞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虞萌觉得春节的味道已经没有那么浓烈了。
小的时候家境不好,过年便是极快乐的时光。妈妈会带着她去商场里买衣服,爸爸会为她做一年只吃一次的松肉。而现在,所有的“传统”都不需要过年这个由头来实现。
张虞萌家没有看春晚的传统。三个人坐在桌前,家里的保姆一周前就已经回老家过年了,所有的年夜饭都由张虞萌的父亲亲手操办。
从早晨采购开始,足足忙了一天。松肉、猪蹄、耦合、炸枣、炸盒、炸带鱼这些年夜饭必备菜肴一一陈列桌上。此外还炒了张虞萌最爱吃的干煸豆角、鱼香肉丝。饺子当然也是必不可少的。
饺子里面放上硬币,吃到的人一年都会交好运。张虞萌觉得,这是迄今仅剩的年味儿了。父亲多少有些洁癖,硬币反复清洗,高温消毒后才包进饺子里。
饺子一上桌,张虞萌便仔细端详着。看着这个有点像,看着那个也好像有。这样有趣的回忆也为过年平添一丝温情。父亲总会假装自己吃到了硬币,满意的收到张虞萌沮丧的表情后才会爽朗的笑,之后说:“骗你的,傻丫头。”
尽管偶尔也会和父亲嬉笑玩闹,她却总觉得父亲总是刻意的在与她保持着距离。父亲从来不会抱她,不会像其他父亲那样做出亲昵的动作。
张虞萌总觉得,父亲这个人太过耿直,不懂世故,甚至由于自幼丧父的原因,不并不懂得如何去当一个父亲。
父亲给予她的更多的是无言的爱,仔细感悟后感动非凡。但直觉总告诉她,她与父亲之间或许隔着些什么,以至于再绵长的爱也无法逾越。
不过说来也巧,每一年最终的胜利者都是张虞萌。她自然不知道父亲每年会做上记号,成全她的“心愿”,只是以为上天眷顾她,仅此而已。
今年的年夜饭更加丰富。张虞萌也不吵着减肥,大吃特吃。偶尔夸一夸父亲的手艺又有进步。像每一年的年夜饭一样,却又不一样。父亲破天荒的拿出了酒杯,给张虞萌斟上了一杯酒。张虞萌有些受宠若惊。
这一年,张虞萌第一次在父亲面前喝了酒,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
或许是由于酒精的原因,张虞萌的父亲拉着她手,对她说了许多话。
这么多年来,父亲第一次提起了母亲的事。
父亲说,母亲年轻的时候极貌美。是他们工厂的厂花。追求她的人不胜枚举。而他是她的直接领导,经常利用职务之便与她些便宜。一来二去,秋波暗送,两个人便这样互有好感。
父亲年轻时爱玩,骑摩托的时候摔断过腿。再加上家境的原因,祖母总是担心父亲娶不妻无门。所以张虞萌的母亲第一次留宿张家,就在祖母的安排下与张虞萌的父亲同屋而住。
饶是年轻,对男女之事毫无了解。昏暗的房间,简陋的家具,甚至有些污垢的床褥。母亲的第一次欢爱便在这样的环境下并不光彩的展开。床单上的血迹是少女纯真的证明,同样也是一场童贞的告别仪式。
少女的天真与无知甚至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直到怀孕三个月后,迟钝的少女才方察觉。在连哄带骗下,张虞萌的母亲就这样嫁进了张家。
或许是因为爱情,或许是因为未婚先孕这样的“大逆不道”实在无法被那个年代所接受。张虞萌的母亲带着3万元的嫁妆嫁进了张家。
贫穷二字远不足以描述一个家庭的困窘。
陪嫁的3万元在90年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对于一穷二白甚至负债累累的张家而言杯水车薪。孤儿寡母的经济来源单一且贫乏。往往需要到处借债方能艰难度日。3万元并没有为家里添置一桌一椅甚至一砖一瓦,全部用来还债还尚且不够。张虞萌的母亲怀着7个月的身孕还要挺着大肚子骑自行车上班。
对于往日的种种,张虞萌的父亲回忆起来也老泪纵横,更加快的饮着杯中酒。
“所以,虞萌你知道吗?父亲最愧疚的就是没让你妈过上一天好日子。你父亲老老实实、勤勤恳恳一辈子。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因为没权没势,靠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大学被别人顶替。因为不送礼、不巴结领导,就只能当一个小车间主任。你都不知道,你二年级的时候学费都是开学前一天到处借才凑齐的。
“我不相信你妈会出轨。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你父亲我这么多年见够了尔虞我诈、附会逢迎。那些人的嘴脸会因为你的权势、地位一百八十度得极度反转。你爷爷教我的那些道理怎么就不管用了呢?钱真的能把人变成自己最憎恶的样子。钱为什么把人逼成这个样子?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我与你十分投缘。那么多人只有我抱着你的时候,你不会哭。你不知道,你的眼睛跟你妈妈长得有多像。从我看到襁褓中的你第一眼时,我就认定这辈子,你张虞萌是我的女儿。而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生活。
“你能体谅到一个父亲的恐惧与不安吗?他怕她的孩子不能更好的融入这个社会,更怕她融入了这个社会后变得身不由己,最终连自己都厌恶。”
父亲颤抖着双臂,第一次拥抱了张虞萌。父女俩就这样泣不成声。
父亲一个劲的道歉,对张虞萌,对张虞萌的母亲以及对自己的年少轻狂。
张虞萌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年代。只知道从泛黄的照片中,感悟到的只有遥远二字。父亲与母亲虽然已经离婚,但是这么多年,结婚证上的照片依旧夹在父亲的钱夹里。偶尔,张虞萌能看到父亲用手帕轻轻擦拭时候,眉眼间流露的温情。
母亲确实是极美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倒应了这句老话。
张虞萌不知道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这个社会会把她变成什么样子。她还是一个高中生,还在过着她按部就班的人生。初中毕业考高中,高中毕业考大学。
良好的教育、优渥的生活、疼爱自己的父亲。她想象不到人生还能有比这更美满的方式。
除夕夜,她躺在床上,没有拉窗帘。她看着升起又消失在夜空中归于沉寂的烟花,有些感慨、有些悲伤。
这一天,她第一次感受到父亲可感可触的温情。也在这温情中看到了父亲眼角的皱纹,鬓旁的白发。
她握着手机,编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最终没有发送,又一字一句的删除。
元宵节过后就要开学了。经过了除夕夜的促膝谈心,张虞萌与父亲的关系竟然显得更加疏远了。父亲或许对于酒后吐的那些真言有些后悔。张虞萌能感到父亲明显的回避,更加刻意的疏远。
像往常一样父亲开车送她上学,给她买了牛奶、水果。一直帮她提到了宿舍门口。对张虞萌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后转身欲走。
这次,张虞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给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父亲的身体明显发僵。
“爸爸,没关系的。你跟我说的那些话真的没关系的。”
听到这句话,张虞萌的父亲倒有些释然。轻拍了两下张虞萌的背,说了一句:“傻孩子。”
大包小包的终于提上了6楼。张虞萌有些气喘吁吁。宿舍的门虚掩着,她一脚踹开了门。看到了一个寒假没见的徐扬。
或许是由于太久没见,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
刚到班级,徐扬第一眼就看到端坐在座位上的徐霖。张虞萌拍拍她的手。率先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以后住校了。”等到徐扬落座后,徐霖冲着她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我说,我以后住校了。”徐霖故意放大了声音,吸引了同学们的目光。原本吵闹的班级也因此有那么几秒钟的沉寂。
“哦。”徐扬淡淡的回答了一声。继续整理着作业。
看着前边两跟人诡异的气流张虞萌只能暗暗叹息。索性不管了,反正离晚自习开始还有1个小时。她戴上了耳机,趴在上面课桌上开始睡觉。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的拍她。朦胧中她缓缓抬起头,睁开了眼。看到了眼前的人。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她竟然有些分不清是醒是梦。
杜轩然为她披上羽绒服。
“跟我出来一下。”
由于睡了太久,张虞萌的腿有些麻,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撞了杜轩然一个满怀。少年温柔的抚着她,宠溺的笑。又扶着她坐下,小心地帮她捶着腿。
张虞萌跟着杜轩然再一次来到了天台。在再一次从那个熟悉的窗口钻过。
杜轩然先张虞萌一步走上天台。径直向天台的边缘走去。他先下望了一眼,就一眼就让他心惊胆战。
他看着张虞萌像他走来,他想起拜伦的诗:
她走来,风姿幽美,好像
无云的夜空,繁星闪闪;
明与暗的最美形象
交集与她的容颜和双眼,
融成一片淡雅的清光—
浓艳的白昼于此无缘。
他想,就为了此刻她一步步的靠近,他艰难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绝对是值得的。
“这个寒假过得好吗?”杜轩然抱着怀里的女孩问。
“嗯,你呢?听说你连补课也没用参加。整个寒假也没跟我联系。你在玩失踪吗?”
杜轩然捧起张虞萌的脸仔细的打量着。落下一个深吻。
之后,什么都没有说。张虞萌能感受到杜轩然抱着他的手一直在颤抖。一阵风吹过,张虞萌打了一个寒颤,杜轩然将她抱得更紧了。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一个寒假没见的杜轩然瘦了好多。本来就棱角分明的脸,脸颊两侧甚至有些凹陷,嘴边有些胡茬,黑眼圈也异常的深。
她感觉到他望着她时有许多话,而最终只化作了沉默。
“你到底怎么了?”
杜轩然喉结移动,张口,却没有言语。
要说些什么呢?说这些日子我是如此的想念你?说父亲一直把我关在书房里,没有食物,两天只给一杯水?说每一次父亲问愿不愿意分手,我坚定的说不后,父亲落下的皮鞭?这些话,要怎么说出口?
“我可能要转学了?”沉默了许久许久以后,杜轩然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可是,你都已经高三了。现在转学不会影响到你的学习吗?”
杜轩然握着张虞萌的肩膀的手加了几分力气,他舔了一下嘴唇。杜轩然的这些小动作只有在极其少的慌乱时才会出现,却一一被张虞萌捕捉到。
“虞萌,不如,不如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