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初夏。
今天的天气灰蒙蒙的,漆黑如墨般的乌云在天际像海浪一般翻滚着,四周的空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阴暗的天空电闪雷鸣,一道道雷光在乌云间飞速的闪烁着,不时发出沉闷的炸裂声,伴随着阵阵狂风,显得格外阴沉,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磅礴气势,给人一种浓厚的压迫感。
“要下雨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我淡定的拎起安乐椅,感受着干燥的空气扑打在脸颊上,缓缓镀步回自己这家略为偏僻的古玩店,扭头再度望向天空,心中喃喃道,下雨也好,洗一洗这干燥沉闷的空气。这家古玩店可以说是我目前的唯一财产,大学毕业后,工作难找,岗位竞争压力大,很难寻觅到一份好的工作,再加上我“贵人眼高”,一些乐意要我的单位也被我用种种借口推掉了。大伯没办法,只好凭借自己在长沙的人脉给我寻了这么一间小门面,说是让我自食其力,但其实,这年头有哪个闲的下面痛的家伙还淘古玩啊,有那时间还不如背背***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呢,基本上几个月都没一单生意:还有一点,说白了,现在大多数的古玩店,里面摆的东西十有八九都是赝品仿品。除非店主脑子不好,不然偶尔几件摆出来的真品最多也是晚清的——真正的好东西都被店主自己藏着呢!所以,没有眼力见的人不敢买,真正有眼力见的人不屑于买。而我唯一的一件珍宝是早明的一个马头砚台,砚台底下被一个署名“阳予机”的无名文人刻上了“马到成功”四个字,我可舍不得卖这件镇店之宝。
出于种种无奈,二叔和大伯每个月都会打给我一笔生活费,少则百万,多则千万,有一次居然达到了亿位数。数二叔的份最多,占百分之九十九。但二叔说了,他给的那一份最多只能花一点点,剩下的钱得按照他的意思打到指定的账户上去。我知道,这些钱大多都是赃款,能给我花一点点就很不错了,二叔每一次给我的账户也是千奇百怪——出于谨慎,二叔办有几十个户头,每个月还要给我打电话确认身份。一次,一笔钱居然要打到新疆的一个偏远城镇,那无比拗口的地名让我在工作人员面前吧吧半天。于是,我便过上了这种“被人养”的悠闲生活,没事骂骂伙计,调戏调戏因为好奇而进店的小姑娘,日子也是颇为悠哉。可是这种日子虽然清闲,但也索然无味,丝毫没有乐趣可言。
回到铺子,我头也不抬的对面前整理货架的伙计喊道:“胖子,我二叔的帐到了没有?”面前的胖子大名张盟,为人憨厚老实,是我这豆腐块大小店铺的唯一一个伙计,平日里也是一副傻傻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他。胖子人虽傻,但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一听这话,立马冲到那台有他一半大的电脑前,一摁电源,顿时如同跑火车般的轰鸣声瞬间充满了铺子,我连忙捂住耳朵。“…老板,还没到啊……”胖子打开网上银行,一双被肥肉挤满的眼睛上下搜索,随即叹气道。“胖子你说啥?大点声,太吵了我听不见!”我对胖子吼道。“……老板,没到账!”胖子声音提高了至少50分贝,用一种小娘们儿的声音吼道。
又没到账啊……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示意胖子把“火车”关掉。
已经四个月了,二叔的钱却迟迟未到账,连二叔这个人也音讯全无,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对于这个品行虽不端但从小就比父亲还疼我的人,我真害怕二叔遭遇不测死在斗里,若不是因为老爸百般阻拦,恐怕我直接拿起菜刀直奔…等一下,二叔下的斗,在哪?…………总之,三个月来,我每个月全凭大伯那少的可怜的3000块独抗宛如天价的房租水电费。老爸也给我打过一次钱,但是我知道在北京的日子不好过,把那4000块退回去一半,后来也没让他打过钱。好在胖子人好,知道我的难处,在第二个月主动要求把工资减去一半,还没等我感动兄弟义气呢,胖子又说了句令我永生难忘的话:“没关系,回头连本带利还给我就成!”
胖子见我面露苦色,放下手中的一件仿唐砚台,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安慰道:“唉,心放宽点,实在不成,咱报警吧!”报警?对啊!我顿时眼前一亮,警察叔叔可是万能的啊!于是拿起兜中的诺基亚就要打…等一下,二叔本身盗墓犯得就是大罪,再加上走私越货、毁坏文物以及以往与仇家火拼时杀人,判个终身监禁都是轻的了,难不成到时候跟二叔玩现实版的“越狱:阴谋”?随即叹了口气,把我的砸核桃神器往桌上一摔,对胖子没好气的叫道:“报个屁警,给老子滚回去干活!”胖子显然不知道我们林家的事情,嘟囔了几句,乖乖的走回货架,一遍一遍的擦着鱼龙混杂的古董们。
“吱呀~”
听到久违的开门声,我和胖子顿时将目光投向门口,发现是位年轻人,彼此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讶异。
难道这年头还真有闲的下面疼的家伙?
惊讶归惊讶,顾客就是上帝,胖子连忙将一把椅子提起来,一脸献媚的对年轻人笑了笑。那扭曲的笑容看得我头皮发麻,那年轻人神色也变的略微古怪,下意识移了移屁股,离胖子远些。我暗暗端详着年轻人,身着一挺笔直的西装,一只细小精巧的金丝眼镜横架在鼻梁上,略微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深算,再加上脑后微卷的金色短发,嗬,一活脱脱的假洋鬼子。虽然看起来让人有些莫名的不爽,但总体来看,应该蛮有钱的,说不定是位留学归来的富家子弟,等会儿用些高仿把他唬住,再狠狠的宰一刀!想到这,我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险的笑容。胖子却不以为然,还以为假洋鬼子的表情是因为被他纯洁的笑容感染了呢,于是笑的愈发灿烂了。“死开!”我生怕胖子把这个客户吓跑,一把将他推开,随即脸庞上浮现一抹职业性的微笑,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招招手,示意胖子泡壶茶。刚想说些什么,可大脑忽然短路,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方才说道:“先生,您来本店,是要淘货呢,淘货呢还是淘货呢?”话音刚落,我脑门儿上立马涌现出一抹冷汗,按常理本该说“鉴宝、当物、淘货”的,但光顾着想钱了,一不留神就蹦出了这句话。我旋即面色有些紧张的望向年轻人,还忽悠他呢,到时候让这到嘴的肥羊飞了,这个月的房租水电就没着落了。
果然,年轻人面色有些古怪的望着我们这一对活宝,陷入了沉思,从腰包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古朴木盒,放在手中不断把玩着。我不禁在心中一声轻叹,看来我忽悠人的技术还是不如大舅啊,看他那张嘴吧啦吧啦一说,铁公鸡都会倾囊相授。看来改天得找个时间向大舅好好讨教讨教忽悠的技术,实在不行就打开电脑看看赵本山吧。
“呵呵,“我…找人。”假洋鬼子略微迟疑,随即轻声道。“找人?”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的微笑也变成了略带阴沉的不满。“合计着我跟老板侍奉了半天,就是为了听你小子问句话啊!”胖子也火了,刚刚那番笑容可是费了自己好大劲的呢!便气急败坏的作势想摔下手中的一次性塑料杯,可又舍不得里面的茶水。一来二去,为了帮我撑场面,只好冷哼一声,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可胖子好像又忘记了自己泡茶用的是开水,一张肥脸顿时烫得通红,当着假洋鬼子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化惨叫为怒吼,用尽平生力气,一把将年轻人推出门口,“嘭”的一下关上店门!
我看着胖子疼的几乎扭曲的面庞和红肿的口腔,心道,苦了你了。
“开门呐!开门呐!我要见林灵!要见林灵!让我进去!”门外,假洋鬼子急促的拍打着店门,像见了鬼一样。“找我?”我一怔,疑惑的望向颤动的店门,脑海中顿时思绪万千。“找你啊?老板,你不会因为拖欠房租惹了包租婆吧,现在他们派那个代号47的外国人杀你了?”胖子看向我,疑惑的道。“滚犊子,47是光头。”我无语道,随即望向桌子上,那个假洋鬼子没来的及拿走的木盒,下意识的伸手将其打开。
“这是!?”我惊疑的从木盒中轻轻拿出那个通体散发翡翠光芒的小东西,不禁喃喃道:“玉…骆驼?”
胖子也看到了我手中的精巧玩意,颇为欢喜,伸手想接过这只做工精细、栩栩如生的玉骆驼。
“别动!很贵重的!”我瞪了胖子一眼,这只玉骆驼虽说做工有些粗糙,但从它做工样式以及风格来看,绝对不是像大清大唐的样式,其年代之久远很可能还在宋朝之上。我上下翻看这件玉骆驼,发现这件玉骆驼的驼毛是用镂空手法制成的,如果是在清朝之上,那得是多么高超的手艺啊!我在啧啧赞叹的同时也发现了,玉骆驼的腹部雕刻上了一个古蒙古文,好像是“木”字。而且经历了这么多年,这只玉骆驼仍能散发出奇异光芒且刻画线条任然有模有样这可不是单单“保养”二字能够解释的了,绝对是因为这玉的选材是顶顶上乘的材料,不易磨损。可以说,这只玉骆驼无论从年份和选材上来看,都是绝佳的,是无价之宝。像这么一个完全可以放在国家宝库中的极品古玩,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假洋鬼子的破木盒里?这到底是假洋鬼子不懂行暴殄天物,还是想以此和我做交易,让我收购这个宝贝?
不可能!这件玉骆驼傻子都能看出他的不凡,假洋鬼子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说明他对我有所了解,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一个连吃饭都要人养的穷逼,又如何买得起这件国宝?我觉得更有可能真的如同胖子说的一样是仇家找上门来了!不过不会是来找我,我三步不出闺门的死宅一个怎么可能招惹仇家?我猜更可能是来找二叔寻仇的!
干盗墓这一行的人通常没有好鸟,先暂且不说南北两派恩怨似海,哪怕是南派的土夫子遇见了同样是南派的土夫子,一言不和,拔刀相向的情况屡见不鲜,北派亦然如此。常说大明星们穿同样的衣服叫“撞衫”,如果两伙盗墓贼在同一个墓里面遇上了彼此,叫“撞墓”,在行内是大忌,两伙人不杀的你死我活才怪。二叔盗墓多年,这样的情况虽不敢说屡见不鲜,但总归还是有的,要是把对方全干死在墓里面还好说,但若是两败俱伤就麻烦了,人家难保不会来寻仇。虽说二叔在行内心狠手辣,遇见不对头的人从来不留活口,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还有一种可能,南派在长沙驻扎的家族也不少,黑道白道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各家各户在背后耍阴招的也多之又多,兴许是谁谁谁想把我二叔整死也不一定。估计是二叔的哪位仇家淘到了一捧“金沙”,里面的墓主人是位大人物,陪葬的东西有这么一件国宝,想借此把我二叔整到死牢里去!这下好了,二叔不在家,他们改变目标,跑过来整我了!估计过一会儿就有警察上门来,说我盗墓,私藏国宝,然后查出我大伯二叔是土夫子,除了我父亲,整个林家都是土夫子!然后在用些手段一查,把整个长沙的土夫子全部揪出来,要知道,南派大多数盗墓世家的主要盘口都设在长沙!这么一番折腾,整个南派的力量肯定会损失大半!到最后,那帮北派倒斗的家伙再冲过来抢地盘,整个南派都要毁在我的手上!我会成为欺师灭祖的大罪人!(后来回想是只觉得有些可笑,当时脑子太冲动了,因为这种事情损人不利己,二叔的仇家也多是南派人(南派北派的人不能私自过界,不然一旦暴露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不可能愿意将自家基业奉献给北派的“伪君子”们,一切不过是我的遐想而已。)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目光望向那不知何时已经平静下来的店门,光凭这只玉骆驼是私货,想让我这种在白道上没身份没地位的人死一千次都够了!我顿时有种想砸了它的冲动,可是我不敢,毁坏国宝是要枪毙的。
胖子表情也凝重下来,他同样看出了玉骆驼的不凡,大叫一声“客官留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打开店门。而门外,空无一人,倾盆大雨哗啦啦下个不停,一个清晰的脚印都找不出来。
好像从未有过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