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徵珏一怔,优优雅雅的笑起,一笑如佛花绽,一瞬也不知迷了谁的眼:“陛下还小,若有什么不懂不知的,臣自会站在陛下这里。”他没有正面回答,或者说是默认,若自己亲手扶持的孩子是个昏君,荒诞***那他一定会亲手推翻他曾经所扶持的皇上。因为这是沈府的宿命,在八字所处后所要付出的绝情,仅此罢了。
少年明白,相父没有说话的绝情,还有一份不忍告知的疼爱,因为相父从来就不在乎这天下的繁华。但心一下子便冷了下来,他知道相父语气的执着,但皇位的交接却着实在他与相父之间划下一道难以越过的分水岭。少年笑笑,似乎有什么改变,有什么沉淀:“相父刚从边疆策马而来,立下汗马功劳,实是蜀国的荣幸。”是,是蜀国的荣幸,但对于朕而言,是福是祸呢?少年侧头,从书架上拿下一张奏折,放在桌上:“不知,此时相父如何看?”
奏折上是沈徵珏无比熟悉的人名,写的人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入木三分,早是下定决心要置人于死地:臣谓然,蜀所出如此之饕餮人,实是不幸,书皎之事,不顾天下安危,贪污无法,自为远离京城,王法不在,肆意妄为。臣每每想起,寒心透彻,今日上书至陛下,诚恳请至死罪,以安天下百姓之悲哀。若臣有半点不忠之言,臣自愿以死以吿先帝。
落款下,是苍劲有力的狂草,次辅许子华的字像是吐着舌尖的蟒,要一口吞了年幼的少帝。什么上奏,分明是要挟。
沈徵珏低头,半响出言:“陛下,尧书皎乃良才,不该死。”是的,他是凉薄的性子,鲜少会去记一个人,但两年前他随先帝的殿试中,那个男子是一袭他记忆犹新的风华,尽极嚣张穷极斯文,优雅淡漠,文人清高,却是在辗转间悲天悯人的书生热血,他极是喜欢。先帝依然,曾悄悄对自己说,此乃良才,只是太过年幼,若是入阁,定然会与朝廷格格不入,不如先去皖南历练一番。哪里料到,刚从边疆回来,便听到了这等消息。
沈徵珏不相信,那个张扬着墨色文人傲骨的男子,会做出如此之事。少帝笑起,像是忽然间找到了底气:“相父,尧书皎贪污一案,凿凿可据,没有半点的可疑之处,但是,是案件进展如此顺利的却是因为,尧书皎自己亲手记下的贪污账本,清清楚楚。相父认为是怎么回事,尧书皎又是否在作茧自缚?”少帝的声音悠然,语气在最后一个字上转弯上扬,勾起一寸的反问。熠熠闪光,让沈徵珏仿佛看到了那一日的先帝。
“书皎是聪明人。”沈徵珏浅浅的笑道,他明白同时并欣慰于这新帝的聪慧,或许新帝太过于年幼,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朝廷的黑暗可以抑制许多了吧。毕竟,沈徵珏望向窗外,窗外,只有一轮明月,发着柔柔的月光,笼罩着寂静的大地,天黑终会天亮。
新帝轻轻搁下狼毫,朱红色的批章,清秀却难掩一袭的张扬与顽劣,仿佛那一瞬间,他才是个贵气的皇子:朕已知,此事劳烦许爱卿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尧书皎一事,许爱卿不必再上书,朕已有定夺。尧书皎一事,朕觉交予刑部侍郎许庶墨审查,俱情俱理。
刑部侍郎许庶墨沈徵珏早有耳闻,是个狂放张扬的风流才子,更重要的是,他与尧书皎同一年进京赶考。尧书皎乃榜眼,许庶墨为探花。更重要的是,许庶墨正是上书次辅许子华的嫡出长子。
沈徵珏微笑,而那新帝不雅的伸伸懒腰,将奏折干脆的一扔,竟是趴在桌案上不由自主的狂笑起来,敛起了半寸的阳光,一瞬好看的不像话:这朝廷的荒唐,若父皇撒手而去,那算计的天下,儿臣自会全力以赴。
新帝手撑着脑袋,慵懒的笑起:“阿君今日的一剑可谓是响名于百里书院了。”沈徵珏一怔,转而笑起,他本是故意让沈少君出逃的,到底是小辈的事,更何况欧阳一家到底是内阁大臣之一,若是自己出马,到底是不好动刀,索性眼不见心为净,语气是一派的不以为然与无所谓:“少君这丫头性情张扬,难免会出手狠一些。”新帝暗暗腹诽,浅笑揶揄:“朕与阿君从小长大,自是了解。”转眸,流离间一片森然:“朕却以为阿君下手轻了,不知相父何感。”
沈徵珏敛语,不言。
新帝歪头,语气微醺:“相父,当年为何你不帮逍遥,而帮朕?”逍遥是新帝的二哥,也是宸妃所处长子,御檀冽。
沈徵珏脱口而出:“陛下乃皇后之子,国之太子,自应拥立。”然而他却对上了新帝眸间的深邃,一眼望不到底,溅不起半丝涟漪,他忽然明白,那尘封了多年的往事终是要揭开,但他却执意要在等等,因为这不单单是前朝的恩怨,而是一场纠结了三代人的孽缘,如果能在新帝这一代封尘,便别提了吧。想到这,沈徵珏笑起:“逍遥王出生时,大师算出逍遥王有命定的桃花劫,若是成皇,必会为卿倾尽天下,颠覆江山。”
新帝笑,不信:“为何不直接杀了女子?”新帝不信,这皇家的无情,帝王的登基,岂会因为一纸预言,一个女子而改变。新帝变得成熟了,更多的是无情与残忍,在皇位面前的冷清与绝情,生杀由决,卓然高立,君临万千,唯我独尊,竟分不清是好与否。
沈徵珏眉眼没了笑色,淡然重复:“那女子是臣的女儿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