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许南乔从天涯海角和那场挫伤中拽出来的,是许妈妈受伤的消息。
本来还消沉在等待中的许南乔,接到许父的电话。妈妈跟爸爸在讲电话时,刚好在上楼,一不小心踩空了楼梯摔了下来。许父长年在外地工作,虽然不是很远,但也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回一趟家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此时姐姐也在别的城市忙于工作,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家,摔下来伤成怎样也没人知道。于是,许父打电话给离家最近的亲戚之后便赶紧通知许南乔,许南乔的学校比姐姐的工作地点更靠近家,回家更快更方便。
接到许父的电话后,许南乔便急忙打车去机场,坐最早的航班飞回去。家那边没有机场,在附近城市的机场下机后,许南乔以最快的速度冲出机场,再转大巴、打的回家。
幸好许妈妈在摔下来时拼命护住头部,并无大碍,只是伤到了膝盖和脚。纵使许妈妈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年轻,但毕竟是上了年纪,伤到骨头也得卧床休养好长一段时间。许妈妈受伤的事让许南乔更加看清楚了现实,也让他打消了在H市扎根的念头。
辜缺夏不仅是个顾家的人,还是个冷静理性客观的人,就算在感情上也从来不会失控。这点让许南乔既佩服又心酸,有过十几年学生工作经验、处理过无数大事小事的许南乔也不见得能有辜缺夏这般的冷静理智。最明显的就是在感情上,自从遇上辜缺夏后,他许南乔冲动了多少回,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发展成双重人格,在众人面前是无所不能的学生会主席,而在辜缺夏面前是什么也不懂的惊慌失措的三岁小孩子。所以,辜缺夏最后可以毫不犹豫地抛下他,选择了家人;而他许南乔却一路追过去,做好了背井离乡的准备。
而现实就是,妈妈一个人在家,生活中难免会遇到什么困难或不测,别说连个陪在身边的人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的,生命出现危险时连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甚至连最后一面也赶不及。纵使现在的交通多发达,从H市回到家,几经周转也得花上三四个小时,有多少突发情况能等得了三四个小时!许南乔可以不留在家,但只要留在G市,最多两个小时也能回到家,就算是住在家里也不会耽误工作。没关系,许南乔可以等,等再过几年爸爸退休了,或者等辜缺夏的弟弟也毕业工作了,他们还是可以走下去的。
很多东西许南乔心里都明白,但只要抱着这份希望,他就能振作起来,一直等下去。在家里陪了妈妈大半个月,妈妈的伤也好了很多,许南乔便被妈妈“赶”回学校。想到舅妈也过来家里住下照顾妈妈,许南乔也就放心了。
从家里返回学校后,许南乔便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在绝大部分人还在拼命准备秋招时,许南乔实质上已经作为一名正式员工在很多人努力想挤进的大公司上班。再后来,公司的校园秋季招聘工作结束后,许南乔便作为新员工的负责人负责带领他们熟悉业务。许南乔的专业性和领导同事对他的信任度,让刚进来的新员工都误以为许南乔比他们大一届,很多女生都师兄长师兄短地称呼着。后来经许南乔解释,新员工们才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我就说嘛,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是师兄?”一个女孩子拍着桌子,恍然大悟道。
“不过,南乔,你也太牛了吧?感觉公司上上下下都认识你……”
“看来我选择ND公司是对的,果然帅哥不少……”
“对了,南乔,你有女朋友了没?”
对于这个问题,大家都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女生,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许南乔,等待他的回答。
“嗯。”
嗯?什么意思?有了?唉,死了死了,没机会了,在场的女生都愁眉苦脸哀号。
“不是还有我们吗?”在场的男生开始为自己打抱不平。
听着他们聊天的许南乔笑了笑,无心参与。不得不承认,通过辜缺夏这件事,许南乔是沉静了很多,如非必要,有些玩笑、有些话题他是再也不会参与。
没有辜缺夏的日子,许南乔的生活过得热闹又安静。热闹是工作和生活所需,安静是一种心理常态,长时间的心静如水让许南乔有时觉得自己快要脱离这个充满诱惑的纷繁世界,然而,有些痛楚还是那么清晰真实,生生地把他拉回七情六欲的现实世界。走过那些曾一起走过的街道时,还是可以感受到心缺少了一块的疼痛;每次半夜惊醒的第一感觉还是,为什么连梦也不能可怜一下他。
杨小乐虽然也在准备秋招,但相比于一般人,她看起来非常轻松,黏着许南乔的劲儿绝对不亚于大一时。虽然许南乔工作繁忙,但杨小乐总是能变着法子找许南乔,除了见面,还可以电话、短信、QQ、微博……只要想找,途径简直是多种多样。5年了,许南乔也习惯了杨小乐的无处不在,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打扰,而且自从辜缺夏离开后,杨小乐的缠人和吵闹反而帮助许南乔驱赶了很多孤独和落寞。许南乔对杨小乐一直很包容,由着她任性,这也是为什么杨小乐是唯一一个敢肆无忌惮跟许南乔耍小性子和胡闹的人。多方传闻得出统一意见后,外人对于许南乔和杨小乐这一对,的确是越看越像兄妹。爱情在很多时候都是平等的,家境、外貌、能力等硬件尚可悬殊,可两个人的思想成熟程度必须在同一个频道上,有差异也不能太大。作为一个大四的老师姐,可把杨小乐放在大一新生堆里,还是有很多人觉得杨小乐像个小孩子。许南乔确实是对杨小乐很好,有求必应,好在杨小乐虽爱胡闹但从来不过分,两个人的相处方式融洽有趣至极。大概是看过许南乔和辜缺夏的相处方式,所以大家才心服口服一致同意官方意见,相信两人是比亲兄妹还亲的兄妹。
恢复单身状态的许南乔,身边又开始出现很多蜂蜂蝶蝶,比大一时要多得多。当知道许南乔名草有主时,当初那些人有多遗憾可惜,现在就有多疯狂炽烈。大四本来是什么都不确定的敏感时期,很多毕业生都不知道以后何去何从。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们也还是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接近她们的男神,来一场黄昏恋。除此之外,因为知道许南乔工作的城市和单位,很多人都把进ND公司或者留在G市当作就业的目标。特别是一些小师妹,从现在开始就准备,把ND公司的招聘条件找来,然后顺着这个方向去努力,需要的资格证果断考,需要的实践经验果断去参加,毫不迟疑。
对于这些喜欢自己的人,许南乔一向都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争取做到不伤害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所以,那些痴心的追求者虽然明知自己没有什么机会,但还是日复一日地付出,而且乐在其中。只是,大家不明白,她们拼命想靠近,许南乔却刻意保持距离;而有些人从未主动,却莫名其妙地吸引许南乔靠近。以前的辜缺夏是这样,现在的江静华好像也是这样。
同为校会的一员,又有一个最亲近的人为连结点,但即便是这样,江静华和许南乔的关系也没有好到需要单独见面相处,至少以前从未被发现过。回想起来,是从辜缺夏的离开开始,许南乔慢慢地找上江静华,次数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高,有时是一起逛操场,有时是一起在学校门口的饮料店喝杯饮料,有时是一起看一场球赛……这不仅让很多女生心里不太舒服,也让韩旭烦闷不已。刚开始是一个人生闷气,后来憋不住了就约许南乔去打篮球。
整个过程中,韩旭一言不发,只专心打球。右手娴熟地运着球,左手有技巧性地防着许南乔,仅仅是那防守的简单动作和球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出运球之人的满腔不满,却又偏偏压抑着不敢发作。突然韩旭更加加快速度,推、拉、拨、勾,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再一个弧度跳跃转身,球就完美地通过篮框落地。这一些系列动作的完成,快速迅猛,丝毫不留余地,每个动作都带着一股必胜的杀气,许南乔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个多小时下来,韩旭毫无怀疑遥遥领先,两个人都汗流满面、气喘吁吁。
“韩旭,休息一会先吧!”许南乔在一边站定,双手叉在两边膝盖上,弯着腰,喘着气。
韩旭在篮框底下是一样的动作、一样的表情。韩旭平时虽爱动,但连续一个多小时剧烈运动下来,他也难免疲累,但仍然不想停歇。如果是别人,韩旭也许会气势汹汹地跑去质问或公然挑战,但那个人是许南乔,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得到答案。同样的道理,他现在也只能听从许南乔的话,暂时休息。
韩旭保持着弯腰的动作站在篮框底下一动不动,许南乔只好走过去。两个人并排站立着,完全一样的姿态。好一会,谁也没有说话,只有两个人厚重的喘气声。大概是觉得奇怪,韩旭看看许南乔,忍不住先笑了起来,随即许南乔也跟着笑起来。有时候男生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奇怪,一场球,一瓶酒,便可一笑泯恩仇。
“你放心,我对静华没那意思。”许南乔一边喘气一边说。
“那你为什么……”
“可能是跟静华在一块时,我才觉得辜缺夏没有远离我吧。”
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韩旭连气都不敢喘了。偷偷看向许南乔,那张自信的总是挂着暖暖笑容的脸在路灯照耀下竟然这么可怜忧伤。许南乔那段时间的痛苦,韩旭是见过的,整个人就像被榨干了一样,却又不得不为了世间俗事拼命支撑起身体的整个框架。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心里那颗小小的火焰却始终不肯熄灭。
辜缺夏虽然不接许南乔的电话,但偶尔还是会跟舍友联系,尤其与江静华最为频繁,几乎是隔几天就打一次电话,无非就是聊聊最近在干什么,遇到什么事,都是很家常的话题,却很温馨。有几次辜缺夏打电话过来,许南乔都在江静华旁边静静地听着两人聊天。好像就这样听着,许南乔也觉得是目前这种状况最大的幸福。听江静华的回答,就可以知道那边的辜缺夏在说什么,许南乔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辜缺夏说某句话某个字的表情和语气是怎样的,她是眉毛带着笑意还是嘴咧开多少度,他都知道。
许南乔不说,江静华也知道他接近她的用意,所以有时候周围环境允许的话,江静华也会特意开扩音。平常时许南乔只是面无表情地非常认真地听着,而开了扩音后,能听到辜缺夏的声音和说话的内容,许南乔的表情便在不断变化,但大多时候都是一种惬意的微笑,就像在欣赏一首舒缓轻松的乡村音乐一样。
陪伴的时间长了,便自然而然地了解多一点。从刚开始的聊辜缺夏、聊学生会、聊所学课程、所遇老师,到讨论就业、讨论感情、人生……两个人的渐处渐深,于许南乔来说是顺其自然、习以为常的事,他跟江静华聊的话题,除了辜缺夏,其他都与别人深谈过。也许这就是许南乔必须接近江静华的原因,他最爱的人,只有在江静华这里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敞开心扉毫无顾虑地询问。而且,江静华也是一个细心体贴之人,照顾别人的感受,懂得拿捏分寸,不多说一句,也不保留一句,力求让人放心,相处起来也甚是不费神不费力。有些话,许南乔根本不用说出口,就可以从江静华那里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心地又如此善良,难怪韩旭一直念念不忘。
但是,于江静华而言,原本比泛泛之交好不了多少的人,现在却深入她的生活,多多少少是有点不适应。尽管已经尽量避免聊深层次的话题,但有时情绪上来了,许南乔开口了,江静华就不知不觉地被带入其中。江静华是一个看起来交际能力甚好的人,但其实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交际能力是多么地笨拙。没错,是认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认识,但能聊的少之又少。目前为止,只有高中一个好友和辜缺夏能勉强让她开口说出那些藏在心底许久的往事,而且只是部分。她其实也想过要说的,只是想说能说的时候没有一个倾听者,久而久之,江静华便习惯了埋藏。特别是知道当今社会拼命呼吁正能量之后,她更加不敢把那些往事揪出来。而且,把阴郁的过去埋葬,好像就可以当作没有经历过,多好!
往事可以忘记,可以深深埋葬,但被往事雕刻过的心却再也回不到当初。东削西补,被往事的利刀割过的伤疤依然去不掉,留下的裂口怎么也填不满,烙成了江静华如今的性格,造就了一些原本可以避免的苦恼。感受到许南乔的关心时,江静华确实有一瞬间的恍惚,既害怕这种亲近又无比渴望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幸好,江静华很快就醒过来了,犹如当初在S市推开韩旭一样。但对于许南乔,江静华没有理由推开,只能尽量保持两颗心的距离。
有人曾开玩笑地问过江静华,是否有可能与许南乔日久生情。江静华确实喜欢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优质男,也承认自己会贪恋被关心的温暖,但或许是知道许南乔跟辜缺夏的关系,也知晓许南乔对辜缺夏的情意,所以,优秀如许南乔,江静华也无法心动,只是单纯地欣赏他的能力,可怜他的痴情,眷恋他的温暖,无关男女之情,倒更像是一种兄弟情谊。
不得不承认,许南乔确实可以给江静华很多实用的建议和帮助,特别是在求职季,各种迷茫的时刻。在求职路上屡屡被拒后,塑造再多的信心也被消耗干净,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难过和坎坷,江静华必须努力维持一贯的样子,所以借用了忙碌的借口,江静华也无从躲避许南乔的邀约。
转眼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要来临,校园秋季招聘也即将告一段落。藏了所有的难过和害怕,也躲不过许南乔的随口一问。
许南乔自然是知道江静华的能力的,一个考了这么多证书的人怎么会连一个公司的笔试都通不过?一个在辩论赛上把对方辩友驳得哑口无言、鼓掌称赞的人怎么会连一个面试都通不过?难道是江静华要求太高了吗?
“你该不会是把所有offer都拒掉了吧?”许南乔半信半疑地问道。
“怎么会?”江静华苦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是这种人。”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个时刻,都会先签一个单位保底。又不是在刚开始,还有很多机会。如今到了年末,好的单位都差不多结束招聘或者正在第二第三轮面试和体检环节,接下来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江静华不是冒险之人,不可能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推掉任何一个offer。
“那是什么问题呢?需要我帮你分析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江静华微笑拒绝。
并不是没有想过寻求帮助,江静华只是很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没有谁能帮得了她。就算现在能帮她蒙混过关,那以后要怎么办。纸是包不住火的,与其入职之后被发现被强迫辞职,还不如现在就接受现实,找一个能接受自己的单位。江静华也不奢求那个单位有多好多出名,工资有多高,只要能养活她自己,每个月还能剩一点钱寄回家,她就心满意足了,多苦多累她都不怕。
“静华,你可以说的时候,只要你一句话,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赶过来;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不遗余力!”在江静华转身要离开时,许南乔真诚地补上一句。
江静华定住,看来辜缺夏和韩旭都很信守承诺,并没有把她的情况透露给许南乔。本想回头微笑说声谢谢,嘴巴却怎么也动不了,连脸上都慢慢地蔓延着悲戚。
“南乔,你不需要为了缺夏而对我这么好。缺夏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你是一个很好的领导,我也希望你们俩幸福……”
“怎么说呢?”许南乔无奈地笑了笑,“从我的角度来说,为了喜欢的人,去走她走过的路,尝她尝过的美食,关心她关心的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从你的角度来说,静华,你不仅能干勤奋,也纯净善良。在这个层次上,我并不是为了感谢你而对你好,而是你值得!”
听到“你值得”这三个字,江静华怔了一下,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感到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