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弈:
给莫茵打完电话后没多久,我就看见我爸,徐晴她爸,哦,还有莫茵她妈方煦言老师雄赳赳气昂昂身穿黄金圣衣脚踏五彩祥云手提青龙偃月刀淋着一路鲜血杀过来了。
我嘟囔了一声:“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太了解莫茵了,我在电话里跟她说,我被困在世贸中心没钱回家求她来救救我,她果然二话不说就为我请来了一群救我的人,而她自己绝对在那间小屋里吹着空调上着晚自习抽空就发呆想想我是会被砍成八块呢还是九块呢。
那个该死的又冷血又懒的家伙!
不过,莫茵也绝对讨不了好。她偷偷带手机到学校的事只有我知道,这个电话一打,我也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她是会被她妈砍成八块呢还是九块呢。
我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我爸本来抱着一腔怒火,但在看到我的瞬间,他突然结巴了,问我:“你,你怎么,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子?”
“被人揍了。”我凉飕飕地说。
“哪个小兔崽子揍的!”我爸咆哮起来,口水哗啦啦地喷在我的脸上,弄得我一阵恶寒,直想拿袖子捂脸,他却完全没看到我嫌弃的表情,自顾自地喊道,“啊?你说啊?谁揍的?他妈哪个小兔崽子居然打女人!活腻味了是不是!”
他看上去完全忘了我逃学这回事,只一个劲地问我脸上的伤,我有一瞬间的怔忪,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鸟鸣和灿灿的阳光,闪过碧蓝的海和金黄的沙滩,那个男人也曾这样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他的背很宽厚,他的身后,鲜血渗进黄沙。
我猜我爸在看到我之前绝对是想打我一顿的,但现在他打不下去了。而另一边,徐晴的爸爸,那个让人恶心的男人没有半点犹豫地一巴掌扇在徐晴脸上。
“逃学?你现在居然敢逃学了?谁给的你这么大胆子?”这个我只见过两面,哦不,应该算是三面的男人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他瞪眼睛的样子和徐晴有那么一点神似,不过比徐晴丑多了,他看上去就像一只狂吠的狼犬,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发火的样子比我爸还难看,他恶声恶气地撂下一句,“早知道我就不该把你接过来!你死在那边都跟我没关系!”
方老师护着徐晴劝道:“徐晴爸爸你冷静一点,徐晴和庄弈就是太冲动,她们肯定知道错了,而且这件事我也有错……”而徐晴只是一个劲的低着头说对不起说她知道错了。
我爸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了,血红着眼睛看我,腮帮子僵硬地吼道:“我都差点忘了,啊!你怎么敢逃学?你还有没有点学生的样子?你一天到晚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方老师抓狂地喊道:“庄弈爸爸你也冷静一点……”
叽叽喳喳,乱七八糟,吵得我头都大了。最后,还是方老师威武,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这事,让我爸和徐晴她爸把我们两个赶紧领回家。
一路上,我爸都在骂骂咧咧,我真的是懒得理他。
回到家的时候,柳璟阿姨正从厨房把菜端出来,看到我,她噔噔噔地跑过来狠命地往我脸上瞅,用心疼得浮夸的语气说:“天哪庄弈你这是怎么了?这脸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我爸语气僵硬地说:“活该弄成这副鬼样子,谁叫她逃学!我都没想到她居然有胆子敢逃学!”
又开始了。
我感到内心无力,二话不说直接走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顺便上了锁。我相信此刻我爸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又僵硬又尴尬的。我爸呆愣了几秒种后,开始嘭嘭嘭地砸房门,同时各种恼火地骂我,柳璟阿姨也和他一起拍房门,莺喃燕语似的叫道:“庄弈不管怎么样你先出来把晚饭吃了。”紧接着就是我爸气愤的吼声:“吃什么晚饭?饿死她算了!饿死了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
真是烦人得要死。
我把整个人摔在床上,闭上眼睛。
我确实很饿了,我连中饭都没有吃。不过,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饿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见房门打开了,大概是我爸终于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把备用钥匙找出来了。柳璟阿姨走进来,把一个碗放在我的书桌上。她摇着我的肩膀说:“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别饿坏了。”
“你出去,门关上。”我冷冰冰地说。
“好,我出去。”她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很宽容的,像在包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你别跟你爸怄气,你爸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你越跟他怄气最后还是你自己吃苦头。吃完之后碗就放在桌上吧,我明天来收拾。”
她果真出去,关上了门。房间里再次一片漆黑。
我一个翻身站起来,看到她给我拿的食物,顿时黑了脸。
一碗汤圆。
虽然这回她的汤圆烧得不错,汤是汤汤圆是汤圆的,但我还是在一瞬间联想到那碗跟芝麻糊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阵甜腻的恶心感顿时翻涌上来,同时肩膀有隐隐作痛。
那女人是故意的吧!
但我转念又想,徐晴的爸爸妈妈会不会记得他们女儿饿了大半天了?会不会记得给徐晴烧一碗芝麻馅儿的汤圆?
一想到徐晴的爸爸,我就觉得自己是在慢性自杀。
我想到上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晚自习小屋的门口,他作为值班的家长在那里放哨,这是他第一次来值班,以前轮到徐晴的家长值班的时候来的总是她家保姆。我和徐晴一起看到他,徐晴清脆的声音像是鸟鸣一样,带着明显的欢愉。她喊道:“爸爸!今天怎么是你过来?”
我看着那个男人,一瞬间如坠冰窟。
那男人爽朗地笑起来说道:“今天爸爸有空,就自己过来了。小晴这是你朋友吗?”他看向我,我感到我的胳膊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我僵硬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叔叔好。”
徐晴已经很开怀地笑了,大声宣布:“她是我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那个男人认不认识我。我想他应该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但他一定不认识我。因为如果他认识我,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那天以后,我试图疏远徐晴,但我没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