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教我吗?”李若锦脆生生地问,她只是微微抬眸就触上了少年清澈的眼,以及那张血色渐失的脸。
“当然,”少年微微一笑,“不过在这之前,李小姐要将该学的都先学会。”
“该学的?”李若锦皱眉,“该不会是那些什么女工刺绣,琴棋书画吧?”
“当然不是。”花笙转过身侧对着她,“除了这些,还要学诗词歌赋,舞蹈礼仪,女戒女训,以及天机国的人文历史,民俗风情,涉交语言……”
“什么!”少女打断他,语气愤然,“三个月的时间,我哪能学这么多?这样的话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学习灵术?你这分明就是作弊!”
“李小姐稍安勿躁,并非小仆作弊,只是修习灵术前需通事物之理,李小姐若是不学这些,就没有了根基,小仆又如何能教您灵术呢?”花笙顿了顿,突然眉峰微皱,似是将什么东西硬生生压了下去,好半晌他才继续道:
“而且,听师父所言李小姐将来是要去往天机国的,若是不学这些,将来在天机又要怎么生存?”
李若锦一心扑在灵术上,并未注意到花笙的异常,只苦着脸小声抱怨着,“就算你说得对,这么多东西,三个月打死我也学不完啊!”
“李小姐莫要小看自己,很多东西都是一通百通的,师父也说了李小姐是独具慧根之人,还没开始学,李小姐怎知自己不行呢?”花笙的声音轻而缓,竟带着一种奇妙的魔力,惑得李若锦一瞬间自信满满。
是啊,当初在藏经阁,她可是可以七天看完别人一年的书的人啊!她锁着的眉松了些,“你说的也对,我是该试试!”
“那么,今日便从琴棋书画的琴开始吧。”花笙移步堂外,“琴棋书画乃文人雅事,这里不合适,还请李小姐随我去霜枫院,那里有一张风鸣琴,此时此景,怕是正合适。”
李若锦有些怔,说起琴,她倒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容言的追忆琴来,以及那天晚上他弹的那曲天上人间,不知道那曲天上人间又是为了追忆谁?
会是原来的这个李若锦吗?又或者是另有他人?
“喀…喀…”耳旁传来少年的咳嗽声,他小小的身影在不远处倚着柱静静地看着他,看样子该是过了一会才发现身后少女没有跟上来的。
“喂,你要不要先去看个病?这么个弱样子还谈什么琴啊!”李若锦走上前去,手不由自主地想要覆上他的帽子,却又在快接近时停住了,“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过看你可爱手痒罢了,哪有你这么不配合的小孩。”
“这点病不妨事,小仆已经不是小孩了。”花笙后退了一步,眼神骤冷了下来,竟转身管自己走了。
李若锦看着他笔直的背影,不禁暗自感叹,这孩子……应该也经历过些什么吧……
霜枫院果然是离诸天阁最近之所,不过走了一会儿那二人便一前一后到了。
一入院便是溢目的红枫树,一棵重着一棵,层林尽染,叠翠流金,满地的碎金遍地铺着,无人料理,却有风时不时卷着它们,叶子一走,寂寂的台阶上冒着的苔藓就裸露了出来,那小小的屋子蜷缩在红枫林中,惬意地安眠。
“喂,你这个管家真是不称职,多久没派人打扫这儿了,这房子都睡着了,幸亏当初本小姐没有要住在这儿!”李若锦提着裙裾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同时她又小心翼翼地踩着底下厚厚的落叶,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底下贵客的安眠。
落花笙却是看也不看地上一眼,就径直走进了那间沉睡的屋子,“请李小姐在外面稍等,小仆去取琴。”
“喂,别走啊,这里不会有蛇吧?我怎么感觉叶子下有什么东西在动?”感觉到脚边动静时,李若锦连忙停住了脚步,顿在原地朝少年消失的那个屋子喊,“喂,你进去了就快点出来啊。”
大约是少年离得有些远了,屋子内寂寂一片,并无人回答,只有风过时带来的沙沙声。
李若锦僵在原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花笙却还没有从屋内出来,急性子的她有些等不及了,当脚边的动静平息时,她终于忍不住朝屋内跑去了。
“喂!落花笙!你在哪?”一推开门她就张望了一下屋内,脱口呼唤。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屋外折腾的风声。
“花笙,花笙!”李若锦突然想起这个逞强的孩子还生着病,极有可能在哪个角落昏了过去,神情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她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快速地在各个房间内穿行着,“花笙!花笙!”
“锦小姐,我在这儿。”
李若锦猛地回过身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那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的廊道处站着一个抱琴的少年,正温和地看着她,由于他的脸被埋在阴影里,李若锦看不出他眸中的情绪,只见他手中的枯木琴被光打得明亮,迸发着逢春般的蓬勃生机。
她大跨步地走过去,毫无小姐的仪态,须臾就来到了少年身前,脸上泛薄薄的怒意,
“你是聋了吗?我刚刚叫你你怎么不应!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少年身子一震,抱琴的手微微缩紧,他将琴抬高,朝着愤怒的李若锦笑了笑,
“锦小姐,花笙去拿琴了。你看,这便是风鸣琴。”
李若锦盯着他,像盯着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盯着他,见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并无何他恙,才往少年手中的风鸣琴看去。
那风鸣琴以整块空心叶状的古铜色枯木构成琴身,通体上下不饰任何雕刻点缀,古朴雅致,宛若天成,风灌进琴身时还能听见古琴发出的低吟,为此琴添了不少灵性。
风鸣风鸣,风过而鸣,果然不虚此名。
“锦小姐可弹过琴?”花笙在一棵最高最密的枫树下站定,将琴置在树下的石案上,伸手抚了抚琴身,一身素衣被背后的红枫衬得更甚。
“自然弹过!”李若锦脱口道,不久前她还刚弹过容言的追忆琴呢,只不过弹的那个人是她也不是她罢了。
花笙站起来退到一边,倚着树朝她微笑,“可否请锦小姐弹一曲?”
“弹一曲就弹一曲!”李若锦大步上前,在石案前盘腿坐下,回忆着上回弹的那首天上人间,想着若是能发挥得像那天晚上那样好,指不定这个小孩要怎么崇拜她呢。
她闭上眼睛,伸手触摸着琴弦,刚一拨弦就是“铮—”地一声,声音渗入琴身,发出颤若龙吟般的回响,接下来一声续着一声,每一声虽沉稳有力,可声与声之间却完全不成调,几声弹下来,树上有几片挂不住的叶子都落了下来,成为地上万千片中的一片。
“怎么会……”怎么不灵了?李若锦霍地站起身,又不甘心地坐下,反复地调试着琴,可脑子里却一点记忆都没蹦出来。
“锦小姐……”花笙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风鸣琴极难操控……”
“那你还拿给我!”李若锦觉得自己肯定丢脸极了,一抖肩站了起来,负气地背过身去,当初她碰到追忆琴的时候可是跟着了魔似的,怎么还了张琴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呢?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人已经坐下抚起了琴,声声琴音夹杂着风鸣琴的低吟瞬间围绕了整个霜枫林,那些要落下的叶子竟也安静的凝在了半空中,红色包围的世界中仿佛只剩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在轻拢慢捻着。
李若锦悄悄地回过身,一切情绪都随着琴声的远扬散尽了,出于一种对音乐的敬仰,她闭上了眼睛,倚靠着那棵树。
一曲毕,少年停下了手,风鸣琴息了低吟,红叶又恢复了下落的自然态,凝住的时间空间又回来了,靠在树上的李若锦也重新睁开了眼睛,她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的少年,尴尬中突兀道:
“看不出来,你年纪虽小,琴倒是弹得不错,还真是个神童!不知你刚刚弹的是何曲?说出来我也好学学。”
“此曲乃小仆应情应景所作,尚未取名,锦小姐若是赏脸,就替他取个名吧!”花笙道。
“嗯……”李若锦揪了揪下巴,眼睛一亮,“你看,方才你弹琴时,落叶都驻足在半空了,到现在才归根,我看不如就叫落叶归来吧?你看如何?”
“花笙若是说不如何锦小姐可会不高兴?”少年笑着,眼神却看着李若锦扬着的脸。
“不会不会!本小姐本来也就没什么文化,我那胡诌的名确实也配不上你的天籁曲,何况曲子是你作的,自然是你想取什么名就取什么名!”李若锦摆摆手,并无不悦。
“花笙觉得落叶归来这名极好,就叫这个吧。”少年道。
一曲落叶归来倒撮合了两人的关系,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李若锦只悉心地学着,花笙则尽心地教着,枫叶林中回荡着风鸣琴抑扬顿挫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日已西沉。
花笙收了琴便将李若锦送回了吹花阁,正当他要走时,李若锦却叫住了他,
“花笙!”
今日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她想她该遵守诺言。
“锦小姐可还有吩咐?”少年回首问。
“算了…没事儿,你走吧。”李若锦皱了皱眉,她本想问他待会能不能去他的清影楼逛逛,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花笙顿了顿,只看了李若锦一眼,倒也没问什么,“那好,花笙就告辞了,锦小姐有事可以吩咐红肥绿瘦。”
“嗯。”李若锦轻轻应了声,脑海中却浮现出落景居那人嘲讽的脸来,是啊,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她若是不回去那人会生气吗?
李若锦抬头看了看天,竟发现不知何时飘了几多乌云,将霞光遮了大半,看来,今夜有下雨的征兆,她兀自笑了笑,喃喃道:
“容言啊容言,可不是本小姐不回来,是老天都不叫我回来,你可别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