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尴尬的午膳过后,叶氏等人均不欢不快地散了,独李若锦跟着李穆清去了上回的书房。
李若云整顿饭内言语最少,吃得也最少,与李若烟出去后也依旧是不声不响,目光停留在眼前的寸地,若有所思。
“二姐,我就不明白了,你刚刚怎么都不辩驳几句,任由爹爹偏着那个祸星,平时爹爹最看重你了,你若是说几句,爹爹肯定帮着你。”与静若红梅的李若云相比,李若烟此时更像是梅花枝头一只跃动的黄莺。
这番话似一阵风般吹皱了李若云的浅眸,她容色苦笑,状似叹了口气,
“三妹妹,爹爹方才都明着站在大姐姐那边了,我就是再多说些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只会叫爹爹觉得我碍眼罢了。”
“碍眼?二姐姐,你莫不是糊涂了吧?你可是爹爹最寄予希望也最栽种培养的女儿了,爹爹如何会觉得你碍眼?若说碍眼,也该是那个幽禁十年,不学无术的祸星吧!”
李若烟闻言不屑,李穆清看重李若云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记得小时候爹爹对她们姐妹几个要求最严格的就是二姐姐了,平时只要稍有懈怠,她与李若兰爹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对二姐姐是严惩不怠,再或者有好东西时爹爹总会先给她和若兰,二姐姐总是轮到最后挑的,可后来二姐姐却是最得人称赞的,这样的事还有许多,种种迹象表明,二姐姐才是爹爹最寄予众望的那个女儿。
“烟儿,你知道吗,我曾经觉得我是爹爹最厌恶的女儿,小时候无论我怎么努力做都得不到他的赞赏,渐渐地长大了,我却有些明白了这是爹爹看重我想将我培养的优秀才这么做的,也渐渐觉得我是爹爹最爱的女儿,可今天我突然又不这么觉得了。”李若云抬头望了望天,似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眸中浮着淡淡的忧伤,她继续轻叹:
“也许在爹爹心目中,我确实是他最寄予众望的女儿,可他最喜欢的最爱的终究是大姐姐。”
“二姐姐,你怎么这么想?今天李若锦不过是仗着爹爹对她的那一丝愧疚才得到爹爹暂时的偏袒的,在大事上爹爹一定是偏着你的。”李若烟就不明白了,她这个二姐姐平时挺聪明敏感的,如今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明白。
“烟儿,你还记得多年前太后寿宴上的事吗?那时候我虽小,但却记得明白。那是我们第一次进宫,我与你都恭敬地跟在父亲身后,满怀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事物,忽而为酒席的胜状而起敬,忽而为皇子朝臣的雍容而倾慕,那时候父亲并没有将大姐姐一起带进宫,可在国师进来的时候,大姐姐就这么丫鬟妆容地出现在他面前想要使绊,我当时只觉得她傻,想着回去时爹爹指不定怎么惩罚大姐姐,可后来你也知道,父亲虽然很生气,可回去后竟只字不提,半点儿也没惩罚大姐姐,从那时起,我就觉得爹爹对大姐姐是不一样的。”李若云续续地低声说着心底的往事,感伤的声色更甚了三分。
“二姐姐……”李若烟没想到李若云会挖出这么久之前的事儿,看着她竟表现出这种神色来,不由一时失语,但她心底依旧是不认同李若云的,若是爹爹真最爱李若锦,又怎么会在那件事后不久就将她送去荒郊的净水庵呢。
“二姐姐,烟儿觉得你不该想那么多,爹爹对李若锦是真爱还是假爱,也许马上就见分晓了。”李若烟在长久的沉默后突然悠悠地开口。
李若云面色诧异地看向她,灰色的眸光中多了一丝期待,好似刚才的忧郁都能在李若烟的下一句话中得到解脱。
“二姐姐你不会是忘了圣旨这件重要的事了吧,圣旨上可是写着要将我们的大姐姐送去大国师府教养三个月呢,你想想看,大姐姐与国师是什么关系,国师对待一个多年前不曾除去的灾星会怎样?大姐姐对一个导致她十年幽禁的人又会怎么样?结果我不说你也能猜测一二。我们能猜测的父亲自然也能猜测,父亲若是真爱大姐姐,怎么会将她往火坑里送呢?你且看父亲会不会让大姐姐去国师府就知道父亲是真爱大姐姐还是因为愧疚而偏着大姐姐了。”
李若烟说得眉飞色舞,甚是得意,据刚刚在午膳时爹爹拒不谈圣旨的事,她就觉得李若锦这回的国师府是去定了,李穆清偏袒她不过是因为知道她马上就要赴火坑而可怜她罢了。
“烟儿,你这么说,倒确实有理,莫非真是我想多了?”李若云眸中不复忧伤,倒燃起了一丝重生的希望。
“哎呀,我的二姐姐,想没想多,明天就知道了。现在我们还是快些回去为马上就要到来的社神祭宴准备吧,到时候,容世子一定也在场,李若锦不懂礼仪规矩肯定会出丑,二姐姐你可是全天策数一数二的才女,到时候可要好好表现一番才是!”李若烟拉过李若云的手,朝她微笑,她虽然觉得以李若锦的身份不太有可能出席,但她还是比较希望她参加的,因为这样,她就能见她出丑,在所有人面前狠狠地践踏她了。
李若云闻言神色微动,想着马上又能见到心中那个人了,顿时灰色的情绪一扫而空,脸上浮现出少女该有的淡淡粉色,随着李若烟有说有笑地走去了。
李若锦自然不知道将来还会有这么一场宫宴等着她,她如今唯一想解决的还是圣旨的事。
博远堂内李穆清又坐回了书案前,李若锦则还是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张雕花椅上,这情景似乎与不久前无二。
“锦儿,这便是皇上下于你的圣旨。”李穆清取出圣旨,虚递给李若锦,示意她过来看。
李若锦起身上前接过圣旨,摊开后细细地将内容看了一边,又收拢回递给李穆清,面色了然,询问道:
“若锦斗胆问问父亲怎么看?”
“这是皇上的圣旨,爹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抗旨之罪你不是不知。”李穆清接过圣旨,低声道,抗旨之罪轻者死一人,重则株连,他为官二十余年,再清楚不过了,怎能为此冒险。
李若锦心中冷笑,外人都说李穆清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她却觉得他不过是只懦弱的猫罢了,当初在叶惜梧之后接受赐婚是他懦弱的第一次,后者将她送去净水庵是再次,如今三次马上就来了,不过她本与他无情感可言,倒不觉得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痛心,最多只是为原身感到可怜罢了。
“既是如此,若锦也无它事,据圣旨上的意思,若锦明日就要去了,时间恐怕不多了,这就下去收拾东西了。”李若锦福身打算告辞,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一点儿也不想将所剩不多的时间浪费在李穆清身上。
李穆清深深地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李若锦,想着这个女儿虽然从未对降在她身上的事抱怨一句,也从未怪罪过他一句,甚至算得上是极端地温顺,可这种温顺却让他有种发自内心的不安,令他对叶惜梧的愧疚更深一分,也许是这种内心的煎熬让他受不住,不知怎的,他本想多与这个女儿谈论几句,可如今他却并不这么想了,他叹了口气,
“嗯,那你便下去吧,照顾好自己,短缺的东西尽管跟李欢说,明日走前在来博远堂一次吧。”
“是。”李若锦温顺地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博远堂。
圣旨下出时,要说最意料不到的,也许就是被禁足在嘉庆宫内的楚语薇了,她此刻正坐在镜前梳妆,镜中的脸怔怔的,似是魔障了一般。
跪在她面前的是她的贴身婢女彩凤,彩凤禀告完消息后就见自家公主呆住了,连忙急声唤她: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楚语薇这才回过神来,回问彩凤:“彩凤,你可没听错?此事当真?”
彩凤送了口气,原来公主是因此而发愣,她回道:
“自然是真,彩凤不敢欺瞒公主,如今圣旨都已经下到左丞相府了,怎会有假?”
“这不对啊……”楚语薇口中喃喃,她怎么也不相信父皇明明是拒绝她的请求的,为何如今却……
“公主啊,这不是您最希望的吗?怎么会不对呢?”彩凤疑惑道。
“彩凤啊,你是不知道昨天我在御书房时父皇的那种神色,那分明就是没打算同意我的请求的,不会有假。”楚语薇皱眉,天策帝盛怒的那个样子,她如今都还觉得记忆犹新。
“皇上与公主父女情深,皇上昨儿个虽然生了公主的气,可公主您很少请求皇上什么,皇上气消了,自然就应了公主了,这不是很容易理解的么?彩凤觉得公主不必多虑。”
“不!这结果虽是我期望的,可依我对父皇的了解,他一定不是因为我的请求才下这个旨的。”楚语薇一口否决,父皇的性子,这么多年来她还是清楚一二的,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才令父皇做出这个决定的。
彩凤见她如此笃定,提醒道:“公主,会不会是四皇子?皇上一向器重四皇子,四皇子又与您交好,指不定是四皇子又去劝了皇上,皇上才依了公主您的。”
“四哥虽然与我交好,且不说他会不会去说,即便是是说了,父皇也不会这么做的。”楚语薇再次摇头否定。
“那……奴婢便不知了,不过不论是因为什么,这对公主来说不也是可喜的一件事吗?”彩凤转了话题,尽量想使楚语薇从疑惑中摆脱出来。
“可喜是可喜,可如今我被收了出宫令牌,又被禁足一个月,也见不到容哥哥,我比李若锦也好不到哪儿去。”楚语薇神情有些颓败。
“公主,也许不用一个月这么久,您就可以见到容世子了。您想着,马上就是社神祭宴了,到时候容世子必然在场,您是公主,断没有不出席的道理,皇上一定会在那几日解了您的禁足的。”彩凤劝慰道。
“社神祭宴,是啊,彩凤,还有社神祭宴!”楚语薇终于找回了几分希望,眸光中迸发出一丝喜悦,耀眼如星。
一旦有了希望与盼头,人就会涌现出不竭的活力,此话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