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洛瑶,我要给你们讲的是一个时间跨度很长的爱情故事。
今年是我离开A市的第十个年头,前两天我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约定:十年之后重返母校。在来之前,我还在嘲笑自己竟然傻到在意年级主任儿戏般的话,但转而,我又想知道是否还有跟我一样傻的人,遵守了这个约定。
然而就现在这种状况而言,也确实是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了。A中校门口那棵沧桑老树,没有了那些躁动的叶子,在一年的最后一个月的寒风中岿然不动。繁茂的枝丫在苍白的天空映衬下如水墨画般威严。老树啊老树,你可曾记得我?每到升旗的时候,我的目光总是越过那鲜艳的红旗落在你的身上。看你展开双臂拥入一群群的鸟儿,看你舒展身姿送出新一天的朝阳,看你如智慧的老者一般收留被人嘲笑的傻子江洛瑶。
在A中门口呆呆地站了快一个小时,脚站累了,肚子也有点饿了,我决定去吃点东西。转过了两个街角,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曾经我无数次解决早饭的蛋糕房包子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间小店好像还没变,不过老板应该换人了吧,我记得以前的老板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哦,看我糊涂得,那个正在擦桌子的男孩子不就是他吗?我都忘记了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多么正常的事啊,只有我一如既往地傻。虽然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做文字编辑,心思却始终细不起来,也许是跟我少年时代读书太杂有关吧。
我走进刚才那家店,擦桌子的男生见我进来,连忙招呼我坐下。我问:“你还认识我么?”男生愣了一下,我才发现我问了一个多么白痴的问题,谁会记住一个在年幼的时候也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呢?那男生打量我一番,立刻笑道:“当然记得了,两年前你不是毕业去H市读大学嘛!”我尴尬地笑笑,我已经离开这里十年了,况且也不在H市。原来还有比我更傻的人,不过这也证明这几年我过得不错,还像个才读大学两年的人一样。这么想想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点了很多菜。男孩心情也不错,估计是A中还没到中午放学的时间,也挺闲的吧,端上菜来之后,他坐到邻桌跟我聊起天来。我问他在哪上学,他挥挥手,很豪迈地说:“早就没读书啦,来帮我爸打理餐馆,可比读书有前途多了。”是啊,比读书有前途,像我,即使是大学毕业,也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前途。隐约还记得也是在这家餐馆里,我曾像个白痴一样高声宣布自己会前途无量,随后招引来了无数的笑声,想来这个年纪的江洛瑶必然是承受不了的,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是强打住精神,以至于多年后我还对这个词语颇为敏感,也许我的前途就是每月领着不菲的薪水,干着枯燥的工作,在别人羡慕的眼光里度过余生。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又没有了食欲,总觉得嘴里没味,于是付过钱走出去。再走过两条街,离学校越来越远了,店铺也逐渐冷清了。我曾经和爸爸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是爸爸妈妈虽然还没有离婚,但是已经分居了。作为一个快27岁的人还喊爸爸妈妈有时候会让我很不好意思,但毕竟这两个词语对我来说太远了,小学的时候是妈妈和外婆照顾我,爸爸外出经商,有时一年也不能回来一次,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们三个女人,有时候一些力气活只有请隔壁的叔叔过来做,叔叔常来帮忙,偶尔也要顺些东西走,后来我上了初中,外婆过世了,爸爸回来了一次,叔叔就将妈妈顺走了,从此以后我就跟着爸爸四处流荡。尔后,我们在A市落脚,我在A中上高中,爸爸还在四处奔波。起初我很埋怨妈妈,我怨她抛下我,但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也就开始明白妈妈一个人看着夜空的感觉,一个人吃饭的感觉,我开始同情妈妈。所以别人说我是个缺爱的孩子,脑子不灵活,像个玩具娃娃,其他孩子就算没人照顾,自己可以打扮的干干净净去上学,而我却时常扣错扣子踩着鞋带到学校。
这种事情一直持续到我初三的时候,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阿姨,阿姨并没有惊人的美貌,但很贤惠,什么都会做,对我和爸爸都很好,爸爸说,王阿姨以后就是我的妈妈。真难得,由于经商多年,我家还是有一些积蓄,有了钱的男人,却没有娶一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人,而我也从王阿姨与妈妈相似的眉眼中看出了爸爸对妈妈的爱和愧疚。也许你们会觉得我很可怜。但是爸爸在我心中是个伟大的男人,妈妈也是个优秀的女人,只可惜他们都太好了,所以老天不肯让我同时拥有他们。王阿姨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在他们还没有离婚的情况下,还任劳任怨地照顾我和爸爸。我觉得爸爸是幸运的,妈妈也是,跟叔叔走了以后,妈妈有生了小宝宝,两人开了一家小超市,虽然没有以前的生活富裕,但是她起码不会再感到孤独。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听别人说起的了。
前面拐角处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当年的连昔城用石头刻下这句诗,惊喜地对我说:“江洛瑶你看,你的名字在诗里!”古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那时的连昔城可以因为这样一件事高兴好几天,因为他难得这样有才一回,所以会到处招摇。跟昔城要好,也许是因为他是我见过最缺心眼的人了,跟他在一块我基本都是老大的地位,那时候因为住得近,所以我们一块上学一块回家,大摇大摆地走过十六岁的青春。但是突然有一天,我就离开了A市,再也没有了音讯,也许第二天第三天,昔城还是倚在楼梯的扶手上等着我,直到上课时间。直到现在,因为那时的不告而别,想起连昔城,我的心里都不好过。
走过我家,曾经的我家,好像只有房东大妈的窗口没变,一盆仙人掌,一双球鞋。巷道
里依然有几只流浪猫,不知道是第几代了。
我打算离开这里了,因为这里只会是我沉闷的性格更加忧郁。下午两点过,我又到了车站。B市离A市不算近,但是搭乘新开通的动车的话只需要一个多小时。车站里人挺多,擦鞋的小男孩即使被挤到边上,依然很殷勤的吆喝着,我走过他身边,他不依不饶地缠着我要给我擦鞋,我低头看看我的球鞋,早上出门才擦过的,不过反正票也没买,我又不想拒绝一个小孩子,于是坐到凳子上,让他给我擦鞋。同时,闲下来的眼睛到处乱瞟,突然,我看到一个人影,模糊又熟悉,我不知道我是否看错了,等我再定睛去寻找那个身影的时候,人山人海已经阻挡了我的视线。于是我赶紧付了钱,蹬上鞋子就冲出去,跑了几步却不知道该去往哪个方向。又想到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见我,又或许他完全忘了我,我还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呢?提脚准备离开,突然觉得脚底下硌硌的,刚才只顾蹬上鞋,没有系鞋带,洁白的鞋带无辜地躺在我的鞋底,做着无声的抗议。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蹲下,眼前晃过一个人影,在我面前蹲下,我惊恐地盯着他的头顶,脚上传来的感觉告诉我他在帮我系鞋带,我心里在问,是他吗?
他站起来之后我只能仰头看着他,他的眉眼未变,只是面容中多了几分成熟,我只是稍微瞄了他一眼便准备逃走。他嗓音低沉,不带任何感情地叫住我:“江小姐,多年不见,看到老同学就这个反应?”差点忘了,他是辩论队队长,对手又刚好是笨拙的我,他甚至都不用思考就能让我哑口无言。我只好转身过去重新面对他,讪讪地笑着:“抱歉哈,之前没认出。”“那我帮了你,谢谢总该有一声吧?”帮我?你确定不是让我当众出糗吗?搞得好像我是个不会系鞋带的白痴一样!指责的话不敢说出口,我只好说谢谢,他却抓住我的手腕说:“现在认出了,所以谢谢没用了。”这是什么逻辑?他拖着我往站外走,说:“走吧,请你吃饭。”我瞄一眼大厅里显示屏上的时间,刚好有一班去B市的车快开了,于是我挣了挣手,说:“我已经吃过了。”他皱了皱眉,语气严肃:“那是你的事,我还没吃。江洛瑶,别忘了你做什么事,现在你有资格讨价还价吗?”
我只好顺从地跟他走,和他的纠扯引来路人的侧目,我用手指指他的背,再指指自己的脑袋,表示他脑子有问题。哪知他并不回头,就冷冷地说:“江洛瑶!”我被吓了一跳,心里很不服气地在想,郁梓飞你到底要嚣张到什么时候?
本来我以为不会再见到郁梓飞了,就算见到,十年过去了,我们也应该变成一副陌生人的客套样子,可是即使十年过去了,郁梓飞在我面前还是一副老大的模样,莫非他是什么邪教组织的头目,一旦错投他门下就再也脱离不了组织了?
他不理会我一路上的抗议,把我拖到一个餐馆门口,一抬头我就沉默了,感情郁梓飞也是来这里缅怀青春的。老板,店小二,厨师,都是今天中午那个男孩,男孩见到我,有一丝疑虑,不过很快他就招呼我们坐下。菜上齐了,郁梓飞自己吃着,也不搭理我。男孩笑嘻嘻地问我早上吃的还开心吗,我心想这句话逻辑上是有问题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时郁梓飞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早来过。”我不知道这算一个陈述句还是疑问句,傻傻地应了一声。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真傻,那郁梓飞为什么来这里呢?我是不会傻到认为他还记得年级主任的那句话的,那他是来干什么的呢?我突然发现餐厅里面我们三个人安静地可怕,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额,那个,我走以后,你们过得还好吗?连昔城怎么样?”说完只见郁梓飞脸色一冷,我顿时悔悟,既然当初不告而别,现在又何必再提呢?此下气氛更加诡谲,郁梓飞好歹给我面子,“很好,很不错,连昔城现在什么样你恐怕难以想象,他现在跟我抢生意。”我一下愣住了,真的吗?怎么可能,他那么呆头呆脑的人,怎么能跟大才子郁梓飞抢生意?我不由得感慨,时间果然是最厉害的造型师。
郁梓飞看见我的表情,知道我很惊讶,用一副嫌弃的口吻说:“你太蠢,哪看得出别人潜伏地深不深。郁梓飞啊,你知道你这人为啥不好相处吗?我说我自己傻,那是因为我自谦,你说我傻,那是你情商低!我跟连昔城在一块什么时候受过这气!再说,子非鱼,你又凭什么知道别人的心?
我看着郁梓飞吃完了饭,他半个字都不说,径直将我拉进了A中,而我就这样进入了呆呆站了一个小时都没敢进去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