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气爽,白云如絮,北方的九月已经退去了炎热。
苏家的宅院里,树高馥郁,草长莺飞。
一阵悠扬的钢琴曲从阁楼里传出,那是肖邦的一号圆舞曲。
一枚美好的妙龄少女,十指修长,在琴键上跳舞,闭上眼睛,感受着内心的骄傲。
她背门而坐,栗色卷发随便束起,真丝连衣短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身后站着一身黑色职业装的女人,也闭着眼睛,欣赏着这灵动的曲子,嘴角微微翘起,频频点头。
一阵狗吠打破了这个美好的画面,音乐戛然而止。
“是章律回来了。还有那只狗仗人势的贵宾犬。”苏夏停止手指的动作,冲职业装的女人瘪瘪嘴,皱起了眉头。
那女人“嘘”了一声,摆摆手,“应该叫‘章阿姨’。若是在古代,她可是你的大娘。不要随便叫人家的名字。”
苏夏轻佻的笑了一声,“切。就她?还大娘?算了吧。”
苏夏站起来,挽着老师的胳膊,走出琴室,穿过走廊,来到客厅,看见章律正在换鞋,那只贵宾犬看见了苏夏,就开始凶巴巴的乱叫。
苏夏冲着那狗狠狠的挤眉弄眼,那眼神在暗示“苏宝儿”——别叫了,再叫我就弄死你。
那狗的名字叫做“苏宝儿”,跟章律夭折的孩子同一个名字。
章律当年是怀孕困难户,那时候国内试管婴儿的技术还不成熟,她是去国外做的试管,做了很多次,终于有一次怀上了,把肚子当佛祖一样供着,请了三个保姆轮班伺候,自己当起了植物人,成天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连咀嚼食物都怕动作太大,惊着胎儿。好不容易熬过十月怀胎,终于盼到了分娩的那一天,怀的是龙凤胎,当时就死了一个男娃,剩下的那个女娃,瘦的像一只迷你版吉娃娃。
这个女娃还没跟母亲碰面,就被送进了保育箱,一住就是一整月。等满月出来的时候,也刚满五斤。金贵的程度可想而知,章律就给她起了听起来很珍贵的名字,叫“宝儿”。
大家将“宝儿”接回来以后,章律就把整个宅子的气氛搞成了一级戒备的卫生实验室。任何物件都要反复消毒,连空气都要在净化机里面过滤一遍才能让宝儿呼吸,更不要说给宝儿吃的东西了,那简直是想让细菌都灭种。
越是金贵的孩子,就越是爱生病,自宝儿出生到成长的每一天,大病小病,此起彼伏,大烧小烧,长久不断……
章律还神经兮兮的请了好多佛像回来,供在宝儿的身边。那些佛祖有的面容慈蔼,有的则面目狰狞,也不知道小宝儿成天吃饭睡觉都对着他们,晚上睡觉会不会做噩梦。
不过宝儿夜里睡觉经常惊哭,一哭就停不下来,弄得家里鸡犬不宁。
章律又请来算命的高僧,给她可怜的孩子,算算未来光明几许。算命的说起话来倒也好听,“贵子,乃天上神女,身子娇贵,人间的凡物供养不得,恐怕不出三年,佛祖便要招她回天复命了。”
章律哭哭啼啼的把高僧轰了出去,从此就更加紧张的保护起小宝儿。也许,命本就由天注定,高僧一语成谶,没出三年,宝儿真的走了。
整个家倒像是松了一口气,难过是一定的,但更多的感觉是解脱,有这种感觉的也包括章律。章律自己精神调养了一年多,也接受了这个现实,之后便养了一只叫“苏宝儿”的狗当成慰藉。之后,也没提过要再养孩子,也不再勉强自己。日子一天一天也渐渐走入正轨。
章律知道苏景航在外面有女人,可她不能接受,这个外面的女人在她与苏景航结婚以前,就已经存在。苏景航还跟她坦白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是他的挚爱……
那他们之间的婚姻又算什么?一种交易?她帮他度过难关,所以他娶了她作为回报?那她对他的爱,又算什么?是婚姻的保护色还是对自己的残忍?
时光一年一年的消逝,蹉跎着她身上刺骨的锋芒,她接受了那个女人,也接受了那个女人的孩子,那个叫“苏夏“的孩子。同时,也渐渐默许了这个孩子寒暑假可以住进自己跟苏景航的家里。只要苏景航不跟她离婚,她几乎无路可退了。
她,章律,堂堂章家长女,曾经是中环一带的名媛,风光无限,偏偏不能生育,偏偏有这么一个短板,偏偏所有的高傲都被泄了出去……
章律换好鞋子,退掉薄纱风衣,又蹲下来抱起苏宝儿,亲吻他雪白的毛发,“乖儿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屋,妈妈给你洗澡澡。”
苏夏看着章律纤瘦的背影,又冲着背影吐了吐舌头,“坏女人。哼。”
陈司机送章律回来,在门口站了一会,看见苏夏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立刻回避了目光,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苏夏叫住了,“陈叔!”
苏夏蹦跳着跑过去,扯住陈司机的衣袖,“快说,这个女人出去那么久,干嘛去了?”
陈司机面露难色,“哎呀。小祖宗。你可真是我们家的小祖宗。别人家都是大娘欺负娃娃。我们家倒反过来了。你章妈去哪,还用向你汇报啊?!无非是美容院,美发沙龙,商场什么的……”
苏夏头一摆,嘟起嘴来,“才不信。不是又去找我妈麻烦了吧。上次跑到我家哭闹,你也没跟我汇报!咱俩可是签过忠诚协议的!”
“还不是你逼我签的。我真是怕了你了。上次要不是你在章律面前显摆,说你爸又给你们娘俩在‘商大’附近买了个顶大的四合院还是什么学区房,人章律能那样吗。人家也不容易。好歹还是正房。以后,你也收敛点。做人还是低调点好。”陈司机掰开苏夏的小手,唉声叹气的溜之大吉了。
苏夏一个人站在傍晚的秋风里,看着不远处的大铁门。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了过来。
苏景航摇下车窗,伸出头来,冲着宝贝女儿摆手微笑。
“爸爸回来了!”苏夏跳着迎了上去。
苏景航下车,拍了拍苏夏的头,“小丫头,不在练琴,又跑出来瞎晃悠。十级过了没有?这几天你考试,我却有重要的事,没能陪你。爸爸跟你道歉。”
“过啦过啦!我自己勤奋聪明好学,当然王老师也有功劳。我帮你留人家吃晚饭,可是人家非要走。你看……”说话间,王老师迎了出来。
王老师抱然一笑,“不好意思。家里有小孩。我得走了。”
苏景航客气的说道,“那把孩子老公都叫过来,吃个家常便饭吧。我家丫头调皮的很,还真是让你费心了。”
“哪里的话,苏夏是我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学什么都快。没费什么心。”王老师看了看表,面露难色,“我真的要走了。”
“那下次专门请你。让小陈送你回去。”苏景航又低头望向苏夏,“你陈叔呢?”
“他呀?消极待岗,估计……喝花酒去了!”
“你这孩子!”
王老师没等他们慢慢招呼,已经出了铁门,又回头说道,“不用送不用送。这边交通便利,出门就有站台。很方便。心领了。再见。您忙,您忙。”
苏夏五岁学钢琴就跟了王老师,足足十年了,王老师也算是苏夏的知己了,可是每次见到苏景航,王老师还是不自觉的拘谨起来。虽然苏景航在企业家里面算是平易近人了,可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却是刻意和蔼掩饰不了的。
小绿慌忙走进苏宝儿的卧室,报告夫人,“苏先生回来了。”
章律将苏宝儿放到地上,整理了头发衣角,走去了厨房,赶紧系上围裙,夺过方嫂手里的汤勺,装模作样的训斥开了,“哎呀。多放点松茸,给夏夏吃,方阿姨不要舍不得哦。你看这汤稀的,比自来水也就多了几颗葱……”章律转身看见苏景航,堆上笑脸,“回来啦?饭就快好了。”
“你亲自下厨啊?那挺好的。是得给自己找点正经事做。别跟夏晨似的,成天打麻将。”
苏夏一听就不乐意了,甩掉爸爸的胳膊,双手叉腰,“我妈打麻将怎么啦。成天坐家里,你陪她啊!还不是让寂寞给逼的!”
苏景航赶紧摆手,“好好好……你说的都对!这眼看就要开学了,你也快活不了几天了。这回是给爸爸挣了大面子了,考上了‘商大附高’!你若是要天上的星星,爸爸也得坐飞船给你抱几个下来。”
苏夏叉着腰,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哈……我不要天上星星,您给我配一跑车吧。那可是名副其实的贵族学校啊。岂一个‘贵’字了得!啧啧啧。”
苏景航笑着正想说“好”,抬眼看见章律绿沉沉的脸,忽又严肃了下来,改口说道,“你又不会开。爸爸的车也不给你丢人吧,就把陈司机配给你!”
苏夏嘟啷着嘴,点了点头,“哎,也行吧。”
“行了。你们准备饭菜。我上楼洗个澡,忙乎了几天,也挺乏的。”
苏景航去了浴室。
苏夏走进了开放式厨房。
章律松了一口气又假意推上笑脸,笑着说,“苏大小姐,厨房这多脏,哪是你该来的。”
“别装啦。都走啦。我得看着你,别往我汤里吐口水。你这个人最喜欢来阴的。大家光明正大的斗,不是很好吗。”苏夏正说着,揭开锅盖看了看,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苏夏狠狠的吸了一口,“真不错。闻起来就很好喝。王阿姨做的汤很好喝,我才不稀罕吃什么松茸。假惺惺。”
章律想着苏夏这鬼丫头在这也住不了几天了,索性忍了去。没想到苏夏却不知道收敛,咄咄逼人,“章阿姨。我让我爸给我买跑车,你使什么眼色!你的钱啊!?”
章律的心脏扑扑直跳,面红耳赤,正要发作,却又被苏夏堵了回去。
苏夏趾高气昂的用眼神抵着章律的下巴,不屑的说道,“别又说当年怎么怎么地!是,我爸当年是困难过,是靠你们章家发的家,可是这么些年,该报答的都报答了。你们章家也没落了,事到如今,还不是靠我爸撑门面。若不是我爸心肠好,我们一家三口早团聚了,我何必在这受你的窝囊气!”
章律的心脏简直要爆掉了,胸口起伏急促,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我警告你。最好给我安分点。我一天不从这个家出去,你妈永远都进不来。我告诉你,我有本事让你们一家三口永远都不得团聚。你不要逼人太甚!”
苏夏毫不示弱,双手叉腰,“怎样?!”
“我们章家虽不如过去风光,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妈算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爸的企业,我们章家还有三成股份。他怎么可能跟我离婚。你不要天真了。我虽再没本事帮你爸什么,但是逼急了,我却有本事拉他一起去死。你不要逼我,到时候大家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你再来下跪求我。我警告你,做人还是低调点好!”章律说着,眼睛里狰狞出殷红的血丝。
苏夏被章律阴森的脸吓的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收起了目中无人的气焰,忽闪忽闪她的大眼睛,咽了一口吐沫,“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咱们走着瞧。看谁能笑道最后。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