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东边接壤着罗国,南边与炎国毗邻,西边便是如今哀帝所依附的妫国。
华国哀帝姬钺虽然依附着妫国,但如今天下最强的却是罗国和炎国两国。罗国皇姓为姬,与华国同为数百年前分裂来的古国子民,而炎国皇姓祝融,自称火神之裔,受火神庇佑。
但百余年前,这夏商大陆上最为强盛的乃是华国,虽然罗国已隐有后起之势,但华国仍然是那夏商大陆上的九鼎之国。那时的炎国为华国的附属国,疆土与华国差不了多少,却年年要向华国进贡,当年那条出了如今华国皇后凤冠上鲛珠的鲛人,便是百余年前炎国向华国青帝姬予进贡而来。
那时的炎国因每年要向华国进贡大量的财帛珠玉,朝廷横征暴敛,百姓受着极大的苦难,继而炎国国内道观和寺院异常旺盛。人都是这样,自己帮不了自己的时候,便会祈求神灵可以带自己脱离苦海。
在炎国都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庵堂后院内,自十余年前开始,这里就住着一个女子。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深居简出,庵堂的后院还种了一棵梨树,申伶找到这里来见到那女子的时候,正是梨花盛开满园幽香,清雅素净的味道,与月色下矮几前跪坐的女子如出一辙。
女子摆弄着茶具,冲了一壶明前的香片来,申伶一闻这味道就知这茶比不上他生前喝过的那些千金一两的好茶。但许久没闻过茶味了,申伶一边走向梨树下的女子,一边贪婪地吸着茶香。
只是这庵堂后院的神佛之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从脚底到头顶百会,似乎浑身要被撕裂开来一般。
申伶姓申,但名字却早已没有人记得,只因他二十年前不过是入宫的一介宫伶,故而被世人称为申伶。而申伶生前,更多的人叫他“申大人”。
申伶入宫时不过十二岁,史官笔下的那一句形容也只得十数字:“伶人申姓,面姣好,善箫。得宠于幽帝,佞。”
一个“佞”字,是他盖棺定论的评语,却也没有冤枉他。
出身低贱,却甚得幽帝祝融驭一的欣赏,扶摇直上爬到了从二品的位置。十多年前更是极力支持幽帝屠鲛,致鲛国灭国后鲛人一族被屠杀殆尽,只是传言有少部分的幸存者离乡背井,沿大海东去,但自那之后便没有人再见过鲛人。
申伶站在女子的面前,可这女子却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面前站着个男人,只是提壶倒了另一杯茶,往身前推了推。
“你看得见我?”
黑夜中传来犹如被人扼住脖子发出的声音,嘶哑、尖细,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女子此时才抬头,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只是个入了饿鬼道的饿鬼,尖细的脖子让那堪堪挂在脖子上的头颅似乎随时会掉下来似的,枯瘦的身子,凹陷得真的只剩下一层皮的脸颊……哪里还看得出当年“面姣好”的样子来?
“申大人请坐。”
女子不惊不疑,将茶水又往申伶的方向推了推,道:“饮一口,多少可以喝些。”
申伶上前来席地跪坐,俯身下去凑拢茶杯狠狠地闻了一口,而后道:“你怎知我是‘申大人’?我如今的模样,即使是我妻子亦是认不出来的。”
女子浅浅一笑,道:“三年多以前,申大人受绞刑之时,苏娘正巧路过,见着申大人死后入了饿鬼道。如今申大人衣裳仍是那日的衣裳,加之这翻饿鬼的样子,苏娘便不作他想了。”
“你叫苏……娘……?”申伶喃喃念着苏娘的名字。
苏娘亦是跪坐,直视着申伶那双浑浊的眼,道:“申大人受着神佛之气也要闯这庵院,不知所为何事?”
申伶想了想,而后从跪坐的姿势直起身来,双手交叠,扣跪于苏娘身前。
“申某所求无多,只求苏姑娘可赐申某无妄酒一瓶,申某愿随侍苏姑娘左右,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苏娘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沿,看那轻柔的动作,似乎经常这样摩挲杯沿。只是苏娘双目淡淡看向茶杯,却是不回答给,还是不给。
申伶重重地在地面叩响,但因已经是鬼,没什么响声,倒是那头颅生怕脖子太细叩得厉害了掉下来。
“求苏姑娘能够赐无妄酒一瓶!”
申伶一下下地叩着,打定了主意除非苏娘同意,否则他会在这儿一直叩首到天亮,直至东方日出再加上这神佛之气,便就此灰飞烟灭于此了。
“你说你愿随侍我左右,生生世世不得轮回,”苏娘摩挲着杯沿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缓缓抬眼,看着眼前仍旧不停磕头的申伶,道:“这一百多年来,凡是寻到我求三杯无妄酒的鬼,皆是为了能够涤尽生前罪恶求一个轮回,而你却扬言生生世世不再轮回,那你这无妄酒,是为何人所求?”
申伶将头叩在地面,没有抬起来,所以传来的声音除了嘶哑、尖细外,还沉闷嗡嗡,更加听不真切了。
“我……为一个朋友所求。”
“什么朋友?为何要求无妄酒?”
申伶伏在地面的手掌深深地抠入了地面,而后抬起头来,苏娘竟然从他那浑浊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和焦虑。
“先皇是个昏君,喜好淫乐,听信鲛国美人的谗言将进谏的皇后活活烧死在了后宫。而这一切,被当时年幼的太子亲眼所见。”申伶的声音有些急促,但为了让苏娘能够听清,尽量慢下来,“太子成年,夺权夺势,先皇不明不白死在鲛国美人床上后,太子登基称帝,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鲛国美人殉葬。做的第二件事情,是让鲛国全国殉葬!”
“传言,是你进的谗言让幽帝屠鲛。”
申伶不点头亦不摇头,只是道:“圣上做事,自是留不得后人嚼舌的把柄。十余年前我不过是个宠臣,自是顺着圣上心思做事。他需要有人挑头言及屠鲛,我跳出来做这个第一人,不过是顺他的意罢了。”
“苏姑娘……”申伶再一次重重地叩首,一字一句道:“申某便是为当今圣上求这三界无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