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宇业业,飞檐献献,薄暮的余晖给盛安城蒙上一层绮丽。
南浔初来乍到,对盛安城内错综复杂的关系知之甚少,方汲润也在应邀之列,一路上跟她讲了不少。哪个争,哪个不争,哪个能接近,哪个当敬而远之,南浔心中大致有数。
太子宴会设在饮水楼,主人取“如人饮水”之意,倒也不失风雅。这是一间专门招待贵族的酒楼,平日便不对庶民开放,今日这般盛大的宴会,更是闲人莫入。
太子提出平息陂州匪乱的计策得到穆天旸大力称赞,此事一早便在盛安城中传开。
南浔几乎是在众人的关注下走进花厅的,一时尴尬。穆铮前来解围,向众人正式介绍:“这位是卫侯爷的义女,南浔小姐。她初到盛安,今日宴席也当是给她接风洗尘。”
太子亲自引荐,众人不管情不情愿都上前打了招呼。南浔应付了一阵,便随方汲润往指定的包间去了。这里的包间都只用轻罗幔帐隔开,里面的人可以看见外面的一切,临近包间甚至能听清对方的谈话,这场宴会可不轻松。
“这里!”方汲润冲着外间喊了一声。
南浔循声望去,男子丰神俊朗,一身藏青色的长袍衬得颀长的身躯更加挺拔。那双微微上扬的眉也生得格外好看,最令人过目不忘的当是那双鹰隼似的眼睛,目光如炬,洞察万物。那是一种别于常人的清俊,似三月煦风,又像是腊月冰霜。见多了在权力中心摸爬之人,直觉告诉南浔,这个人不一般。
他脸部的肌肉一直紧绷着,身后有一男一女侍从随行,男子稚气未脱,不过十五六岁。女子穿束同男子一样,却也肤白貌美,若是仔细装扮起来,算得上不俗的佳人。
“这是阿浔,我跟你提过的。”方汲润同他私交甚好,邀来同坐顺理成章。
南浔起身行礼:“见过容世子。”
容璟微微低头致意,这位南浔姑娘举止大方,他不讨厌。
南浔才刚到京中,一眼便猜出他是安国公世子容璟,方汲润纳闷,便问:“阿浔怎么一眼就认出容世子了?”
容璟这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位女子,一双幽瞳仿若装着盈盈春水,明亮之余,深若碧潭。盛安城里从来不缺美人,南浔所独有的清冷孤绝令他过目不忘。
“世子腰间这块祥云佩太过独特。当年安国公大败平凉大将司徒佑,一举夺回边境四城,先皇大喜,以地方官呈上的祥玉赠之。此事虽过去十年,民间仍广为流传。安国公极少露面,且如今已过天命之年,膝下惟有一子,来人必是世子无疑。”
南浔不紧不慢地说完这番话,容璟嘴角已微微上扬。
果真是位聪慧的女子,可惜他见惯了权谋争斗,未必喜欢这份机敏。
安国公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一代英豪为何隐去踪迹?南浔不解。
南浔、容璟各有各的思量,方汲润可比这二人高兴多了,问容璟:“怎么不见越王殿下?”
“皇上急召他入宫,多半是为西平水患一事。殿下举荐的巡抚张晋之赈灾期间私纳外室,误了灾情,当地几位名儒一纸状书告到了御前。圣上龙颜大怒,张晋之当即撤职,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恐怕殿下也要被问责。”
皇二子穆垣年幼时跟随安国公容翦习文习武,与容璟可谓同袍同泽。
穆垣此刻算是蒙难,身为兄弟不在外奔波想策却在此地参加宴饮,他不像是薄情之人,难道心宽至此?
不会,瞧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分明是满腹心事。
“此事由谁主理?”方汲润追问。
这也正是容璟所忧心的,说:“刘汾。”
“让殿下的人来审殿下,不用说,一定是他们的主意。”方汲润所指自然是穆铮穆英兄弟,廷尉刘汾偏帮穆垣,朝野人尽皆知。若罚得轻了,不论穆垣有罪无罪,在旁人看来都是刘汾徇私。
“太子殿下为皇上平陂州之乱献策,如今风头正盛。”若非穆垣特意嘱咐不能这时候自乱阵脚,他是不愿来的。
南浔不经意瞥见穆铮朝这边望了一眼,原来是要防备太子殿下呢。
穆垣与太子交锋并非一朝一夕,这些年笼络了许多重臣,几乎未出过差错。赈灾官员最忌贪腐、渎职,穆垣若连这点识人之明都没有,如何能活到今日。
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她倒想看看谁能赢了这一局。
“殿下可有自救之法?”方汲润与容璟、穆垣交情匪浅,三人不论如何都是绑在一起的,穆垣的成败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
容璟望了穆铮一眼,只见他与穆英饮酒谈笑,好不餮足,心中的痛恨又积了几分,说:“此事有西平知县亲睹,当地名儒佐证,铁证如山,无从辩白。”
“真是歹毒。”隔墙有耳,方汲润惟有垂首叹息。
容璟也平静下来,目光所及之处,南浔的嘴角扬起美丽的弧度。
美则美矣,如此不合时宜的微笑,令人胆寒。
容璟正欲发问,南浔轻吐如兰:“往往铁证如山意味着错漏百出。”
“阿浔此话何解?”方汲润原不想当着南浔的面同容璟提起越王,毕竟他的耳目探知南浔就陂州匪乱一事向太子献策,理应防范。可方自量看重南浔,撇开政见,他喜欢这个清雅的妹妹,没有一见面就疏远的道理。
前一刻还在为太子出谋划策,这一瞬却为穆垣思虑,方汲润不知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是广织罗网,左右逢源?方汲润始终没问出口。
“张晋之好歹也是个巡抚,便是色胆包天,也只需暗中行事,哪有搅得人尽皆知的道理?若有人构陷,不会蠢笨到备好许多人证,无异于画蛇添足。”看来越王的手段更过高明,只怕太子一行还浑然不知。
除非是张晋之一早便料到有人陷害,故意如此。容璟心里冒出这样的想法,难道穆垣一早便有打算竟瞒着他吗?
损兵折将,自招祸端,穆垣究竟在想些什么。南浔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