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宵,夜色沉静如水,南浔心中翻覆难以入眠。
太子得释,为避嫌并未参与龙袍案,事涉皇子非比寻常,穆天旸命穆珏主理此案,大理寺全权协助。不让大理寺独断此案,避嫌不假,是否也对太子有所怀疑呢?她曾派人调查过穆珏,此人神思睿智,颇有君子风范,坐镇南越三年从无差错,若非山长水阔如今的盛安城未必是这样的局面。
耳边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而后是方自量宽厚的声线:“浔儿睡了吗?”
晚膳特意称病避开相见的尴尬,看来是躲不过,南浔本无睡意,仓促穿上一件披风前去开门,目光交汇时露出勉强的笑容。
待他落座,南浔给他沏了杯热茶,而后坐下,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披风,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他会如何解释发生的一切,隐隐有些不安。
方自量不顾热气腾腾的香茶,静静凝望着她,直到四周一切化为虚影,眼前只剩她一人。
思绪被拉回那一年,少年意气风发,撇下妻儿富贵纵马四方,逍遥快哉。那日天高云淡,桃花朵朵逐水而去,兴之所至,他下马追寻。忽见前方水花飞溅而起,耳边传来银铃般的女子笑声,循声望去,不由怔愣万分。
他从未想过女子洗脸会是这么美的场景,眼前的女子不算绝色,却令他一眼刻骨。虽在郊野之中,他隐约能看出那份尊贵之气,却又毫无距离感。察觉有人在附近,女子睁眼回身,灿然一笑更胜桃花无数。
“义父。”这不是第一次望着她出神,南浔直觉悚然,唤道。
方自量瞬间恢复意识,自觉失态,歉疚道:“义父老了,总是回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年轻的时候应该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她能感受到方自量对她母亲浓炽的爱,才会在被凝视时尴尬无比。她不希望自己被看成是母亲的影子,从而失去她的义父,失去这份仅有的亲情。
“义父,昨夜我梦到母亲了,可我依旧没有看清她的脸。”南浔黯然道。
每每梦到母亲,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触摸不到的背影。
每一次的梦醒都令她呼吸不得,动弹不得。
方自量不能告诉她,她长了一张同她母亲九分相像的脸,像到常常连自己都分辨不清……
“她不希望看到你陷在仇恨之中,越王的事情别再插手了。”方自量眼神略带恳求。
仇恨二字看似沉重,可背负得久了,变成了她活下去的一股信念。等覆灭穆氏江山,重复南越国名之事,她自会向母亲告罪。
她没能活在阳光下,可她的姐姐颜千西正在煌京等着她为南越复仇,她的每一步棋都不会白走。
眼前渐渐泛起水雾,她猛然眨了眨眼,直至温热的感觉彻底消失才泠然开口:“义父有自己的立场,浔儿也有自己的选择,这件事情不该横亘在我们父女之间。”
是啊,不止争论过一次的问题再提无益。
方自量微露一丝苦涩的笑,抬手去碰茶杯,被南浔打断:“茶凉了,我去重沏一杯。”
从她手中取过茶杯,方自量温然道:“不必,你沏的茶不会错。”
房间里又剩她一人,盛夏的夜晚繁星如许,她开始享受那又凉又热的气息。在微薄的晨曦中,她渐渐看清前路,哪怕只剩她自己也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