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又是数日,没有消息,我懒懒地瘫坐在回廊的凳上,倚着廊栏晒太阳,看着池塘中已盛开近尾的荷花,秋天到了,花瓣边沿也已起卷发蔫,垂入水中的柳条也涩涩僵硬,不再那般的柔软碧绿。
突听礼乐骤起,呼声震天,心神皆颤,池塘的鱼儿惊吓游入水底,一潭碧水也漩起了涟漪,共是十九节乐。我心中一阵惊吓,又慢慢恢复平静,他答应我的做到了,新皇登基,旧君非死则废,我的哥哥可以瞑目了。
巧兰和国梨却是面面相对,表情诡异,不敢言语。
“公主多久没有踏出梧桐台了?”国梨问我,巧兰却使劲瞪了她一眼。
“多久?我也不知,已有数月了吧!”我幽幽地想着,答道。
“外面已更天换地,公主也不知?”巧兰忙去捂国梨的嘴,国梨挣脱开依然道:“让我说,早晚会知道的,能瞒她到何时?你忍心吗?”
“可是司马德文的幼子登基称帝了!”我慢慢地道。
“什么司马德文的幼子登基称帝,他的幼子早已死于非命。司马晋室的天下已覆灭于昨日,今天的江山是大宋刘氏的。您的夫君,您相信的那个男人,已经是当今的皇上了。。。。。。”国梨气愤道来。
我听后将头慢慢倚到柱上,脸上再没任何表情,心里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我绝望了!国梨是五侯将军之后,对晋室是有些许忠义的,她的话自然也是忠恳的。原来,他骗了我,原来,他竟利用了我。。。。。。。。
“公主,数日前他要挟皇上禅位于他,并降封皇上为零陵王,现在他代晋称宋,改年号为‘永初’。。。。。。。。。”国梨还想将详细讲于我听。
“好了,不用说了,我不想听了,你们下去吧!”我闭上了眼睛。
许久许久,我睁开眼睛,见巧兰、国梨仍在身边,吩咐她们道:“去,把府门关上锁死,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看见外面的任何人!”。。。。。。。。。。
我缓步走进屋里,心里无比平静,晋也好,宋也罢,与我何干?只是,我与他的关系,如今的局面,让我如何自处于天地间!
于刘宋,可以说我是慧眼识英雄。但于司马氏而言,我便是引狼入室、背祖叛国,九死难赎其罪!
我一曲一曲拨弄着桐琴,心情开始起伏不定,胃里也似有腥酸波动。双手压住琴弦,停止了弹奏,眼泪终是落了下来,其实,令我伤了心的事情,是那个男人他最后终是背弃了我,背弃了我们的誓言!选择了万马千军,选择了如画江山。。。。。。。。
一日一日,我将自己锁在梧桐台里,奏琴赏月,白天昏睡,夜里清醒。我知道,那个人每日午后都会立于府门之前,不叩门,亦不离去。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过我自己的生活。
这天,我又坐在回廊的凳上晒太阳,浑浑噩噩,迷迷糊糊。
“小姐,你看谁来啦?”巧兰在身后越走越近,扯着清脆的嗓子喊。
听这音调,料想不是坏事,我斜身看去,脸上立刻添了盈盈的笑意。
“姐姐!”我站起身来朝她们走去。
我的姐姐迎面走来,依然那么美,洛神一样的气质,如柔柳般婀娜多姿,似芙蓉般清丽脱俗。
自从哥哥出事后,姐姐便回了晋陵,我没有想到,她竟又回来建康看我,看见她,心里好生开心,眼泪却夺眶而出。
“姐姐!”我使劲拥抱住了她,眼泪顺着脸颊滑进了嘴里,咸咸的。
她用手拍着我的背,也是哭笑两可的样子,“桐儿,家里一切都妥当,你不必牵挂了!”我听着心里更加酸楚,“父亲甚是挂念你,让我回来陪陪你,天命如此,你不要再自责伤心了!”她又道。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抱着她,一直哭泣,似乎这些天,已经闷在了心里太多委屈的眼泪,只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却全部都守着她倾倒出来。。。。。。。。
许久之后,姐姐坐于廊凳上,我坐在下面的小凳上,她说我的发鬓乱了,确实,最近都没有像样的挽鬓绾发。现在却如儿时一般,她为我梳头编辫子簪发饰。我突然觉得耳边都是儿时清脆玉铃一样的笑声,那样的画面那样的烂漫,是我这辈子最宝贵的,想起来嘴角都是笑的。。。。。。。。
“桐儿,皇上已为哥哥平了冤名,并追封他为忠义将军,你可知了?”姐姐淡淡的几句话,又将我拉回来现实。
我摇了摇头“我还不知。”
“傻丫头,不要晃脑袋,小心拽疼了头发。”姐姐又道:“听说皇上登基只是追封了他的原配夫人臧氏为敬皇后,便再无立后之说了。。。。。。。”
一片沉默,我没做任何回答。
“桐儿,你难道。。。。。。。”
“姐姐,我不想提这些!”
“好吧,不提这个!”姐姐叹了口气,又微笑着道:“你可还记得那日与你一起出城去晋陵的夏连公子?”
“他?”我有些皱眉,“他怎么了?”
“他找到我,托我稍封书信给你,并且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说着,姐姐拿出了封信递给我,我结果,反正面一看,信封外无写一字,拆开信封,打开信笺,是一首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诗经《蒹葭》
信笺尾端落款为夏连。
我心里一阵狐疑,夏连是谁,我自知道。千里迢迢,费劲周折,就为给我送一首情诗?所为何意。“姐姐,他只托你给我这封信么?没说其他的吗?”
“还有这个东西。”姐姐又从袖筒中取出一个正红色的绣纹锦袋,“夏公子说,如果有朝桐儿你日暮途尽、生还决无时,便可打开此锦囊,到时一看便明白了!”
我听着,将那首情诗随手放置一旁,接过锦囊,里面有点鼓鼓的,好奇心作祟拆开袋绳,欲探究竟,却被姐姐用手挡下。
“桐儿”她轻轻摇头。
“好吧,那我就先收起来吧!”说着我将它塞进了袖子里。
“小姐!”又是巧兰扯着嗓子喊,“小姐”已至近前,“送菜的伙计自称是王爷的部下,说退位的零陵王想见您一面!”说着递过了一条白绢布,上面写着一列小字“姑母,生前可愿再见一面!”是司马德文,我顿时竟想起那日冒充德宗的求救血书。
姐姐拿过绢布看了看,叹气道:“还是别去了,与他又有何可说?”
我长叹了口气,“还是去一趟吧!”有些事情活着做了了断总比死了再牵扯的好。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姐姐道。
“嗯!”我点点头。。。。。。。。。。
次日清晨,我与姐姐从后门出,坐了马车来到司马德文的府邸,说是王爷府邸,不过是处别院而已,朴质而陈旧,充斥着丧气之感。。。。。。。
随侍从进得他的书房,忽闻一股酒腥之味,令人不得已要捂掩着口鼻迈步进入,地上多有砸碎的酒罐瓦砾。司马德文,他正瘫坐在地上骂骂咧咧,手指指划划的,见我们已来,他竟也知起身行礼,往日风采尊贵俱不再,只剩如今的酒鬼一个,我以袖掩鼻,面朝一边。
“姑母,你心地真是良善啊,当真会来见我一面!”他虐笑道。
我不答。
“怎么,那个人没封您做皇后吗?”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笑罢道:“或是您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自尊心和为人子的羞耻感啊?”
“如果你让我来,是想当面挖苦讥笑我的,那我就不奉陪了!”我正色道。
“司马桐!”他突然变得严肃,目光凶狠的想要杀人一般,“你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还记得你的父皇和你的母亲吗?”
我也有些暴怒,转过脸去,瞪向他。
“哈哈哈哈,”他又大笑,“我忘了,你不记得你的母亲,你没见过她。当然,我也没见过,我只是在宫里的秘册上和老奴们的口中得知过她。你难道不感兴趣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女子吗?”
我手慢慢攥起了拳,没有作答,关于我的母亲,只是听姨母回忆过些许,但宫中之事,姨母也并不知情。
“关氏,一个美得如诗如画的女子,与你的父亲相识相恋于宫外,并追随你的父亲进得那深宫宅院,你父亲为大晋为天下殚精竭力呕心沥血,你母亲相伴身边倾其所有,最后舍死也要护你父皇周全。。。。。。。。哈哈哈哈。。。。。。。。”他又诡笑起来,“可是他们没想到啊,他们拿着比生命都重要的大晋皇朝就这么轻易地葬送在他女儿手里了,哈哈哈哈,你说可笑吗?”
我顿时气愤的心有些哆嗦!
“住口!”姐姐喝道:“是你自己心奸无为,背地里用的那些下作手段招来大祸,与桐儿何干?司马氏的江山本就风雨飘摇,如今一瞬的土崩瓦解,这责任又岂是桐儿区区一公主之身所担负的起的!”
“哼!”他蔑笑,“若不是她与那贼人狼狈为奸,我大晋何至如此?”
“够了”我道,“今日你叫我来,就是讲这些话,想诛我的心,让我愧疚难当生不如死的吗?”
“不,不是生不如死,是贪生惧死!”他的表情极具癫疯,“因为死了,你就会见到你的母亲和父皇,还有司马氏的列祖列宗,他们会如何待你,你又将如何厚着脸皮给他们讲清你与那逆贼的关系?”
“你错了”,我喘气道:“死有何惧?我云阳哥哥已经在下面等着了,有他陪伴和保护,我又有何可惧怕?”我也已彻底爆发“倒是你,你如何解释残杀手足、勾结敌国、陷害忠良、殃及军民,这累累罪行!”我也淡淡冷笑:“所剩时日不多,你好自为之,慢慢度过!”说罢,与姐姐甩袖离去。
一路回来,闷不做声,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些阴影虽然避讳,却又的的确确印在了心里,致使我的心总处于一种非正常跳动地状态,胃里也有股腥酸在鼓涌翻腾。。。。。。。。
自从那日王府回来,总是噩梦连连,似是受了那祸患的咒诅一般难缠。探究心底,我虽极力否认,但他说得也有所对之处,我对司马晋室终是愧疚的,对未及谋面的父皇母亲也终是无法交代的。我竟慢慢地如他所说,惧怕起了死亡,怕自己迷失在茫茫黑暗的混沌之中,无人来解救于我。。。。。。。。。
姐姐是看在眼里的,便提议要带我回晋陵。
我点头答应,巧兰、国梨也非常乐意。
意外又至,侍从来报,零陵王于昨日被缢死在府中。
我的身体像被击中一般,颤抖了一下,被姐姐扶住,他死了,他如我所愿的死了,我却为何如此痛苦?为何?因为,是他杀的。事实再次告诫我,他已不是我的他!他已是手握生杀权柄的君主!我的心再次抖嗦成一团,胃里腥酸腾涌翻滚,终是没有忍住,一口吐了出来,顿觉十分恶心,那腥味到嘴边才发觉是咸的,我伸手去擦,黏黏涩涩的,定睛才发现,竟是鲜红色的血。。。。。。。。
“桐儿!”姐姐惊叫,忙扶我坐下,叫巧兰宣医者。
我也很惊讶,自己竟吐了血,自上次坠冰湖小产后,身体确实很差,这段时日,又频频事端,郁结于心,难以释怀!
医者诊脉后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放宽心情、多餐少劳,好生休养。象是对姐姐巧兰使了眼色,她俩跟着送出了门去。我也懒得再问什么,人寿天命,谁奈何的了?自古何有万岁天子?皇帝尚且如此,何况凡人。
姐姐和巧兰加紧了收拾打包的步伐,看来她们是想早一点看我释怀,看我开心的笑意,也许回到晋陵,一切便会好些了。。。。。。。。。
就在一切满心期待的忙碌中,我的府门被打开了,进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如今已高高在上称孤道寡的他。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里的忙碌,理整衣衫,跪下磕头,口呼尊号。
唯独我,一直坐在榻上,呆呆地看着他走近。纵然他已贵为天子,此生我也难以让自己向他下跪行礼口呼万岁!我想象中的现在的他,应该是龙袍冠冕,俯视天下一般的,但他终究是我琢磨不透的,现在的他与之前并无两异,依旧素衣皂袍,依旧伟岸挺拔,只是蹙眉的表情更哀愁深刻了。他已至我近前,我迎面看到的并没有绣金丝线的五爪皇龙,而仍是之前的宽带布襟,我心里反而更伤悲起来,我深爱的他便是如此,真实朴质也爱着我的他。
“桐儿!”他道,慢慢俯下身去,半蹲在我的面前,那只大手握住了我置于膝上的手。
爱已荒芜,情难回首。事已至此,我与他之间横隔了太多牵绊,断难再面对于他,遂将脸转向了一边,手也抽离了他的手中。
“桐儿,真得要离开我吗?”
我不答。
“你当真爱上了他?”
他?他说的“他”是谁?难道他以为是夏连,难道那张夏连写了情诗被我随手放置而找不到了的信笺送去了他那里?我府中有他的耳目,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却没有料到他会如此想。转回头来,看向他,轻启淡唇,道:
“离开,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恨你!”
他的眼神变得伤悲起来,“你恨我?你为何不替我想想,为何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我心里有些恼怒起来,解释?哼哼,又想撒下怎样的弥天大谎才能解释的了这谋夺天下的事实呢?
我没有理会他说什么,站起身来扶着案几,慢慢走向一边,朝姐姐身边走去。
“桐儿,我当时的处境,已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不往前走这一步,即使不退后,也会被推进万丈悬崖尸骨无存。我一人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我的家人呢?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呢?他们的身家性命,我又岂能不顾?我又岂能弃之?”他一口气说完后又叹气道:“我也有太多的不得已,太多的迫于无奈啊!”
“迫于无奈?”我心里有些冷笑,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老天爷安排改朝换代的手法都懒得别出心裁一点,几百年前,曹魏篡刘汉,后来的司马氏谋魏,如今的他又如出一辙的翻开了青史的新册。我,这个前朝的公主,又算什么?众多垫脚石中的一块而已吗?
我冷笑的回转过身去,几近癫疯却又似平静的说:“我,以司马桐的身份诅咒你刘宋后世,也如现今一般,被他人迫于无奈篡去皇权,死于非命。。。。。。。。”这些话恐怕是我代表死去的活着的司马氏族所下的黑色怒咒,说完这些话,我心里倒是释怀了,我于司马氏也算是再无亏欠与愧疚了。。。。。。。。。
只是这些话彻底激怒了他,“住口,你怎可如此这般。。。。。。。。”他竟拔出佩剑,向我走来。
我却失魂一般的仰天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怕报应之说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妹妹是说得胡话,不可当真!”姐姐迎上前去栏他。
却突然听得姐姐一声尖叫,待我转身看时,姐姐已跪在了他的面前,后背印出了一大块血迹,隐约可见剑尖,他也惊讶又似恐惧的道:“顾夫人!顾夫人。。。。。。。”
我瞬间疯了一般,扑过去,推开他,双手扳住姐姐的肩膀:“姐姐,姐姐,你怎么啦?你不要吓我啊!”
她胸口汩汩涌出血来已浸湿了衣裙,她也变得有气无力了。
“大夫,大夫,快救命啊,快救命啊!”我大声叫喊起来,再看向她时,她嘴角已浮现了笑意:“桐儿,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不怪陛下,原来。。。。。原来死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说着脸上又急剧痛苦的样子:“只是。。。。。。只是桐儿,我放心不下你,和晴儿。。。。。。。”
“姐姐,姐姐!”看着她微闭上的眼睛和转过去的头,我已再无法控制自己:“姐姐你不可以这么狠心啊!你留我一人在这里活着做什么?你不是说要带我回晋陵吗?回去看姨丈,看泽儿和晴儿。。。。。。。。。”
我悲痛的哭出声来,毁彻骨髓的心疼流淌过我全身的血脉,胃里再度翻涌腥酸,由口喷出,大口大口的殷红顺着嘴角淌至衣襟衫裙,屋舍晃动、眼前黑暗,脑子里忘记了所有。。。。。。
我不想再醒来,醒来还有何意义?让我陪她一起去吧!她自幼胆小怕黑,我陪在她身边,可以和她做个伴儿,可以保护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黑暗,面对恐怖。。。。。。。。
却终是睁开了眼,她已不在我怀里,我已躺在榻上。我惊慌失措的到处寻到处找,嘴里抽动着说不出话来,心里却一直在喊着:“姐姐呢?姐姐呢?我要抱着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抱着她。。。。。。。。”
巧兰扑跪在我面前,同样也是泪流满面:“小姐,小姐,你清醒一下,你清醒一下,大小姐已经去了,陛下已下旨厚葬了她,呜呜呜呜。。。。。。。”说完她趴在我的腿上痛哭了起来。
我摇着头,我不相信,她不会这么狠心丢下我一人的,她是最疼爱我的姐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那个混蛋他凭什么,他凭什么可以下旨葬她,她没死,她不会死的。。。。。。。。
我爬下榻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又在地上往门口爬了数步,最后被巧兰抱住,我抓着巧兰的肩膀,失声痛哭了起来,一直哭到昏天暗地,一直哭到再次不省人事。。。。。。。。
就这样,醒了哭,哭到睡,睡醒依旧是哭,不知过了多少天,也不知都发生了什么。我的脑子越来越不记得一些事情了,有时我会突然忘了我自己是谁,我现在又身在何处;有时我又会万分清醒,痛彻心扉的伤悲袭来。。。。。。。。噩梦连连。。。。。。。。。
我看着案上的梧桐琴,模糊想起曾经有个老道士对我说过,此琴乃至阴至寒之物所成,不祥。我冷笑,原以为二十几年的陪伴,它已与我合为一体,祥与不祥,由我一人承载,他日我离去,它也可随我眠于地下。但如今,姐姐已不在,亲人已故去,我还留它有何用?我还能奏它与谁听?我用尽力气,端起桐琴,高举过头顶,重重的摔下,砸在了地砖上,随着几声闷响,琴身木裂,琴弦绷断,我用力过猛,嘴角又溢出了腥血的味道。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巧兰扶住了我,哭道。
我望着地上已毁的梧桐琴,我的心也如它一般,破碎了,死去了。。。。。。。。。
我已不知从何时起,竟说不出话来了,大多时间是不想说的,偶尔想说也吐不出字来,我想我是失语了。于是所有的话所有的事情都压了起来,郁结于心,苦闷在心。
我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竟也不认得是谁,面貌脱相,目光涣散,头发花白,象是从棺椁中从阴曹地府里走出来的一般,竟无半点血色气息。
我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正红色的绣纹锦袋,正是那个夏连托姐姐拿给我的锦囊。真是应了他的话,我已山穷水尽、生死绝境。我拉开袋绳打开锦囊,取出一方绢帕和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圆物。展开绢帕,是一封信,一封夏连写给我的信。
灵均:
匆匆那日别,倍堪离愁楚。思念你皓月当空的眸,怀念你柔情似水的发。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你不知!既已拆信,料想你已山穷水尽、生死绝境,锦囊中油纸包裹的药丸名为生死丹,为西域秘制,取欲生先尝死之意。服药后十二个时辰全身气脉皆无,如同死去一般,待药效过后,食以解药,便可从新唤醒全身气脉,恢复正常。你若服药,当以着红装为信,余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灵均,待你醒来自由之后,你若愿与我驰骋北塞,我立誓用我一生保护你眷恋你,若你执意想回晋陵,我也绝不勉强,成全你的心意便好。。。。。。。。。
夏连
看完信,我静静地踱至烛边,将信焚烧扔在铜盆中,见星星点点的火花一闪一闪,最后完全覆黑了。
我坐回至案边,将那颗生死丹剥去油纸捏在手中,仔细端详。为何它不是一颗毒药呢?我宁愿他给的是一颗毒药,可以毒穿我的脏腑,可以毒死我的心,让它不至于再这般的生疼。慢慢将药移至鼻前,竟有一缕清芳,生死丹,欲生先尝死,我苦笑!生,于我何恋?死,于我亦何惧。。。。。。。。。。。
我推开门,满院已尽是初冬之色。花依然在,树依然在,只是人不在了,心也随之去了。。。。。。。。。
我踱步前行,看见池塘边的柳树,树叶已黄,柳条已涩,我伸出手去触碰那苍衰的树干,越发觉得寒气逼人,我心骤冷,姐姐,你现在在哪里?又做着什么?
“小姐”身后是巧兰的声音,“陛下下旨,收君晴为义女封为广德公主,诏书都拟好了,姑爷却以爱女龄小福薄、难载尊贵为名拒绝了,陛下也没再说什么,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姐夫心计城府高瞻远瞩不亚于任何人,他这么做,也一定是对的。晴儿由他保护,我也便安心了。
“小姐”巧兰又道:“你是不是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我诧异,后又慢慢有些想起了。
“是生辰啊!”巧兰弱弱的道。
我恍然,却又苦笑。是啊,是生辰,是姐姐的生辰。也便是我的生辰。姨母与母亲姐妹情深,我的生辰便是母亲的猝日,为免姨母伤心,我从来不过生辰,自小到大,姨母都让我跟着姐姐过生辰,姐姐的生辰,也便是我的生辰,我们一起穿新衣,收礼物,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但如今,伊人已去,空留我一人立于芙蓉垂柳旁,看着冰凉的池塘碧水对影成双。。。。。。。。。。
“小姐,好久没有梳妆了,我给你找出喜庆些的衣裙换上,我们一起过生辰可好?”巧兰看着我说。
我回过脸,看向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微微浅笑,冲她点了点头。
她瞬时开心了好多,转过身去回房为我准备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纤弱的文竹,想起了她们小时候的样子,她们初来府上脏兮兮的脸,姐姐送衣服给她们,带她们和我认识。。。。。。好多好多那时候的事情,历历浮现。。。。。。
“梧桐花,吹喇叭,一个给你,一个给她,我们都做甜娃娃儿。。。。。。。。。。。”
巧兰为我挽好鬓簪好发,扶我去更衣,我才发现竟给我选了这么红的一套衣裙,正是当初我入住梧桐台时的那一身。
再次穿上它,才感觉自己已不再年轻,心更苍老去了——
我迈出房门,走过回廊,穿过庭台,想去再看一看那棵高耸参天的梧桐树,那棵他为我种下的树。
我回过头,向巧兰她们示意,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想自己走走。
我独自一人,慢慢踱步在这空旷冷清的府院中,从后院行至前园,每一处都有我和他的记忆。庭台上他听我弹琴,回廊上他拥我入怀,假山池塘边他与我嬉戏打闹,垂柳花圃旁他曾编花环戴于我头上,凤栖亭我曾日日立于二层上守望他归来,梧桐树下我们死生契阔,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伸出手去,摸着他昔日也曾抚过的褐色树干,心里无限凄凉悲伤。又是一口血腥的殷红涌出唇边,淌至衣衫,侵浸于同样血红的颜色里。我的腿已慢慢酥软,竟缓缓下坠,最后斜躺于梧桐树下,口里的殷红不断涌出。我是快要死了吗?眼泪湿润了眼眶。。。。。。。。。
捋一绺遮于脸前的发丝,那片花白,如同我的心一般千疮百孔,好生悲凉。梧桐的落叶撒在我的身上,似是要将我埋葬。死亡,灰飞,另一个世界,也许是我更好的归宿!毕竟那里纵使阴暗可怕,却也有姐姐、哥哥相伴了。只是心里,仍有另一丝的牵挂。。。。。。。。。。
我看向那道府门,想着府门后可有立着等待的他?曾经,初见时,他毕恭毕敬抬起的双眸;初拥时,他尴尬笑意却也砰然跳动的心胸;初牵手时,他走在后面得意上扬的嘴角;初吻时,他紧紧抱着我说愿以性命相托的誓言。。。。。。。。。。以后的种种,意乱情迷,深陷其中的又岂会只有我一人。这段情,岂是儿戏!于我于他,付出的是我们的真心!我伸起手臂,想要抓住些什么,又似是我的手臂不够长,无法打开那道府门,让我再看他最后一眼,再触碰他的脸颊,再抚平他的剑眉。。。。。。。。。告诉他,其实,我想我终是恋他多于恨他的。。。。。。。。“大人!”我的手臂慢慢滑落,“我要去了,若有来世,你可愿再爱上我?”把我的头缓缓枕平,胃里心里绞痛难忍,口口腥血将我的味觉嗅觉淹没,我浅笑,慢慢闭上了那双期待的泪眼,随天去吧!。。。。。渐渐没有了气息。。。。。。。。。。。
结尾:天空依然灰暗,令人瑟瑟。阴湿的水气遇着寒冰的凉风,骤得变成白色晶体,纷纷撒撒,飘落下来,打落梧桐树上的最后几片黄叶。那黄叶如舞者一般打着璇儿飘至府门外,落在那伟岸皂袍的身躯上,他莫名的一阵心痛,竟缓缓单膝跪在地上,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泪花已闪烁:“桐儿,不要离开我。。。。。。。”北风刮着雪花迷失了方向,所有的寒冷冰凉一俱袭来,同样是三秋的时节,为何今年比往年,如此的冷呢?
梧桐台,深院锁悲哀,红妆等雪来。屠戮皆覆盖,嗔痴被掩埋!
后记:终于完活啦!从构思框架到笔尽成篇,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心血了!幻想是很多滴,每天都会冒出几个想法和桥段,但真正将它们倾注于笔尖铺洒于纸上,却要大费心血,思虑再三。从最初打算的二十余章十几万字,到最终这可怜巴巴地九章几万字,原因有二,其一,我太懒,其二,我没时间。呵呵,天生乐天派的水瓶座安慰自己一下,能成篇没太监了就不错了,嘻嘻。。。。。。。。
外面的鞭炮声不断,大过年的,心情却有点压抑,可能刚才的结局有点悲了。唉!不过那是我想象中的最完美的结局,美得碎了一地!。。。。。。。。嘿嘿!毕竟,姐姐已死,桐琴也毁,她活着还有何意义呢?爱的人已故去,留下的是不可以再相爱的人,活着干个啥呀?不如死了干净!
嘿嘿,唉!算了,看着呼呼大睡的宝贝儿子,憨样让人如此的欣喜迷恋,我也没个睡意,不然再造个喜庆点的结局吧!也应个过年的景儿。唉!咋造啊!人都挂了,只得用一个俗不可耐、俗得掉渣的伎俩了。。。。。。。。。。
结尾二:两年后,永初二年。建康城一片繁华,百姓安居,官商乐业。皇帝实行的土地政策,抑制兼并,还田于民,江南子弟无不津津乐道,感念一代仁君。大宋朝一片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角门楼上,皇上正颁布他的教育新政,门楼下百姓悉听,宣诏的大公公声音洪亮浑厚:“古之建国,教学为先。弘风训世,莫尚于此,发蒙启滞,咸必由之。。。。。。。。。。”
刘裕立于正中,心中无限感慨,俯视楼下百姓,见多是喜笑点头的高兴模样,心中也生少许安慰。突然眼睛定格,再无法移动,他望见底下一白裳女子正看着自己,那面容,那神态,那嘴角扬起冲自己甜笑的浅红。“桐儿”他心里为之一震,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穿越了生死一般的感念。。。。。。。。。
“灵均,上车吧!”白裳女子身后的马车里传出另一女子的声音。
“好,来了!”白裳女子应声回身上了马车。
车夫猛打马绳,马车奔跑而去。
他已顾不得部下拦阻,已顾不得什么场合,提袍下了角门楼,夺过侍卫的马,飞奔而去。。。。。。。。
车轿中,年长女子浅笑道:“我们要赶在日落之前出城,不然关了城门耽误了行程!”
白裳女子也笑着点头道:“嗯!”
“灵均,站在门楼上的皇上你还认识?”年长女子又道。
“不认识啊!”白裳女子一脸惊奇:“怎么,我生病昏睡之前还认识皇帝吗?”
“没,不认识也好。”
“哦!”
那伟岸的身躯挥鞭跟随其后,一脸望眼欲穿!画面浮想至若干年前,那条泞古的官道上,她坐在车轿中,他骑马护行于后,她的云鬓浅唇,她的垂眸低笑,他都收尽眼里,藏于心底。。。。。。。还有他在她耳畔暗暗许下的誓言:千军万马,江山如画,抵不过她眉间一点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