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幽寒,漫天刺骨的风雪在昨夜里不知何时悄然退去,远处天边,那群山的尽头,朝日出墨青,霞光天外来。
就连这荡雁峰山路上覆盖的积雪,都开始渐渐融化,使得剩下的路,不再那么艰险困难。
沈画歆活动了一下僵硬酸痛的双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渡过这一夜天寒地冻的煎熬,但无论如何,她终究是迎来了日出。
脚下的绣花小鞋早已经在冰层上磨破,十个粉嫩的脚趾头此刻更是一片血肉模糊,之前在冰雪的寒冷之下,到还没觉得如何疼痛,可现在冰消雪融的同时,也使得本已没有太多知觉的脚趾恢复了些许感知。
以至于每一步的迈出,踏在山路青石之上,都犹如利刃剜肉,痛彻骨髓。
沈画歆那小脸上,更是一片惨白,豆大的汗珠从光洁的额间点点落下,偶尔一两滴汗水还会滴落在脚趾之上,无异于伤口上撒盐,令她忍不住浑身微微一颤。
没有人知道,在沈画歆那小小的身躯之下,究竟有着怎样的信念,才支撑着她走到了这里,让她以那一身麻布薄衾硬生生熬过了昨夜里的五更深寒。
而一旁的秦白衣此刻的模样更是凄惨,他身上那些原本就有的伤口,在昨夜的风雪之中,大都凝结成冰,而如今这些凝结的伤口却在那阳光之下渐渐融化。
使得其伤口上本来已经凝出的血痂被尽数撕裂开来,每一步踏出,都会牵动这些伤口,痛痒难忍。
但秦白衣的一只手,却是由始至终死死的握着沈画歆的小手,从未放开,他要带着她一同踏上这荡雁峰,一同拜入纯阳宫门下,他绝不会再让她独自一人在寒夜之中,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蜷缩在墙角,在寒风席卷下,瑟瑟发抖!
她咬着银牙,在这山路之上,为了不成为他的累赘,拼命的坚持着;他咬着残牙,借着唇齿间传来的阵阵疼痛,借着让她衣食无忧的信念,同样死死的坚持着。
脚下云雾渐多,让人仿若步踏长空,置身云海之中,抬头望去,那昨日还遥不可及的亭台楼阁,已然历历在目,近在咫尺。
身旁山间里不时有几只仙鹤振翅飞过,扇动那黑白分明的羽翼,带起缕缕微风,霞光映照下,在山岩上刻画下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鹤影。
流光落仙道,鹤影随山行。
当沈画歆她们一点一点挣扎着攀上这荡雁峰的同时,在荡雁峰一旁,另一座更高的山峰之上,两双充满睿智与沧桑的眼睛轻轻扫过,将这群孩子的一切行迹尽收眼下。
此峰名为朝阳,其峰顶并非如同寻常山峰那样孤立入云,而是宛如有人用一把开天巨斧将此山从中劈开,一分为二,使得这一座山峰同时拥有了两个峰顶。
每当清晨日出时分,万道霞光都会在两峰交汇处聚集,其流光若耀华,仿佛另一个耀阳初升,尽显天地苍茫,故而取朝阳出险峰之意,将此峰名为朝阳!
此刻在这朝阳峰南面的山峰之上,其山顶有一座不大不小的亭子,似宝塔之顶,屹立在朝阳南峰之巅。
亭子之内,有两个苍老身影端坐其中,其中一人鹤发童颜,一身白玉道袍在山风的吹拂下轻轻卷起,使得其上那宛如墨笔勾勒而出的墨青纹绣也随之点点浮动,流转变幻,似有书画大家正在一张铺展开的白纸之上,挥动狼毫,笔走龙蛇,刻下字字苍劲剑锋。
老者眉宇间自有一股长期居于高位者的威严,却又不失和蔼慈祥,尤其是那浩瀚无波的双目之中,蕴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之意,揽天地日月于内,虽看似平静无波,但实则目动惊仙!
坐在老者对面那人,则是一身佛衣袈裟,在山风之下,这一身佛衣仿佛静止在这一片天地之中,没有丝毫浮动之感,惊为不动如钟,大佛内敛,宁静以致远。
其沧桑的双目内同样内涵乾坤,目光过处,似阅尽人间疾苦后,大彻大悟,亦无悲无喜,唯见一颗佛心,但求普渡众生!
在两人身前,那古朴的石桌之上,还有一局未完的棋,此棋自昨日开始,期间黑白纵横交错,各有所长,至今日,仍未分出胜负,只是从眼下局势来看,却是道袍老者占了上风。
“玄正大师,这一局棋,你我自昨日始而鏖战于今,眼下你似乎越发举棋不定,显有心事,这样的话,那或许就要让贫道我侥幸取胜了哦!”那道袍老者一子落下,宛如一笔画龙点睛,使得原本扑朔迷离的局势瞬间云开月明,黑白分明间,已然占尽优势。
“让李掌门见笑了,你纯阳宫上豪杰辈出,后继有人,你这一身百年功力更是早有了继承人选,故而于这世间无牵无挂,道心已然圆满,可惜老衲的衣钵继承人选,却还遥遥无望,眼下正值江山不定,即将易主之际,我少林弟子更在战火中死伤惨重,如今竟寻不出能挑大梁之辈,这让老衲的佛心如何不显破绽!”
玄正轻叹一声,万般无奈下,摇了摇头,执起手中一子,也不再作思索,随意落下,却是使得自己棋中困局,更入三分。
“原来如此,说来这也得感谢当年方丈所赠送的那一颗舍利,否则我哪来的后继人选?不过似乎这一次通过试练之人,比以往要多出许多,倒也是经历一番风雨之后,自有春笋拔地而起,想老夫年少时,也曾卧雪而眠,执剑迎风,这寻道一途,非心志坚定者,不能大成!”那纯阳宫掌门闻言也是微微一笑,抬起手轻捋花白的胡须,谈笑间执白子落下,既定大局。
“玄正方丈,这一局你输了!”。
这一子落下,犹如一锤定音,将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黑子连线瞬间斩断,犹如大河决堤,一泻千里,彻底溃败。
一局棋胜,李姓老者也知道玄正此刻心绪不宁,无法再弈,索性缓缓起身,走到亭边,浩瀚深邃的目光看向那荡雁峰上一个个正在山路上挣扎前进的孩子。
“午时已然不远,不知终有几人能拜入我纯阳宫?”
此刻在荡雁峰上,沈画歆在与秦白衣相互扶持之下,用尽彼此最后一丝气力,一点一点的接近着那荡雁峰顶。
朝阳已然临近正空,有些耀眼刺目,沈画歆与秦白衣在眼花缭乱之中,也终是踏上了这荡雁峰的山顶。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是险些让他二人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纯阳宫的大殿距离他们已经不过百尺,甚至都能清楚的看见那枫以墨与曲九桃正站在大殿门前,等待着他们这些试练者的到来。
只是让人近乎绝望的是,那大门却不在这荡雁峰,而是在荡雁峰旁的另一座山峰上。
连接着这两座山峰的只有一条手臂粗细的漆黑铁链,在山风吹动下,在两峰间轻轻摇晃,其下,便是那万丈悬崖!
时值此刻,方能让人深深体会到,何为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