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歌居的庭院内,昨夜的风雪还透着尚未褪去的新寒,在那初日的照耀下,纯阳宫上清雪独有的芬芳蕴绕整个庭院。
沈画歆与祁云烟一同站在雪地之中,却是不知不觉间就已经逝去了大半个上午的时间。
“话说,你当这个剑宗门主这么多年,不觉得累吗?”沈画歆眼中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望着祁云烟,嘴角勾起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累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坚持下去,若是连我都放弃剑宗的话,那或许过不了多久,这纯阳宫上就再也没有剑宗二字了!”祁云烟轻叹一声,眼中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倦意。
他一个人支撑起整个剑宗这么多年,要说不累那也是假的,毕竟他武功再如何高强,也终归只是一个凡人罢了,一样会累,会乏。
但是他也很清楚,整个剑宗的存亡都系于他一人肩上,若是他倒下了,那么即便是李忘生再如何扶持,这剑宗也终究只是无根之木,经不住风吹雨打。
所以这些年来,他顶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以他一个人的力量硬生生将剑宗维持了下来,那些外人只看见了他的孤傲偏执,可又有谁曾想过他之所以变成这样,又是因何而生,又有谁问过,他作为剑宗门主,究竟累不累?
不得不说,沈画歆这一句“不觉得累吗”,的确问到了祁云烟的心坎里面去了,这些年来,沈画歆是第一个这样问自己的人,就连李忘生也在自己刻意的疏远下,都已经许久没有关心过他这些事情了。
想到这里,祁云烟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怎么又开始想这些没用的事情了,早在当初接任剑宗门主之位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路会无比艰难,但这是他的责任,也是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必须肩负起来。
“难道这些年就没有朋友来帮你一起分担这些事情吗?那么重的担子,一个人怎么可能扛得下来?”沈画歆看着祁云烟那一脸无奈的模样,虽然他没有说,但是却可以想象到,这些年来,他作为剑宗门主究竟背负了怎样的压力,承受了多大的负担。
“朋友?多么美好而又陌生的词语,我所认识的那些朋友,他们大都在安史之乱中下山,从此再也没有回到纯阳宫!”祁云烟轻叹一声,心中的无奈更添几分。
世人常说,江湖中人,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又有谁想过,看淡自己的生死容易,看淡他人的生死——难!
沈画歆本就心思玲珑,此刻自然是看出了祁云烟的落寞,一时间也是明白自己不小心提到了祁云烟不愿意去回忆起的东西,带着歉意轻声道,“祁师兄,我不是有意要提起这些事情的。”
“没事,这些事情早已经成为了过去,人生在世,本就是生死由天定,我早已看开,你不必有歉意,”祁云烟抬头望着苍茫的天空,将心中的思绪悄无声息的融入苍穹之中。
他本不是无情之人,却不得不让人看见他无情的一面。
但是祁云烟此刻心中情绪的起伏,终究是没有逃过沈画歆的眼睛,她能够感受到祁云烟身上蕴绕着的一丝孤寂,虽然很淡,但却真实的存在。
不知道为何,看着祁云烟此刻的模样,沈画歆忽然间想起了自己曾经与璃玖歌的一番对话。
“师傅,芙蕖师伯说你天资在整个纯阳宫上都数一数二,可是为什么却总是不努力修炼武功呢?”
璃玖歌闻言,轻轻一笑,没有太多犹豫就开口说道,“徒弟,在江湖这条路上,走得越远,站得越高的人,就越是孤独寂寞,为师忍受不了这份孤寂,所以自然就选择偷懒了哦!”
当时沈画歆对于这句话,还无法完全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如今,她却是在祁云烟身上找到了答案。
无论江湖也好,庙堂也罢,历来都是高处不胜寒。
其实沈画歆现在也是越发能理解为何祁云烟之前的性格为何变得如此孤傲偏执,在那样的压力与负担下,当你每一步都关系着一个宗门的生死存亡之时,几乎没有人还能维持一颗平常的心去看待一切。
沈画歆也曾试想过,若是把自己放在祁云烟这个位置,那么别说数十年,哪怕是几个月,她都未必能坚持下来。
因为她做不到祁云烟那般,以孤傲的心迫使自己疏远一切,让所有能够影响他决定的事情都不复存在!
事实上,这样的人,才往往最不希望别人受到伤害,之所以会出现祁云烟出手打伤气宗弟子的事情,那只是因为他身为剑宗门主,若是连自己门下的弟子都不庇护的话,那这个门主岂不是当得窝囊?
“现在,我突然发现,似乎以前的你,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怕,他们说你曾一剑斩下了一名气宗弟子的左臂,我想这其中除去为了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外,应该还有什么原因,否则你绝对不会这样做,”沈画歆想了一会儿,明亮的双目中,一点玲珑剔透的精光,似要把祁云烟彻底看个明白。
“是吗?我在其他气宗弟子眼中,俨然就是魔道的存在,残忍无情,那么为何你会以这样的目光来看我?”祁云烟毫不闪躲的看着沈画歆,平静的目光与之交错对视。
他很好奇,这个才把自己骂成废物的女子,其心中究竟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存在的。
“既然你这样说,那么我想我的推测是对的,”沈画歆嘴角微微勾起,浅笑嫣然道,“毕竟昨天在论剑峰上,我那样说你,你最终却并没有为难于我,而且今天清晨,还亲自过来给我道谢。”
“若你真是残忍无情的人,又岂会如此?而且其实当时你在论剑峰的杀意,虽然看似凛冽,但后来我细细回想,这些杀意却是并不是完全冲着我来的,否则以你的武功修为释放出的杀意,绝对可以让人心神剧裂,而不仅仅是寒芒刺骨,真正的杀意,不是由外向内,而是由心生出,破敌于无形。”
“哈哈,以你的年岁,能有这样的明悟,你的师傅很不错,”祁云烟轻轻一笑,开口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指导剑宗弟子晨练,就先行告辞了,待有空之时,我会再来寻你。”
说完祁云烟深深看了沈画歆一眼,随后转身,缓缓向着院子外走去。
“那今日之后,我们也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就在祁云烟转身的时候,沈画歆却是忽然间轻声喊道,使得祁云烟的脚步微微一顿。
“朋友?算是吧,”祁云烟点了点头回答道,随后继续向着院子外走去。
“我这些年来所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啊!”祁云烟嘴角微微勾起,脸上的笑容竟带着丝丝暖意,平淡而又快乐。
在他身后,沈画歆看着祁云烟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处,才收回目光,同样轻轻一笑,向着她师傅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