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黎回到蜃楼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当初，他为了不让魔族众人发现身份，更为了逃避继承了神魔之血的杜君恒，借着需要处理蜃楼中堆积的事物而回了来。不过，为了能第一时间知晓杜君恒的动向，他在离开前偷偷在她的随身勾玉上下了个知情咒。
是以，肃和秘密拜访杜君恒并点破他身份的事，几乎是在同时间，远在封灵海中的他也知晓了。他觉得头很疼，这种头疼连千机泡了他最喜欢的莲片茶都无法治愈，他望着水镜中杜君恒面色不善的脸，又看看千机，道：“你说，她现在是不是恨死了我？”
千机手拿着扫帚立在一边，也叹气，“没有爱，哪里来的恨呢？”
这话倒是把风黎点了一点，不过这个事越是想通了，心中其实也就越不甘心，他撇撇嘴，白了千机一眼，“你怎么知道她对本楼主没意思，在海底城的时候，我们还……”
“还怎么了？”千机好奇道。
“算了，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无意识般，他用指尖摸了摸嘴唇，其实说来也奇怪，明明一开始就以为她是泷姬的，结果后来发现她不是，心中虽然有失望，但并不觉得有多不甘心，但现在知道她与她是有些关系了，又觉得好像心中纠结了。
奇怪，当真是奇怪。
他长叹了口气，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千机，你说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当回去一趟？”
奇的是千机居然摇头，“老板，我觉得这个时候，你应该问问，她，会去哪里？”
连千机都一眼看透的问题，他蜃楼之主居然给忽略了，是啊，像杜君恒那样心高气傲的人，私自把她救活她就已经很恼火了，现在一趟魔海之行，居然催发了泷姬的魔气，直接让她由神成了魔，她再看到他，大概会把他砍死吧？哦不，泷姬的能为在他之上，她大概只需要花千余招，就能把他剁成肉酱。
又一想到杜君恒那向来不怜香惜玉的手段，他哆嗦了一下，觉得这种可能性还挺大。
他耷拉着脑袋，他抬手将水镜中定格的画面摒去，又泻火般仰头灌下一口莲片茶，自言自语道：“可她到底不是泷姬啊，我找了这么久，以为了这么久，结果她并不是。”
“老板，千机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将那扫帚倚靠在刚刚擦干净博古架旁，千机凑了过来，见风黎点了点头，他这才道，“这个泷姬大人呢，她虽然很好，但那只是老板你小时候的记忆，就像镜中花，水中月。但神尊她是真的，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神尊了。”
千机的话并无道理，他又何尝不知，他将一双桃花眼看向蜃楼绘着墨莲的藻井，神色一时落寞，“她现在这样，恐怕再也回不去神界了吧。”
毕竟这样的活着，对她来说，不一定就比死好过。
可千机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再多的解释，他恐怕也并不能真切地明白，他直起身，忽然做出了个决定，“千机，你跟我几年了？”
千机眨眨眼，完全不知道风黎为何要这样问，他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板着指头数开了，“回老板的话，千机已经不记得了，但上千年，总是有的。”
是啊，自泷姬失踪，他离开魔族，寻到这封灵海面建造避世的蜃楼，不知觉间，时间都已经过去上千年了。而现在，已经是时候离开了。
“千机，若我将这蜃楼交给你，你会替我看好它的，对吧？”他伸手摸了摸千机柔软的额发，就像当初泷姬这般对他。原来在这不经意间，他是真的长大了，从一个男孩，长成了男人，但一个真正的男人，总是有他不可逃避，必须直面的责任。
他的责任，是魔族，或者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杜君恒。
但是，他的责任千机并无法理解，或许对千机来说，他仅仅是知道，这个朝夕相对了上千年的人说离开，就要离开了。
从来从来，他都想把他当主人，可他却偏偏只让自己喊他老板。他明白他对自己的好，也从不像其他老板会苛责属下，但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难过。
他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噙着眼泪，想努力不让它落下来，可终究还是不能，他抱住风黎的一片袖子，哭得很伤心，就像刚刚被老板捡到时那样伤心，“可是老板，千机并不想离开你啊！”
此情此景，多么像当年的自己啊。
风黎喉头一涩，只得安抚般轻拍拍他的肩膀，“傻孩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但是有一日你会明白，人生在世，总有有不得不为之事。你还小，也许等你长大了，你也会想要离开这蜃楼的。”
“我不会的！我的心没那么大，我不想离开蜃楼！也不想，离开老板。”千机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叫，但风黎却是笑了。
那是一个释然的笑，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那个人。”
“老板的那个人是神尊吗？”千机怯怯地问。
是吗？
风黎并未回答，因为连他也想好好找出这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