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黎和杜君恒从千金坊出来,往客栈走时已是夜里时分,虽说魔族并无昼夜的区别,但难得今天魔都能看见一丝稀罕的月光,那月光清清浅浅洒下来,连这魔域都好似有了一种朦胧之美。
杜君恒说:“楼主,你觉得这魔都有月与无月有什么区别?”
风黎一怔,心说这杜君恒居然也诗情画意起来,但嘴上还是道:“有月时亮一些,魔都的百姓都更喜欢有月的时候,至于说本楼主,本楼主的蜃楼在封灵海,晚晚都能看见月光。”
只不知还能看多久便是了。他说完,心里又暗暗跟了句。
杜君恒听后一阵沉默,但就在风黎以为这话题要断下去的时候,她忽又道:“我倒是觉得,这月明时有明时的绰约,暗时有暗时的神秘,我从前只看过它明时,以为它明时便是全部,现下想来,却是片面了。”
风黎向来头疼这种打机锋的话,心不在焉地挠着耳朵,又走了几步,忽而闻见了一股妖异又清冽的酒香。
那酒香来自巷末,酒无疑是魔都的三生酒,此酒以娑婆之叶、玄木之茎、以及雪域绒花,最后配上极寒的冰河之水酿造,入口清冽绵长,回味无穷。
正馋着,且见一盏鬼灯亮在僻静的巷末,高挑起的酒幡无风自扬,好似鬼影迎宾。
风黎脚底生风地走,还不忘忙拉上杜君恒,待走近了,杜君恒才看清,那是盏嶙峋龙爪模样的鬼灯,风黎将两片银叶子丢进去,旋即就被那青色火舌卷走。而在他们的身后,一坛陈年的三生酒便生了脚般,自己飞上了矮脚桌。
再随着他们落座,两只素瓷杯、一小碟花生米、还有两双木筷也凭空出现了。
杜君恒从前没见过这景象,好一会目光才从那鬼手灯上收回来,她认真想了想,开口道:“那纸灯不错,不知是何名,该从何处购买?”
风黎再一次被她的脑回路打败了,他撕开三生酒的牛皮纸封,边给杜君恒斟酒,边道:“那玩意叫狩灯,只有在魔都才能使用,我曾经也想过要带一只回蜃楼,可惜才用了几次就失效了。”
毕竟若真是那样,他大概就能当个真正的甩手掌柜了。他心里想着,话却不停,“不过吧,那玩意其实木得很,来来回回就只能算铜叶子,银叶子,金叶子。若让它给客人算个等价的物品,需得等上老半天。”
他口吻摆明了嫌弃,但又隐藏着分亲昵,杜君恒不动声色嗯了声,随即抿上口三生酒,不由啧道:“这魔都之酒,果然另有一番风味。若给我几日时间,兴许也能炮制出一坛一样的来。”
早听闻君恒上神擅长酿酒,风黎听罢一个笑已然浮了上来,他凑近了,压低嗓子道:“你好好一个上神,怎么平日里净爱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
杜君恒并未对那话里的上神二字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只是将手里的素瓷杯放下了,将视线投向风黎,“楼主原本要救的,是那位名叫泷姬的女子吧?”
风黎手腕一抖,酒水险些洒出来。
原来躲不过的,到底是躲不过。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半响,幽幽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的。”
杜君恒没接话,且听他继续:“她是魔神在世间最后的血脉,魔族的大祭司,也是玄镜……未来的妻子。”
“你喜欢她?”杜君恒黑眸抬起看他,清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一语道破。
风黎不知道该怎么答,他其实是有些害怕这样的杜君恒的,如此的聪明,又偏偏如此的坦诚。还有……一丝说不清。
沉吟一番,他终于将视线对了上,“很多年前,也曾经有人这样问过我,我当时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因为在我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她就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
“对。”他说着,再给自己灌下满满一杯酒,“一开始,我怀疑你就是她,而我今天之所以这样说,也是为了确保他能够施以援手。”
杜君恒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那盏鬼手狩灯在他们之间漂浮游走,将昏暗角落里的二人照得一时阴晴。
片刻后,杜君恒终于再开口,虽然问的是:“那流离岛主是不是肃和?”
话音落,风黎神色果然一惊,想这杜君恒自苏醒后至今天以前就未离开过明镜宫,期间更仅仅与自己、玄镜、叶青青等几人接触过,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再结合他近日的表现,难道说是白小九的这副身体提供了某些记忆?
风黎自知无法瞒她,遂点头道:“他曾是魔都第一辅相,知晓的事情,自然比旁人更多。”
杜君恒哦了声,也给自己斟了杯酒,在梦境里,肃和献计导致白小九身死之事仍旧历历在目,虽然并非自己的记忆,也依然感同身受。只是,缘何她现在的身体,除了白小九,还会被怀疑是另一个人呢?
她黛眉微蹙,慢慢抿下口酒,其实时至今日,她究竟应该算作是谁呢?神族在她离开后,会不会乱成一团?不,应该不会,毕竟还有云枢。那么虚白呢,他又何时能够重新醒来?
想得多了,她又开始头疼,指尖下意识去揉太阳穴,另只手中的瓷杯已然被风黎碰了一碰,他眼神迷离,显然已有了醉意,“小君,别多想了,你不是还有我、我这个朋友嘛。来,不如我们来商量下明日去魔海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