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通明草照亮的万鬼洞中,她很快便被那狰狞的红衣厉鬼拖住,她的伤本就没好,这下更是直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她拍拍小尾巴的屁股,虚弱地说,小尾巴,你快走吧!可它却不听话,咆哮着跟那女鬼斗起来,她索性踹它一脚。
可它还是不走,甚至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她觉得那个眼神真像小哑巴,可是小哑巴在哪里呢?她就快要死了,但她却连最后一面都看不见他。
通明草渐渐熄灭的万鬼洞里,她以透支的体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而她的小尾巴,已经在半刻钟前被另外一只女鬼吞入腹中,她甚至都没听见它嘶鸣一声,就突然看不见了。
就像老牌九死的时候那样,那么没有防备,连一声再见,都没有来及说。
她浑身都疼,心口则最是疼,她以为小尾巴是一匹战马,可她却不能给一匹战马以死的尊严,她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主人。
无声的黑暗里,她觉得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了。谁料一道赤光冲天而起,竟是从那吃掉小尾巴的女鬼肚子里发出,霎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万鬼洞因那汹涌又温暖的红光被尽数清空,黑暗中,小尾巴虚浮出一个闪光的身影,它微微张着嘴,像是朝着她笑。但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因为从此以后,她又是一个人了。
她真是恨透了这种感觉。
她扶着洞壁,最后踉跄地站起身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地离开这里,这是小尾巴为她争取的时间,尽管,她并不明白它不过是一匹马,却为何能为她做到如斯地步。
连人都难以做到的,为追随之人肝脑涂地。
她提着仅剩的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在天亮前走出了万鬼洞。万鬼洞外一片开阔平地,只是,哪里有什么龙首崖?
人算不如天算,原来到头来都是肃和在骗她,她本以为自己就要赢了的,但在赢之前,她的好运气却已经用完了。
老牌九死了,小哑巴不要她,勾玉当掉了,连小尾巴都牺牲了。她将一路背着的小布包枕在头上,一个人蜷缩在万鬼洞的洞外,以天为盖地为庐大概就是这么个景象了吧。
只是天大地大,她竟从未有过一处真正的家。
她闭着眼,身体一寸寸地冷下来,她还在幻想小哑巴会来,最好是在赌坊,在她最风光的时刻。但她已经看不见了,她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在这个寸草不生的荒芜地方。
微微扬起的晨风中,她感到一个身影慢慢走向了她,那人身姿英挺,却是逆着光看不清晰,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里的帕子抽出来,她嘴唇阖动,但已经没有力气说了。
帕子被风吹走,吹到血迹原本的主人手上,原来他到底是来了,只是迟了,像一出戏最终没有赶上结局。
也许她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出戏,一出意外的戏,戏里他看清了她,却从未看清自己。然而一场幻梦迷离,蔼蔼薄雾中,有一窈窕身影似从云端深处走来,接着一下子就撞到了他的心尖上,那么用力又侥幸的,连道歉都好似参杂了一丝不安分的笑意。
她说:哎呀,对不起,差点害你又死了一次。
细细碎碎的风铃声萦绕耳际,遥远得仿似从另个世界传来。
杜君恒揉了揉沉重的双眼,恍然眼角竟有了泪滴,她喉头干哑,第一次发觉连呼吸也变成了件艰难的事。
她慢慢转动眼珠,从床顶垂挂着冷月白的烟纱帷幔移到身下龙阴木的大床,再到这间四四方方的昏暗房间,终于,她的视线停在了床头。
居然会是风黎。
他趴在她的床头,已然睡着了,他的睡相并不算好看,尤其一张精致得过分的脸上还透出深深的疲惫。在他的手里,一枚朱色的暗纹玉珏滑落床褥。
这不正是她遗失多年的勾玉,怎么会在他的手里?
她尚不及思索,便听一个低沉且质感的嗓音,从熏着安息香的描金炉后传来,他说:“从今往后,你可以是泷姬也可以是白小九,但再不能是杜君恒。”
那是令人魂动的声音,她霍然抬头,与那梦中人对视了个正着。
原来那个梦,竟是真的。只是,泷姬,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