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蒋学文已经记不清楚这趟绿皮火车停下多少次,又重新启动多少次,有几波人下车了又有几波人上车了。他买的票是一张硬座,就像电影《人在囧途》里的镜头一样,整个车厢空间都塞得满满的,座位上和走道上都挤满了人,行李架塞满了行李,小孩没完没了的哭闹;肥胖的乡巴佬垫着蛇皮麻袋席地而坐,脱了鞋子露出臭气熏天的袜子,陶醉的打着鼾;还有一上车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吃零食的大妈,整个车厢就像是腌菜罐子,什么味道都有。这一路上蒋学文滴水未进,他怕吐出来。蒋学文有个不好的习惯,他对睡眠环境要求极高,只要一点细微的杂音就能把他吵醒,十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一秒钟都没睡着,索性随便找个人天南海北的闲聊。
年轻就是资本,精力旺盛,一整天不吃不喝不睡似乎也没什么影响,好歹总算到了目的地——武汉。站在火车站门口广场上,东方刚刚升起来朝阳,蒋学文伸一下腰,深深吸着新鲜的空气,多么美好的一个清晨,他心情大好,不紧不慢先买了一瓶当地生产的矿泉水解渴,刚喝第一口立马就吐了出来,这是他喝过最恶心的水,像是喝洗脚水。
火车站广场上到处是各大院校迎接新生举着的牌子和拉起的横幅,蒋学文很快就发现了华中医科大学迎新生的大本营,他迈着步子朝哪个方向走去。突然,一个女生拦住了他问到:“同学你好!你是医大的新生吗?”
蒋学文心情很好:“哇!同学你真是好眼力啊!一眼就看出来我身上散发着人民医生的气质,我已经很刻意隐藏了,不料还是被你给发现了,你真是火眼金睛啊!”
迎新生的学姐被逗乐了:“同学,你还真有幽默啊!我是看见你拖着行李一直朝着我们学校迎新大本营看,我就猜你可能我们医大的新生。那你就随我去大本营吧!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可以坐校车直接回学校,我是校学生会迎新小组的,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厚脸皮是蒋学文一贯的作风,这还没到学校呢,就搭讪了学姐,在他的行为准则里面根本就没有生怯这个词。学姐这么一说他就更好接茬了:“谢谢学姐!不过不用等会儿了,我现在就需要帮助,我坐了一天的火车没吃没喝,现在肚子饿了,能等带我去吃点东西吗?”
“那有什么不能的,走吧!先把你的行李放到大巴车上去。”学姐说着就带蒋学文来到一家快餐馆。闻到香喷喷的饭菜蒋学文胃口大开,狼吞虎咽的吃相把学姐吓了一大跳。这学姐叫李一茹,是同系的大二学生,浙江人,福建的邻居,算是半个老乡,现在是学生会副主席。李一茹对蒋学文十分热情,她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她,还给他留了电话。
填饱了肚子,趁着从火车站回学校车程,蒋学文补了一觉,一个小时后校车终于校园大门口停下,这会儿也来了精神。
大气!这是蒋学文对这所大学的第一印象,跨入正大门,抬头便是大名鼎鼎的双子塔,据说是全亚洲最高的大学图书馆,二十万策的藏书量在国内大学图书馆里也是量屈指可数的。双子塔距离正大门大概有二百多米的距离,中间隔着一条三十多米宽的主干道,两边的绿荫遮天蔽日。主干道这几天变成了迎新大道,各学院各系拉着横幅、搭起帐篷设立迎新大本营,甚至还有敲锣打鼓的,热闹非凡。李一茹带着蒋学文直奔学院大本营后就忙别的去了。
学院党委韩书记亲自做阵,新生入学书册蒋学文已经仔细阅读过了,要想办理助学贷款的可以直接通过“绿色通道”窗口。办完入学手续,蒋学文有点不爽了,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申请助学贷款的学生是不能住带独立卫生间的四人间,只能住上下铺的6人间或者8人间,理由是四人间住宿费是每年1200,而多人间只要800。按照学校的理论,申请助学贷款的学生经济条件都比较差,应该节俭,能省则省。本来心情大好的蒋学文被这道关卡给掐了一下,他认为这是一种歧视,其实也算什么事,对他来说住哪都一样,人多还热闹,不过他是个心理憋不住不爽的人,所以他决定给韩书记添点麻烦。
“韩书记,您刚才说了您是我们的党委书记,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你帮忙,我现在就要麻烦请您帮个忙。”蒋学文“诚恳”的说道。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困难就说吧。”韩书记回答
蒋学文俯身双手撑在韩书记的桌子上说:“我想住四人间。”
韩书记回答说:“新生入学手册你没看吗?申请助学贷款的同学是不安排住四人间的,学校这么考虑也是为了帮你们这些贫困学生省费用。”
蒋学文不以为然:“韩书记,您可真是煞费苦心了,为我们考虑的这么周到,连怎么替我们这些穷学生省钱都想好了,令我很感动啊!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每年从国家少贷款那400块钱,四人间和六人间就差400块钱一年,实在不行您就从我的奖学金扣,你肯定看出来了我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拿奖学金一点问题都没有。四人间多舒服啊!有单独卫生间、有浴室还有空调,洗澡方便夏天还凉快。六人间可就差远了,没空调热的半死不说,一个楼层就一个洗澡的浴室,几百号人排着队等着洗澡,这条件实在太差了!谁承想上了大学条件还这么艰苦啊!”蒋学文描述那打仗洗澡的场景,就好象已经在承受这样的苦似的一脸委屈的表情。
韩书记知道是遇上个刺头了,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这小子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回答说:“是这样的,学校新建的学生公寓还不够住,四人间的公寓楼条件是好一点,不过现在大部分学生还是住在没有独立卫生间的旧宿舍楼里,虽然条件落后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旧宿舍楼处在教学区和生活区的中间,离教学楼和食堂都很近,读书生活都很很方便。给你安排的是二号楼的六人间,门口就是体育馆和大学生活动中心,这么好的位置你还不满意?”其实韩书记说的这些都是大实话,学生公寓条件是好些,但是都在大老远的南湖对面,几年前才建的,像是偏远的郊区,很多人宁愿住在市中心的民房也不愿住在郊区的豪宅是有原因的,韩书记是想表达这个意思。不过还有一点他没有说透,这是几天后蒋学文自己发现的,这一点很关键,2号宿舍楼的正前方是体育馆和大学生活动中心,左边的1号楼,右边的3号楼,还有后面的4号楼5号楼竟然全是女生宿舍,也就是说这栋楼是被女生宿舍楼给包围着的。韩书记要是早把这点给亮出来就不要费那么多口舌了,蒋学文早就乖乖走了。
韩书记接着说道:“公寓楼数量有限,总有一部分人是要住旧宿舍,学校总得有个安排吧,所以才做这样的考虑。这样吧,你也别闹了,如果你一定要住公寓楼我帮你想想办法,你算来的早的,后面来的学生如果有愿意和你换的我给你留个名额 ,你暂时先住着,到时候再给你换过来。”
蒋学文不是不知好歹,韩书记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堂堂一个学院书记,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能放下架子对一个菜鸟新生和颜悦色的劝导,这已经博得蒋学文几分好感,他不过是想发泄一下心中不爽罢了。目的已经达到,该收敛了,蒋学文态度180度转弯:“不不不!韩书记,还是算了,我就住六人间,给你添麻烦了,我就住旧宿舍楼,多少人都没关系,谁也别想和我争。我刚才那么说是担心一个问题,您想想啊,能理解的同学才能领会您的用心良苦,不理解的还以为学校歧视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呢,不过我都理解了,谢谢您韩书记。”说完背起行李就溜走了。
在宿管老头门口排队的取钥匙的队伍长龙一直延续的体育馆边上的清音塘,送孩子的家长们扛着大箱子拎着大包,热的满头大汗仍然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送孩子上大学比自己考上大学还兴奋。四大火炉之一的武汉,初秋还属于三伏天,酷热难熬,那种热就像在火炉子里的闷热,刚下火车蒋学文就感觉像掉进了火坑里。和福建老家的热是不一样的,虽然老家夏天也热,但是早晚就凉快多了,而且风也大,炎热是蒋学文将要面的第一个难关。
蒋学文没去排队领钥匙,直接去找韩书记给安排的127宿舍,正如他的猜测已经有舍友比他早到了,宿舍门是开着的。这栋宿舍楼是上个世界70年代建的,五层楼入住的全是各学院大一定新生,一层有两排宿舍,中间是走道,公共卫生间和淋浴间在楼中间的楼梯旁。衣服只能凉在中间的走道上,在走廊里是晒不到太阳的,只有少数勤快的同学会把衣服拿到楼外草地上去晒。127宿舍竟然在走廊的尽头,这就闹笑话了,每天出门去上课就要穿过这条走廊,就好象穿过刚下过雨的树林小道,头顶上噼噼啪啪从凉着的衣服里掉着水珠,有犯懒的同学把饭菜打到宿舍吃,穿过走廊要是一不留神,挂在头顶上的刚凉上去的内裤袜子里滴下来的水就会滴到饭菜里去。到了春天梅雨季节那就更恐怖了,一楼的走廊阴森森的发着酶臭,打开宿舍窗户,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树木,风吹不进来,打开门对面是一间比自己宿舍还臭的宿舍。班里的女生头几次进127宿舍差点吐出来,说这不是人住的地方,说这简直是水牢。这就是蒋学文即将要住四年的大学宿舍。
走到宿舍门口蒋学文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宿舍门被涂鸦上各种鬼怪图案,满地上、行李架上到处都是蝙蝠和老鼠粪便,三架锈迹斑斑的上下铺铁架床上织满脸蜘蛛网,窗户上的玻璃蒙上厚厚的灰尘,光线都快透不进来了,这是一间被遗弃了很久没人住宿舍。看到这样的场景蒋学文十分后悔刚刚没有坚持要求韩书记给他安排公寓楼,这哪是大学里面应该有的场景啊!连高中的宿舍都不如,这落差也太大了,蒋学文呆呆站在宿舍门口半天没回过神来。
“傻了吧?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也是你这个表情,简直太不像话了,让我们住这么破的房子!”先开口和蒋学文打招呼的叫高帅,来自湖南,虽然名字叫高帅,但人长得并没有名字那么高那么帅。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典型的滑稽小胖子一个,这个小胖子倒是挺有意思的,日后很快变成蒋学文的死党。
另一个先到的是舍友叫唐英,和雍正年间著名的督陶官一模一样的名字,福建泉州人,蒋学文的老乡,他爸是个商人,因为酷爱陶瓷收藏,痴迷于唐英的作品,所以干脆给自己儿子娶名唐英。唐英从小跟着父母在上海经商,小学在上海读,长得白白净净、高高瘦瘦、文质彬彬,个子比蒋学文稍微矮一点。他的人生规划很明确,读完本科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读博士,反正没完没了的读下去。至于他为什么也要住6人间,理由是他已经提前踩过点了,这2号楼离图书馆很近,读书方便。看见有新的舍友来了唐英也忙着打招呼:“你是蒋学文吧!这是你的床位,贴着你名字呢,很失望吧?就这破地方,收拾收拾住吧!咱们以后就得在这破窝里住四年咯!”
蒋学文傻眼了:“哎呦我去!我不是走错了吧?这是什么鬼地方?这不是会鸦片战争期间关押犯人的水牢吧?老子不远万里、跋山涉水、从南方来,就给我住这破屋?不行!我得去找韩书记谈谈。”
下午其他三位舍友陆续到齐。
马泽山:来自贵州安顺黄果树瀑布底下,布依族,家境贫困,童年成长经历有阴影。家中养过马,幼年脸上被儿马仔咬伤过,鼻梁留下一道深刻的疤痕,看上去面目有点狰狞,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讲话带点口吃,写得一手好字,小有才气,逢年过节还给宿管老头写一幅对联。这人出生就带着恐怖色彩,时常深更半夜做噩梦,凄惨的喊叫,连隔壁几个宿舍都能听到,醒来后只是说做了噩梦,梦到什么始终不愿意说。四年里这种情况发生过无数次,刚开始那几次马泽山的凄惨喊叫真把全宿舍给吓到了,真怕他会梦游,舍友真担心他哪天梦游把谁的脑袋当作西瓜给摘了,就因为这个,高帅把蒋学文的那把水果刀都给扔了。每次蒋学文都要被他吓醒,后来才知道马泽山是光打雷不下雨就放心多了,要是马泽山把他吵醒了,睡在下铺的蒋学文就猛踹上铺的床板,把马泽山给踹醒。
钱志勇:来自陕西,家里种植苹果,来的时候带着一大箱子自家种的红富士,两天就被瓜分个精光。家境和马泽山差不多,标准的堕落大学生一枚,大三的时候经蒋学文介绍交了一个在黄岗上学的女友,从没谈过恋爱的钱志勇初次品尝的恋爱的滋味像是抽上来鸦片,几乎放弃了学业,三天两头往黄冈跑,还经常向蒋学文借路费。他来到大学校园好像很不适应,不加入任何社团,对什么活动都不敢兴趣,也不需要什么社交,连基本的课程都极少数去上。蒋学文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糟蹋自己的青春,才想着改变一下他,只是他并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是他蒋学文无法改变的。
肖博宇:来自河南农村,学习成绩很好。河南人口密集,高考那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录取率很低。有一回,宿舍聊天,来自贵州的马泽山说:“肖博宇,要是高考考你这个分数才上华中医大,那么我们班是没有一个人能考上这所学校了。”肖博宇回他说:“马泽山,要是高考你这个分数能上华中医大,那我们班全班人都能上这所大学了。”肖博宇个子最矮,马泽山经常嘲笑他的身高,看上去老实巴交,标准的农村穷孩子一个,平时话不多,上台做个自我介绍腿都发抖,但实际上他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老实孩子,其他方面不说,但是泡妞绝对有一手。口头不会表达不代表不会哄骗女孩子,还有手机短信,qq聊天。肖博宇的文笔很不错,喜欢写一些文绉绉的段子,有点小才气,哄骗起女生油嘴滑舌、油腔滑调,堪称把妹老手。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所以他下手的目标专门挑选被定义为二、三线的不是很起眼的女生,但搭配他还是很够的。大学刚开始,男生优先哄抢的目标都是那些质量高的女生,暂时还危及不到那些女生,他明白这个道理。
二号楼127宿舍全体成员都到齐了,经过一下午的浴血奋战,这个八百年没人住的破洞窑总算是被整理出来了,有点了人的气息。折腾了一整天,蒋学文已经疲惫不堪,熄灯后躺上床安心的闭眼入睡,闹腾的校园也安静了下来。夜深人静,蒋学文的大学四年象牙塔生活,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