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十足的办公室里,小熊加湿器淡定地冒着白气,与干燥分子纠缠成理不清剪不断的结。洛星辰双颊被蒸出绯红,垂着脑袋,望着桌上那张全是红叉子的物理试卷,虔诚地听着物理老师的滔滔不绝。
物理老师深深吸了口气,头上白了一半的头发“孺子不可教也”地一晃,他缓缓启口,“洛星辰同学,你还记得这是我这学期第几次叫你来办公室了吗?”
“第N+1次。”毫不犹豫的出口,差点没让对面整着化学试卷的左萧陌笑出声来。
物理老师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印象这一个学期你主动来找我的有几次呢?”
“Zero次。”
“恩,回答得非常好!”物理老师坐直了身体,“洛星辰同学,我在课堂上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不懂就要问!一次不懂第二次,第二次不懂第三次,直到懂了为止,老师是不会嫌你的烦的。可是为什么不懂还要藏着掖着呢?为什么不来问问呢?”
洛星辰:“……”
“机会它是不会自动送上门的,是要你自己去争取的,洛星辰同学。”
“你看看你这次考试,十道选择题就对了两道,五道大题只对了一题,堂堂一个语文课代表物理只考了三十分,你知道作为物理老师的我有多难过吗?”紧接着他从另一叠试卷里翻出一张满是红勾勾的试卷,摊平,眉角舒了舒。“你看,这是三班物理课代表纪痕溪的试卷,98分,本是满分的试卷,还是我硬找了点漏洞给他扣了两分。然后再看看你的,我多想给你一个及格,东拼西凑连个40分都没凑到,我真是心力憔悴啊!”
“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到时候文理分班选了文科就再也不用碰物理了,对不对?我听说你的化学和生物都是能上及格线的,还有你的数学成绩也还是不错的……”
……
拿着满目疮痍的试卷从办公室出来,一阵寒风应景袭来,在她身上留下一个落魄的哆嗦。看来这次是真的把物理老师给伤透了。“不懂就要问!”哎,她洛星辰天生最怕的就是麻烦。不喜欢别人向自己问东问西,自己也不愿意主动去问别人什么,一般性自己能解决的都硬着头皮到底,生活也好,学习也好。唯独除了……
“洛星辰!”
“恩?”
只见左萧陌大步追上。“干嘛?”洛星辰看着他这张暖人的面孔,满脸的伤感倒是散了一半。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你物理,顺带化学。”他很诚恳。
“啊?”洛星辰驻足一怔,明亮的丹凤眼愣愣地望着眼中闪着期望的左萧陌。顿了几秒,嘴角友好地扬起灿烂的弧度,“嘿嘿,怎么会介意呢?不过……”
“不过什么?”
她扯开更灿烂的笑,“不过,我可不想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
左萧陌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敛了敛神色,“不想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如果这句话是纪痕溪对你说,你还会是这个回答吗?
一个学期,就这样在不慌不忙、不焦不躁的时光里似漂流般一瞬而过,还没看清周围的点点滴滴,终点的双臂早已为你准备了一片平地。
从那条短信过后,李子煜像是彻底从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先闻其声再见其人”的插曲像断了线的风筝,随风而去,不知去向。或许,另一片世界,才是他最合适的归属。正在热恋中的越越,早已弃友从爱,三天两头不是在电影院,就是在咖啡厅,只要一天不在一起,好像地球就不能安然自转。“最近的高中生生活真够奢侈的。”这是洛星辰在电话里抛给越越最痛心的话。然而——
“你吃了那么多年的奶糖和旺仔,这些钱加起来都可以绕地球三圈了!”
洛星辰直接被打回原形。
过完年,被迫跟在爸妈后头走了几家亲戚,洛星辰便以“寒假作业还没写完”为由,睡到自然醒后,就一骨碌往市图书馆钻,一待就待到霓虹扑朔迷离、炊烟袅袅升起时。
她喜欢书的味道。每次新书到手,她都会像个吸毒者般一页页吸嗜。按越越的话就是,“造孽啊,我怎么会跟你这种危险生物做朋友。”但是怪胎生物配怪胎生物,就像是越越每次看到缤纷绘画的颜料,恨不得把它们喝进胃里一样。大概,这就是一种融入骨子的兴趣与爱好。
所以,如果有人问洛星辰,“以后你想用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她洛星辰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被书淹死。”
暖如被窝的图书馆,老少皆宜。慷慨的暖气熏得读者脸木皆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书里出现了那个朝代的女儿红。洛星辰脱去了厚重的外套,依旧背对着暖光直接盘腿坐在地上,任凭八面而来的稀碎声轻撞她坚硬的耳膜。她恳切地告诉自己,看完这一章小说,她就写寒假作业。所以,她如此诚恳地欺骗自己已经长达一个礼拜。除了语文,其他科目连个名字都没写上。尤其认真到连一旁何时多了双脚都没有发现。
“洛星辰!”
“啊?”
像是做亏心事被当场捉住,第一反应便是慌乱地合上小说,抬起眸映入一片惊讶。“你又跟踪我?”她对着突然出现的纪痕溪妄言道。
纪痕溪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明亮的光线似一枚枚金色花瓣,落在他密长的睫毛上,折射出迷人的弧度。他眯了眯眼,冷冷地问:“看什么呢?脸红成这样?”
“……”竟然一时哑口无言,不过她又没看那种书,干嘛这么紧张。“要你管!”纪痕溪嘴角微微一勾,“寒假作业写完了?”
“没有。”
最角落,同样的两人位。
阳光萦绕视线,似一副警官审嫌疑人的美好画面。
“上学期物理考多少?”
“35。”
“……”
“物理作业呢?”
“在家。”
“开动了吗?”
“木有。”
“明天开始,每天下午一点,到这个座位,带上你的物理作业。”
“啊?”洛星辰不敢相信这么长的一串话能从纪痕溪嘴里如此顺溜地蹦出来。她阴邪地眯起眼,“同桌,你是有多想见我,竟然天天想见到我……”
“不要拉倒。”
“要啦!”洛星辰真没骨气。“切,小气,一点便宜都不给我占。”
纪痕溪诡计得逞般肉笑皮不笑,欣赏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比看美国大片还津津有味。
隔日,洛星辰把一堆的理科作业都塞进了背包,等到时机烂漫时,一并瘫在纪痕溪面前。谁让他自己主动要教的。纪痕溪说,遇到不懂的再问他,结果他立马就为这句话付出了比说主动要教她还惨痛的代价。
“同桌,选择题除了前两题题,其他都不会。”
“还有填空题,除了二、三两题,其他也不会。”
“最后就是大题,没一个会。”
“……”纪痕溪淡然地望着她那一点都不害臊的面孔,缓缓收起了自己的作业,拿出一本崭新的草稿纸,像个高颜值的小老师,耐心地开讲。为了更好的讲解,他们俩找了个四人位,同坐一方,阳光把两张年轻的面孔拉得更近。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年,栀子花飘香的年纪。
你为我写下的行云流水,没有尽头的反反复复;我凝着你的温度从指尖到笔尖,莫名的情愫架着阳光淌进心里。
一页页稿纸,被一条黑色的暖流淌过,留下比笔记还清晰详细的痕迹。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定律,每一个步骤,都在暖光的缱绻下,铸成比教科书还牢靠的彼岸。却只给了一个人依靠的船票。
有时纪痕溪一道题能孜孜不倦地讲上六七次,直到洛星辰在懵与懂之间转辗反侧,在大脑皮层呈现若有若无的迹象,他便会在几日过后,重新拿出来加以灌输,助它长成完美的雏形,深深贴着她的脑壁,等适当时候拿出来品尝。
每次物理课,在物理老师掺了水的普通话里,洛星辰总是难以控制地把哈欠从头演到尾,能听进一些皮毛已经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啦。但是,当纪痕溪给她讲解时,她却完全换了个人。四面而来的小差都进不了她的耳目,全神贯注一不小心就霸占了她的全部。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跟讲解人的颜值挂了钩,或许是纪痕溪的字更让她明目,也或许是心中有份慕名而来的感情似紧箍咒般,降住了她……虽然有几次一讲完,她就趁着纪痕溪不注意,直接枕着双臂贪睡起来。直到纪痕溪冷冷地把她叫醒,窗外霓虹已铺天盖地。
两个礼拜,整整一本草稿纸,成了14个冬日午后最奢侈的见证。物理、化学、生物,像残叶落地时,脉络清晰可见,都是纪痕溪挥洒自如没有懈怠的痕迹。当然,洛星辰果断占为了己有。她死都没有想到,假期作业竟然能完成得这般完美。确实得好好谢谢这位新晋的高颜值老师。
开学前一天,洛星辰捧着心心念的小说,对着一旁的纪痕溪慷慨道:“同桌,我请你和奶茶吧?”
纪痕溪临危不惧,“又要报答我?”
“……”洛星辰眼珠子一转,“别一天到晚想着报答,你刚晋级为人师,一定要有无私奉献的精神,懂吗?”
纪痕溪:“……”他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一种凶器把嘚瑟的洛星辰杀回到安静状态的。看着边啃零食边看小说的洛星辰,他难以想象自己何时开始对一个人这般关注和上心,以致于让他放下一直冰封他的结界。或许是她的笑,或许是她的奶糖,或许是她和自己混熟后愈发得寸进尺和废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