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木离被冷醒了。
“我怎么在这?”木离看看周围,黑蒙蒙一片,空气中漂浮着压抑沉闷的气息和淡淡的雏菊花香,身下是冰凉光滑的黑石板。
这和她想象的出魔宫的形式怎么不一样啊。
木离觉得她应该是等天亮后一步一回首,一步一纠结慢慢地,潇洒地走出结界。现在好了,她竟然是闭着眼出来的,连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还是被冷醒的,真是惭愧啊!
木离起身打量了下周围,心想魔界的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放了她,就不想拿她到天周门换点钱之类的?木离相信,她还是值一些钱的。
木离寻着记忆向天周山走去,在半路遇到前来找她的其他弟子,把她带回了天周山。
正殿内一阵寂静,木离跪在地上如坐针毡,头也不敢抬起来。低头仔细数数殿堂上的脚,有十二双,看来各大殿主都到了,这就是六尊会审?
春秋打量了下跪在地上的小人儿,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大家都齐齐望着木离。
“回掌门,弟子木离。”
在场人不由仔细看着她,想看看她的样子,因为殿上坐着位木离子,而他以前的名字也叫木离。
“抬起头来。”
木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这才看清楚问话掌门长什么样子。眼前男子坐在掌门椅上,一身墨绿大袍,眉眼锐利无比,闪着精光,嘴唇红厚,略黑肤色,额头上白色掌门印记一闪而过,身上隐隐透露出一股强大的威压,光看一眼木离就有种想要臣服的冲动。而他左边端坐着的男子则不同,他一身月白长袍,目如清泉,洞察世间万物,嘴唇微勾,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像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就是木离子,仙界最厉害的仙,她将要拜他为师的人。可一看就知道他脾气不怎么好,木离哪还敢求他收她为徒。
木离抬起头来,在场人见到她的样子均一愣,就连这么久一动不动的木离子也转过脸来淡淡地瞟过她一眼,然后又恢复原来的菩萨模样。
春秋面色一冷,哼道:“你知道抓你的是什么人?”
“回掌门,是魔界的紫尤和庄越儿。”
春秋点点头,这点和金弋说的一样,又问:“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你?”
木离一怔,掌门是在怀疑她么?怀疑为什么紫尤庄越儿只抓她,不抓别的弟子。木离神色一凛,回道:“回掌门,他们在引弟子到树林的途中一直盯着这个看。”木离并未细说,而是取下腰间的黄色小宫牌。
这黄色小宫牌是之前唤雨给木离戴上的,说是她爹给她的,给木离戴上能保佑她平平安安。后来木离在书上见到这个牌子,是天周掌门之物,木离由此推断唤雨乃掌门之女,魔界想抓的人其实是唤雨,不是她。
小宫牌转眼飞至春秋手里,春秋脸倏地变黑,怒喝一声,殿内人人屏住呼吸,除了木离子,木离吓了一跳,连忙底下头。只听春秋怒声说道:“好你个七重,为夺我天周门圣物,手段竟然如此残忍。”
都怪自己太大意,若此次被抓走的是唤雨,自己真能冒天下之大不为把寒冰胆交出去么?又看了看眼前的木离,心中愧意难当,因为这个宫牌,差点让她丢了性命。
春秋举目望向殿外,“结界破损处修补好了么?”殿外一名男弟子跑进来跪在木离旁边,道:“回掌门,已经修补好了。”
“都破了十一个月了,为什么现在才补好?工作怠慢,差点酿成大过,今日之内到戒律阁领罚,另外自削五年修为。”
“是。”男弟子起身退了出去。
木离张大眼睛,目送这位弟子离开。自削五年修为,五年啊,若才修得一两年,这会儿岂不是负数啦,真是太恐怖啦。
“罗青,你重新挑几个弟子来负责结界的日常修补。”
“是。”罗青粗犷的声音如雷声般响亮,在殿内弹来弹去,回声不断。木离不由转脸看向罗青,黝黑的肥嘟嘟的大脸,厚厚的嘴唇,眉毛像一堆杂草,又长又黑,又浓又密,眉毛下面是铜铃般的大眼,鼻子像一座略有坍塌的小山。
木离以为仙虽不能都像金弋那样俊朗丰逸,至少也应该是五官端正,直到今日见了罗青,她才发现自己的见识太短。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瑞不可斗量啊!
发现罗青也在看自己,木离连忙转脸看着铺在地上的白玉。林释水曾经提醒过她,罗青上仙脾气古怪且暴躁,千万不能惹到他。突然间木离感觉背上火辣辣的,像有人在盯着她看了很久,木离觉得很不自在。转头看去发现玉始上仙脸上堆满笑容,正眯着眼睛盯着她看,木离连忙转过头来,小心脏久久不能平静。
这眼神,怎么像猫见了老鼠啊,他不会吃了她吧?
春秋看了玉始一眼,玉始不高兴地讪讪收回目光,木离松了口气,背上火辣辣的感觉消失了。
“你先退下。”
“是。”木离走出大殿,身后的殿门缓缓关上。
“总算回来啦!”木离伸了个懒腰,小跳两下,见唤雨在下面广场上站着,虽然相隔很远,可木离却看到唤雨的眼睛红红的,估计是刚哭过。
木离跑下石阶,心情激动得不行,自己被抓走的这几天,心里想的全都是她啊!
“唤雨。”木离呼道。
“小离。”唤雨看到木离,也跑过来,边跑边哭,若木离再回不来,她就要愧疚死了。
两人在广场上抱做一团。
木离好奇地问道:“唤雨,你怎么在这啊?”
“林师兄说你回来了,我就……过来等你。”唤雨泣不成声,“小离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若不是那个牌子,他们根本不会抓你,都是我不好。”
木离笑着安慰道:“没是,你看,我不是回来了么,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啊。好了,别哭了。”
唤雨却摇头,哭得更厉害了:“小离,你会被抓全都是因为我,其实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好多事情一直瞒着你啊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呢?”因为哭得太厉害,唤雨的眼睛肿得厉害,都眯成了一条线了。木离心疼得不行,用手给她擦了又擦,真是奇怪,这女孩子的眼泪怎么没完没了呢?
“我不问你是因为我都知道,你不说自然有你的理由,等你哪天想说了,你自然会告诉我的,对吗?”木离盯着她的眼睛,温柔的说。
“你都知道?”事发突然,唤雨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对啊,我都知道。”
听了木离的话,唤雨好不容易才断掉的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这回是彻底的没完没了啦,鼻涕也顺势滚下。
“不对不对,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却不知道我为什么骗你,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告诉你,但只要你问,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你的。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人愿意跟我玩,所以我小时候除了修炼看书还是修炼看书,我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也会像别人一样离我而去,呜呜呜……”
木离轻轻拍唤雨的背:“好了好了,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离开你啊。再说,你比我幸福多了,我小时候也没人和我玩,我每天除了玩泥巴还是玩泥巴。你说看书修炼好玩点还是玩泥巴好玩点?”木离拿看书修炼和玩泥巴做对比,是想让她知道她比自己幸福很多,让她发现身边的美好事物,对未来充满希望云云,可唤雨冷不丁来了句:“玩泥巴。”
木离:“……”
突然,大殿门开了,木离子缓缓走了出来,木离连忙上前膜拜:“参见仙君。”
木离子淡淡地扫了眼跪在面前的小人,说道:“什么事?抬起头来说话。”
木离抬起头来,问道:“仙君能否收木离为徒?”
木离子似没听到,微微蹙眉,眼睛却紧紧盯着木离额头上的红光,然后轻轻挥袖,不动声色地除去了那道红光,问:“你叫什么名字?”
“木离。”木离的头拼命冒汗,刚才在殿上木离已经对着所有殿主说了自己的名字,可现在木离子仙君竟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就是说,刚才大殿上,这位仙君一直在……
发呆。
木离?木离子脸一黑,显然很不喜欢别人叫这个名字。
“你不知道我从不收统招弟子么,竟然还敢来求我收你为徒?”木离子冷声道。活了几百年,这种自我举荐的弟子他还是头一回见。
“可弟子也听人说仙君会收有缘分之人为徒。”木离干脆破坛子破摔,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哦?”木离子闻言顿时来了兴致,低头看着木离,示意她继续说。
“弟子与仙君的名字只相差一个字,这就是天大的缘分!”
木离子的脸倏地更黑了,冷冷道:“我不会收你为徒的。”
“若我考试拿了第一呢?仙君也不肯收我为徒么?”木离起身追上木离子的步伐,木离子一顿,走得更快,转眼以经把木离甩得老远,“你若考了第一,我准你做我大徒弟的徒儿。”
她才不要做上官卫儿的徒弟,女师父对女徒弟向来最是残忍。
这是聂无双告诉她的。
“木师叔好。”唤雨乖巧地上前行礼。
木离子嘴角一勾,拍了拍唤雨的头:“嗯,唤雨,有空常来东殿玩啊。”然后腾云走了。
唤雨“嗯”了声,跑过来羡慕的说:“小离,你太幸运了,木师叔竟然答应收你做徒孙耶,真是太好啦!你知道么,这届几乎所有的男学员都想拜上官卫儿为师啊。”
做徒孙有什么可高兴的,对于木离子,现在她是死心了。还是好好考试吧,只要是个男师父就行了,其他的她别无所求了!
接下来,木离花了二十天的时间把所有功课又复习几遍,把它们深深巩固几遍。
木离被掳走后的几天里,所有学员都不敢随意在户外走动,直至结界修补好。
正是深春,花能开的都开了,即使是在气温较低的山顶。
广场上方,一名弟子在大声念着考试方试和规则,然后将规则贴在墙上。场下一阵喧哗,所有参加考试的学员都面带惊慌,有的学员已经抱头痛哭。
“什么,不考试啦?”一名学员大声说道。另一名学员驳斥:“你哪只眼睛看到说不考了?你好好看看,上面的意思是要所有学员进入琉璃境中进行考核,考还是要考的,只是换种考法而已。”之前说话的学员红着脸点点头。
“为什么?我花了这么多的时间来看书,炼丹制香,现在却不考了,那我还考什么试啊!”一女子大哭起来,身边好友怎么劝都无补于事。往届的学员考试都是直接考所学的书本内容,且以平均分论高低,所以很多学员把时间都花在书本上,对于实践课都不怎么认真。而这次天周门学员考试却突改以往的考试方式,要求所有学员进入琉璃境内生存三天即为通过考试。人人都道琉璃境内凶险异常,此番拿它来考核学员,表明了是在考核学员们的综合实践能力,那些书呆子自然是愁苦万分。
“唤雨,这怎么这么多人啊?”木离发现广场上的学员比平时所见要多上一倍,将路围得水泄不通,她们想要上前去看看那考试规则都举步维艰。
“整个天周门并不是只有我们乙班,你所看到的很多学员都来自甲班或者丙班。三个班的教室和上课地点都不一样,所以你可能没有见过她们,但大家都是在一起考试的。”
广场上方站着天周门各殿主和长老们,个个表情严肃。
林释水走到所有学员前方,厉声说道:“此次考试,不允许任何学员使用法术,如有发现谁在境内使用法术,以作弊论处。此番境内考核,不论生死。”
所有学员倒吸一口凉气,不论生死,这意味着大家在境内可以相互残杀对手。可又有谁有把握自己会是那活下来的一个?
一个小小的考核,就要学员拿命来冒险。仙门不是一向看重人命么,怎么能生死不论呢!
林释水笑了笑,说:“虽不论生死,但不得违反门规。境内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在境内死掉的学员将会回到这里,但也意味着该学员考核失败。三日后琉璃境将会再度开启,活着的学员即为及格,若能找到木牌,每找到一枚加十分,九十分封顶。这琉璃境看似封闭,但并非如此,谁能在三日后琉璃境开启之前找到出口,并走出琉璃境,加十分。”
场上学员松了口气,只要活着出来就行了,即使死也并非真的死,至少生命是有保障的。
“活着出来?说着简单,这琉璃境内凶险异常,那些师兄师姐们进入也未必能活着出来,更何况我们这些小娃娃。”唤雨转脸发现木离在瞪着自己,尴尬地说:“虽然我很多时候都不想承认我是个小娃娃,但这却是个不争的事实。到时候我们一起进去,千万不要分开,据说里面有怪兽。”唤雨撅撅嘴,这琉璃境的情况她最清楚不过了,别看林释水说得轻巧,他进去也未必能活着出来。
木离: “嗯。”然后又问:“唤雨,你怕吗?”
唤雨抹抹汗,嗯了一声,“虽然知道被它们吃或者杀害都不会真正死掉,但想想还是挺恐怖的。”
“不行,我们不能被杀,实在不行,我们干脆躲着它们,等到琉璃境再次开启,也能勉强算是过关。”木离想好了,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躲,实在不行装死也行,总之一定不能出局,一定要考过。
“唉,可惜啦!”唤雨莫名其妙一阵感慨,神色悲伤。
“可惜什么?”木离好奇问道。
“我本有可能成为继古倾城仙君之后的新一代考神,可现在却突然不考书本,不考制香,唉,我不说你也懂我现在的感受。”
木离白了唤雨一眼,笑道:“我懂我懂,这就是学霸的悲伤,对么。”是啊,如此一来,就再也无人能超越古倾城仙君了,因为学员考试不再考她所考的科目了。没有考试,人们就没有机会超越她。
“轰轰……”,伴随着巨大的野兽般的吼声,广场边缘出现一片蓝色雾气,雾里一片虚无。
“琉璃境开启了,这就是入口,各学员请依次进入。”林释水的声音慢慢响起,场上学员却没一个动。
“我先。”一个声音恍如惊雷在人群中炸开来,大家纷纷给况无涯让道。况无涯年龄比在场大多数学员大,个子也高出别人许多,在人群中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好不潇洒。
唤雨见是况无涯,脸倏地就黑了,说了句“我偏不让她走第一。”然后拉着木离冲进雾里,消失在众人眼前。场上的春秋满意的点点头,脸上的骄傲之色更盛。
况无涯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看着入口一阵无语,随后也走了进去,她抢了第一,那她就第三吧。
其实第三也不错啊!
见有人打了头阵,场上的学员虽然神色紧张,有点害怕,但还是陆续进入琉璃境。
木离还没弄懂怎么回事,就已经被唤雨拉进了门。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身体突然失重,笔直下落,像掉进了无底洞,久久落不到地面,左手被一只软软的小手紧紧握着,手心里全是汗。
“唤雨,我怎么感觉这下面是无底的啊,都掉了这么久了。”木离开始慌了,这要真是个无底洞,那她们得掉到何年何月去?而且这种踩不到地的感觉很容易使人感到恐慌。
可唤雨却不以为然,笑道:“若真如你所说是个无底洞那该多好啊。你想想看,我们在这静静地掉他三天,直接就能通过考试,何乐而不为啊!”
“可我还是很害怕,你说如果我们一直这么掉下去,半路出个什么状况,我们也应付不来啊。”
“怎么可能啊,这……”唤雨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张大眼睛,惶恐地盯着头上就要劈下来的闪电,颤声说:“你个……乌鸦……嘴。”
“轰隆隆”
两人被闪电劈飞,木离感觉身体剧痛无比,五脏六腑都瞬间移了位,喉咙一阵腥甜,木离一个没忍住,喷了半两血。
这是要死了么?她还没看到琉璃境长什么样呢。
等木离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块被太阳晒得很暖和的石板上,前面是一片光秃秃的小山坡,两边是铁绿色的森林,阳光被树叶全部反射出去,林子里没有一丝光亮。
木离握了下左手,空空的,木离的心突然掉到冰窖里,一阵寒意。木离小脸惨白,猛的坐起来:“唤雨,唤雨,你在哪里啊。”
“我在这呢小离。”一个懒懒的声音在木离身后响起,冷不丁吓了木离一跳,连忙转过身来。木离的身后是一个小湖,碧如明鉴,刚才木离太慌,没有发现。此刻唤雨正举着梳子对着湖面挽救她被雷劈成一团的秀发。
“等我弄好了就给你弄啊。”唤雨喃道。
木离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爱美的家伙,刚才吓死她了,还以为她不是死了就是掉到别处去了呢。
唤雨梳好头,顺便洗了把脸,开始帮木离梳头,木离的头发被劈得不像样,有许多地方都焦了,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实在梳不了,唤雨干脆挥剑将木离被烧焦的头发砍掉。
“哈哈哈,太好了。”唤醒捂着嘴笑个不停,木离的头发终于和她的一样长了。
“唤雨,在偷笑什么?”木离不明所以,问道。
唤醒笑道:“现在我们的头发一样长了。”
“这有什么的。”
“真是很重要的。”
“……”
两个女孩自顾自的在湖边笑得开心,完全没有察觉到林子里的异动。忌于外面的阳光,它们只得暂时韬光养晦,等待着夜晚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