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垂空,赤叶飒飒喧响,夜色静深漏尽更残,愁思满怀难以归眠,年华弹指短如一瞬。
层层幔帐之下,眠觉不醒,经由这许多时间的调养辛姣已然褪去了骨上面中的憔悴病色,容润红柔肤带娇色。他之前为她补充的那部分寿元现已稳定下来不再无限期的流逝,尚不知她何时才能转醒。
轻缓的哼唱在屋子里飘荡,竹华如往常一般一袭素衣,鬓发稀散眼角流露着丝丝柔和,怀中抱着可爱怜人的阿初,软软和和满身乳香,细嫩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眉眼之间隐是妖娆的媚色,睡梦中不知梦着什么时而勾起了嘴角笑得甚是可亲。竹华暗叹,这小鬼头才一个多月就已经被姣姣那个笨蛋给惯坏了,几乎是离不开人身,不肯自己待着不肯自己睡觉,不管是做什么都要赖在人的身上,倒是不曾挑剔是不是自家的娘亲。说来阿初似乎特别黏桀,都不知道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在报复他。
竹华轻轻地呼了口气,俏脸在阿初稚嫩的小脸蛋上一蹭,柔软得像是动物身上的绒毛,竹华含笑望向了床边,似乎能瞧见床边静坐的桀,神情恹恹温柔刻骨。
被一个剑灵动了心思,不知姣姣会如何苦恼呢?
忍不住伸出手去在阿初的脸上柔柔一点,笑意渐染了明丽的眼眸,你说呢,小阿初?
那日的情景总是难忘怀,他偷悄的摸回了木屋,屋子里一片安静,辛姣已经睡下,阿初小脸红扑扑的躺在她身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煞是可爱,他站在床前发愣,阿初便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妖剑突然飞出赤色的剑芒在阿初的面上一划,一声凄厉响起,阿初面上妖异的红色却是霎时间褪去,阿初挥舞着小胳膊小腿他却是没什么反应,小嘴一瘪哭声骤起。
辛姣陷入昏迷,阿初被妖附身。
若不是这木屋还有结界,恐怕不等他回来,这母子俩早就尸骨无存了。
照顾了阿初几天,他就烦了,这小东西实在是让人头疼,片刻不能离身,无奈之下他只好返回了公芾城把竹华请来。
“你倒是轻车熟路,不会是以前有过吧。”桀见竹华没一会儿就安抚好了爱哭爱闹的阿初,不由得有点惊奇。
“总不是你该知道的事。”竹华淡然一笑,并没有生气,桀撇嘴,他才懒得知道。
她醒来的时候,木屋里黢黑一片,一向睡在她臂弯里的阿初不见了踪迹,只有轻缓的呼吸声传来,她艰难的起身,拂开帐幔,隐约瞧见另一边摆着床榻,呼吸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女人,你醒了?”
她还未起身,便听见了这样的一句问话,隐隐带着焦急还有欣喜,更多的是熟悉。她陡然一惊,记起了这声音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过…
阿初!她惊慌失措的张口想要说话,却是发不出声音来。
他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抱着酣然大睡的阿初走到了她面前,她看着阿初一时间心神安定下来,小心的抱过了孩子。
他也知道,她的眼里只有阿初,却又忍不住在她面前晃悠,想让她能够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尽管一直都没什么用。她心里装着狐说,眼里放着阿初,没有旁人半点的容身之地。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我不会再动手的。”他站在床前,自言自语,“你是不是不信我?”他置身在一片寂静之中,突然有些痛恨辛姣一贯以来的沉默寡言。她总也这样,总也把他的话当做耳旁拂过的微风,总也不言不语。
“如果是妖剑认主,你是否可以信任我?”
她终于动心了。长久以来,她最担心的便是桀因为狐说的关系而迁怒她的孩子,事实证明他也的确不止一次的想要害死她的孩子,她也曾想过稳妥的办法便是彻底逃离桀的掌控,或是妖剑认主。只是前者很难后者更难。
认主这种事要的是心甘情愿,她没有本事强迫桀,也无法挟制他,所以认主一事她就只是想想而已。
她还尚在思考中,一道赤红的印记便烙印在了阿初的眉心,青色的纹络顺着经脉遍布全身,渐渐隐藏。
她蓦然抬头,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要认主尚且不知,可是他认阿初为主更有些奇怪了。
桀松了一口气。
他总算知道辛姣为何不说话了。之前的配药曼陀花加多了,副作用便是失声。
又是一次漫长的寻药之旅。
阿初这些年来大病小灾一直不断,硬逼得他这个医学大白痴变成了一枚医术精湛的儿科大夫。
时隔多年,竹华再回木屋之时,阿初已经可以扶着墙在院子里四处祸害了,那曾经嚣张至极的剑灵一刻都不敢离开的跟在阿初屁股后面,而辛姣则是坐在院子的软椅上缝衣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倒是分外温馨惬意,除了孩子不是那剑灵的这一点不怎么和谐,不过既然桀都不甚介意了,自然就没什么问题了。
狐狸的生长期与凡人类似,可偏巧阿初体内还有一半的九尾狐血统在作怪,头三年的成长还算顺利,可是之后阿初作为九尾狐的特征就开始显现,最明显的便是生长迟缓,九尾狐群居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九尾狐幼年生长迟缓,凡人的一年生长期九尾狐就能拖延到百年,虽然比不上龙族的千年生长期,但是也足够头疼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不知是不是因为血脉驳杂的缘故,阿初不仅生长迟缓,各方面发展都很迟钝,三岁了连话都不会说,关于这点非著名儿科大夫桀也束手无策。
竹华提议可不可以揠苗助长一下?
桀表示疑问长残了怎么办?
竹华保持沉默。
辛姣基本上是处于甩手娘亲的状态,因为阿初异常的黏那个剑灵,反正桀现在没什么威胁她也不担心,总而言之有桀看着是没有妖怪敢来触霉头的,而竹华衡量了一下两人的工作重量,毅然决然的加入了辛姣的队伍,当个裁缝修身养性。
很快她就发现裁缝也不那么好当…但是看了一眼小疯子一样的阿初还是默默的坚持下去了。
“还没有谢谢你的相思扣。”辛姣突然说,竹华笑着摇头。
“那叫平安扣。什么相思扣,说得好像我跟你有什么呢…”竹华喏喏的反驳着。“我可是喜欢男人的,即便喜欢女人也不要个带小拖油瓶的!”
辛姣无奈。
“总觉得那剑灵对你不一样了。”竹华现在反讥桀,桀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最多就是翻个白眼什么的。“你们是有什么交易吗?”
竹华抹汗,“姣姣你的智商是不是被那傻剑灵用药喂低了?用不用让他从儿科大夫再变成妇科大夫啊?”到现在都没发现人家对你动了情啊,对我好也是因为你啊…迟钝的女人。“那叫尊重好嘛?”
“他会莫名尊重你?”
“剑灵都是没脑子的好伐。”似乎那剑灵也傻乎乎的没发现自己喜欢上姣姣了,一杆子都打死好了。
“怎么突然都没办法反驳你了…”
桀表示你们说悄悄话也稍微小声一点好吗?一不小心就心碎了好吗?
她这一生朋友很少,姣姣算是一个。所以,她不能连累姣姣。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竹华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了。
日子便一天天无聊的过去,阿初的成长实在是让人无奈扼腕,也好在这百年的时光对于他们这些修行的人来说不过是闭关修炼转瞬而过,虽然会觉得苦闷却已不是难以忍受。闲着发霉的桀致力于把阿初培养成百毒不侵的药罐子,从幼时便供给各种灵草仙药,百年过去百毒不侵什么的还没有培养成,阿初却已变成移动的天才地宝了,受尽林子里成精的各路妖怪的觊觎,就是碍于修为越加高深的剑灵和阿初身边神出鬼没如影随形的大宝剑,不得其愿。
众妖怪也曾妄想通过他们的通力合作抢到大宝贝阿初,然后众家分食,结果还没挨到阿初的身就被桀一顿吊打,然后林子里的妖怪就奋起反抗了,妖海战术还碾压不过一个区区剑灵。在被桀轮番贯穿之后妖怪们总算是死心了,就是打不过……
不过众妖怪发现了剑灵的强大后,为了自身的安全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分批上供,桀瞬间就变成了一枚金灿灿的土皇帝……
对此桀并不感冒,因为阿初的智商俨然都快变成硬伤了。
“羊。”阿初一百零三岁时会说的第一个字,所谓羊并不是指林子里那些身上毛绒绒黑气缭绕头上长犄角的羊妖,而是他娴静温柔而又冷漠毒舌的亲娘,辛姣。那天神力阿初砸烂了院子里的第N个水缸以后,为了躲避黑脸剑灵打他屁股,迈着小短腿跑到了辛姣身边,浑身湿漉漉的趴在辛姣的膝头,妖里妖气的喊了一声“羊”,然后正在缝衣服的辛姣听闻一愣神,缝衣针便准确无误的扎进了食指指尖。
对于娘和羊的分别,阿初显然是懵逼的,辛姣纠正了许久都没什么作用也就放弃了。阿初就这么叫了一百年的羊。甚至于后来他终于会叫娘了,辛姣反而觉得难受了…
“不打。”这个是阿初两百岁时会说的话,从一个字变成两个字,真是长足的进步!这句话源于对黑脸剑灵的恐惧,也源于对打屁股一事的恐惧,辛姣虽然宠爱阿初但是阿初犯错她也不会拦着桀收拾他,或许是因为遗传了狐说善于用拳头解决一切问题的本性,这小崽子尤其爱砸东西,特别是在桀源源不断的灵草供应之后,阿初的力量强到非人,东西自然坏的快了起来。其实说到底都是桀自作孽不可活。
打屁股什么的,实在是很疼的,阿初控制不住自己砸东西,便进而又学会了撒娇,犯了错以后便捂着屁股靠在墙上,可怜兮兮的说着,“不打。”
尽管黑脸剑灵还是会气哼哼的说‘卖萌可耻’一类的话,不过的确少了很多皮肉之苦。
直到阿初三百岁那年,刚刚睡醒,突然对着正要抱他起来的桀说了一句话,桀和辛姣都是一脸被雷劈傻的状态。“叫爹爹。”已经是三个字!按照这一百年多加一个字的趋势,可想阿初的智商是低到那种地步去了。
然而更重要的当然是这句话中包涵的丰富内容。
叫爹爹…
这么寓意深刻的话是谁教阿初的?显然罪魁祸首就是桀那个坏种了,不过让某剑灵痛心疾首的是小崽子把三个字都学会了,彻底暴露了他的图谋不轨。
其图谋不轨主要是为了教会阿初认贼作父,至于深层次的原因以某剑灵目前的智商还未参透。
而之后的一百年阿初只学会了‘娘’的正确发音,桀猜测不会是一百年多加一个字这种高级算法把阿初的脑子烧坏了吧?然后就毫无疑问的被辛姣冷落了一百年。
千年岁月对于九尾狐便是一个重要的,坎。阿初承母之因狐尾色杂,千岁之时褪杂化白,由根至末独留一条墨色,至此九尾中的一尾才真正成形。
然后阿初的智商也随之水涨船高,桀虽然痛恨狐说的为人,但是不得不承认那九尾狐的基因优良,不论是从容貌还是智商。
阿初越长越大,也越来越像狐说。
一千两百岁,相当于人类十二岁的年龄,茁壮成长的阿初,在辛姣和桀的合力教导下成了林子里最知书达理满腹经纶的小狐狸,简直就是身兼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于一体史上最强的道德模范,或许是因为阿初小时的坏习惯,关于礼仪一项的课程总是格外的多。
半点修仙的东西都没教。
入夜阿初练了半宿的字才慢腾腾的爬上床睡觉了,辛姣坐在床边,一脸安逸的看着沉睡的阿初。
“这小崽子有点呆啊,没问题吧。”桀擦拭着手里的一柄长剑,剑身光滑锋利,“翁峰的修仙测试。这林子的妖怪们都说翁峰不好进更不好混。”这两百年阿初都快成书呆子了,虽然有妖剑护身不会有性命之危,但是阿初这种个性在修仙界可混不下去的。更别说是在翁峰那种高成仙率高淘汰率的仙门大派。
“没事。”辛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狐说少年时便是如此。”她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却是突然愣住。
桀沉默了许久,忽的冷哼一声,“我教了他两百年,不希望他变成狐说那种人。”
辛姣闭了眼,轻声说着,“不会的。”阿初若是变成狐说那种无视恩情的人,她会亲手杀了他。
桀从辛姣身上收回了目光,低头盯着手里的新剑,是他做给阿初带走的,妖剑不适合出现却是能留在阿初体内在必要时给予守护,过于周全的保护对于阿初的成长也是不好的。啊,他真的蠢啊,他为阿初做了那么多,在那女人的心里也只有狐说而已。
嗯?
桀眸色一转,陷入深深的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