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旭阳怔怔地坐在廊桥上,过秦已经走远了,她有些恍惚地喃喃自语,“宗威和兆雪…”
她忽然想起了夫子宁。
八年前,左旭阳十二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已经不叫左霁月了,可是有一个女子,常常不管不顾地唤她,“小霁!小霁!”
每当这个时候,夫子宁总会皱着眉道:“芳蓥,她是左旭阳,不是左霁月。”
芳蓥总是肆无忌惮地笑:“宁先生!哪有你们这样的人,好好的小姑娘,非要人家当个男孩子!”
所有人在夫子宁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屏声静气,就算平时大大咧咧的虞子褴,也会礼貌地擎手道:“宁先生。”
芳蓥和所有人都不同。
左旭阳那时候总是对她说:“芳姐,你别老是叫我小霁,要是让师兄师弟们听到了怎么办。”
芳蓥朗声而笑:“小姑娘,你怕什么?你本来就是个小姑娘,跟着他们学那些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东西做什么?来,芳姐带你去玩儿。”
左旭阳一定会推脱“不行不行”,但最后还是受不住芳蓥的诱惑跟着去山外面逛集市了。
其实她很喜欢芳蓥,因为只有和芳蓥在一起,她才能穿上漂亮裙子,戴上好看的钗环,像个真正的女孩子,像左霁月。
夫子宁是平静如水的隐士,只有芳蓥,会让这千年古松颤动一下枝丫。
“宁先生,你为什么总是自己坐在这里?”
“宁先生,你不想下山看看吗?”
“宁先生,你记不记得那年我们去上阳见那个该死的将军…”
夫子宁这时候就会抬起他平淡的眼眸,有些不耐烦地道:“芳蓥,别一直嚷嚷。”
左旭阳有时候也觉得芳蓥真是吵,如果自己敢在夫子宁面前这么吵,一定会被拉去给虞子褴练一整天剑。
她有一次胆大地问夫子,“夫子,芳姐那么吵,为什么您从来不生芳姐的气啊?”
夫子宁温和地看她一眼,笑笑:“没有人会生她的气。”然后目光忽然很遥远地看向山那边。
直到有一天。
芳蓥忽然消失了。
那不过是很平常的一个早晨,左旭阳发现芳蓥不见了,她去问虞子褴,问各个师兄师弟,所有人都找不到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夫子宁好像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一点都不着急。
虞子褴很小声地对左旭阳说:“旭阳,以后千万别在宁先生面前提起芳蓥。”
左旭阳很听话地很久都不敢提起这个名字。
直到有一天,夫子讲课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像是走神了一样停住了,目光再次很遥远地看向山那边。
左旭阳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夫子,您为什么不去找芳姐?”
夫子宁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但却笑了一笑,“哪里是我不去找,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左旭阳又问:“可是这样,我们都失去她了。”
夫子宁这才收回了游离的目光,摸了摸左旭阳的头,“旭阳,不属于你的,就是用来失去的。”
后来的后来,直到二十岁这年左旭阳出山,八年来,夫子宁都不曾找过芳蓥。
因为芳蓥是用来失去的,是这个隐士的最后一关。
左旭阳自嘲地笑了笑,“也许宗威也是用来失去的。”
荆门的长久岁月,她身上寄托了太多人的心血,对晋王的责任,对虞子褴的师徒情分,还有不祸,无难,蔺伯,这些陪伴她长大的所有人,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她身上。
她不是隐士,但她是少天监,她要为晋王的大业而牺牲,为左门的惨案报仇,为少天监的盛名延续,因此宗威注定不属于她。
忽然间,箫声又响起了。
“是宗威。”她有些不敢再听这熟悉的箫声,那是她的知己,在紫竹林中与她笛箫共奏的人。
那是有些笨拙的少年,湛泸中偶遇的少将,那是真挚明朗,从来不曾怀疑她的朋友,是宗威。
左旭阳还是吹起了竹笛,箫声流水般清澈温润,笛声婉转明亮,一迎一合,箫鸣笛奏在廊桥上回响。
箫声吹了很久很久,好似在安慰她,又好像自己也带着点伤感,渐渐地沉了下去,最后了无痕迹。
左旭阳敲开了谏苑的门,过秦好像早有预料的样子看着她,“怎么?”
“我同意,让宗威,宗威…”她还是有些颤抖地说出口,“和兆雪,成婚。”
过秦微微一笑,白衣一尘不染,笑容温和,他走过来拍拍左旭阳的肩膀,“别抖了,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
因为她是少天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