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川郎临去之前,又好生嘱咐我,若想凭借脱骨香进入太上神宫,则必须在子夜交傍之时,取出一些脱骨香掷向三重禁的结界,倒时便会门户大开。于是,我特地摆脱了沉婴仙子,将她的警告再次抛在脑后,早早便候在三重禁外,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香囊中的脱骨香不多,虽然异香早已从我的皮肤入了肌理,但毕竟有限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今夜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踏入这太上神宫。中天的月色银白皎洁,洒落在碧草丛中,隐隐可见一种氤氲光辉,让我陡然有一种如梦的恍惚,仿佛眼前所经历的这一切,都并非真实。
从阏川郎的口中,我还得知了曾制成这脱骨香的辉夜,是冥界赤鬼城修罗场教主。若说阎罗负责阴间和地狱之事,他便是掌管整个冥界的统领。据说此人千面千影,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现出的样子也各有不同。
原本辉夜也是仙界中人,却因守不住钟爱的女子而堕入魔道,此后便变得喜怒无常起来,甚至阴枭反复得有点可怕。他暗算了其师独孤紫夜,在三十岁时便接手冥界赤鬼城成为教主,是冥界赤鬼城数百年历史上最离经叛道的一位教主——开启魔界圣湖血祭,恣意废立多位长老神女,生死予夺。
除此之外,他还派出教中子弟上窥天道,妄图占领中天,通过仙门进入神界寻找世间最后一条龙,后被国师临渊打入圣湖底,每日受恶灵噬咬,这百年来已在六界销声匿迹。然而,他的赤鬼城却并未因此消停,依然横行六界,所经之途哀鸿遍野,生灵涂炭。最近也有天人亲眼看见他重出圣湖,返回了六界,可真正的行踪飘渺不定谁也不清楚,仙界和中天只能巩固好防御措施,抵挡来自赤鬼城的再度侵犯,
用阏川郎的话来说:“内心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的辉夜,即使夺得了六界,又将何以为继呢……”
此时九霄城中隐隐传来太平更,已是接近子时时分。
我抬头看着苍穹,在高天上沉浮了千亿年的冷月,此时正上中天,映照三重禁,幻化出光影万千。
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我缓缓走到三重禁的结界前,从香囊中取出一些脱骨香,艳红色的粉末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诡异可怖。
“九天覆,四极裂,脱骨香,门户开。”我照着阏川郎教我的样式,在空中伸手画出一个符咒,然后用力将脱骨香掷向结界。
空气里的异香顿时浓烈起来,艳红色的香粉末凝结在结界上,幻化出一圈又一圈的水纹。结界大震,发出滔天的水声,瞬间便有暗红色的血从中汹涌而出,蜘蛛般蔓延爬行开来!
那奇异的血在我脚下缓缓地湮没开来,然而奇怪的是它掠过我的青色丝履,却丝毫不沾血腥。
铺天盖地的血,从结界的边界处无穷无尽地蔓延着,潋滟无比,随后便吞没整个界门,一条通往太上神宫的红色小道隐隐在月色下现出。
原来阏川郎说的都是真的,脱骨香的确能够破开结界打开门户。
我会心一笑,踏进结界的小门。
才一会儿,通往太上神宫的小路上长满了曼珠沙华。一朵朵在夜幕下怒放着,簇拥着石径,犹如烈焰燃烧着的通往地狱的路。冷月下,一片片火红的曼珠沙华仿佛要燃烧起来,高挑的花茎上朵朵花儿如同火焰的冠冕、在如铁幕般的夜中张扬着血色。
传说中这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花开无叶,叶生无花,只开于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通向地狱的路。当灵魂渡过忘川,便会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是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仿佛又看见那头鹿,在我前面奔跑,很快隐入竹林里。
又有奇异的笛声从四面八方低低传来,着错落的守夜灯火一路向前,越近,那声音便越震心,我竖起耳朵紧张地去听,深怕惊扰了之前遇到的那个妙风仙子,仔细辨别下才惊觉这个声音不是出自脱骨香,而是原本就出现在神宫中。
灯火幽暗,在我的眼前照出一座九层宝塔,宝塔遗世独立,和周边布局格格不入。我不敢走正门,借由边缘的竹子从神宫的侧面攀上去,及到上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空旷的平台四围燃着灯,一块巨石上坐着个衣袂飘飘的人,这样冷的天气穿得非常单薄,有风吹过来,吹起乌发和洁白的广袖,如梦如画。他的手指修长,每一次按压笛孔都是一副诗意画卷,跳动的灯火光晕染到他的脸,银钩在眉,星辰在眼。
如果说西域人生得粗犷,那么在中天的阏川郎算得上是俊逸出尘的,可是同这个人比起来,依旧有很大悬殊。曲子心平气和,人也如其乐,澄澈得仿佛不属于这十丈红尘。我心下纳罕,原本注意力都在笛声上,见了人却什么都忘了,竟生出“你要我死我就死,你要我生我就生,我可以不要再回西凉可以不要脱骨香延续生命,我只要你能看我一眼,对我春风一笑”的想法。
不知道他是谁,也许是国师的徒众,大晚上吹笛子,这中天人果然好兴致。我心里不断思忖着,那笛声却嘎然而止了。再细看,巨石上已经空荡荡的,吹笛人凭空消失了。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怎么能说没就没了?我从神宫的宫墙上一跃而下,左右观望,仍不见任何踪影。此时风吹过竹林,震起竹浪一片。翠竹顶端稠密的枝叶间隐约有银铃叮当作响,我抬头去看,愕然发现一根细如筷子的竹梢上停着那个吹笛的男子,因为站得高,此时正以一种悲天悯人的角度俯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