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儿三不是同白先生去了青麓书院,可回来了?”朱有才自然要追究昨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这会儿既不是王英玉出什么事,他暂时缓声问初七。
先前,朱有才是真觉得可惜,替冬至可惜。朱有才从没见过像冬至这般特别的姑娘。冬至姑娘美不在面容,而在她那双灵秀的眼,还有她身上自然流淌的典雅,说她像那神龛上供奉着的娘娘,倒也不算太夸大。朱有才甚至觉得,冬至就该是站得高处受人膜拜。
只可惜,冬至是个孤女,便是做青州城一年一次的七巧娘娘也不够格,莫尧怎么可能明媒正娶?但显然,他估量错误。他以为,知府那样的门第,莫尧顶多纳冬至为妾。却没想到他竟真的请了谭先生说亲,又放冬至到娘亲名下,认作干女儿,而且还是莫夫人亲自出面谈的。如此娶进门,倒真真全了冬至脸面,也让朱有才看走了眼。
朱有才倒不介意多一个干妹妹,尤其冬至他也是欣赏的。何况因着冬至的关系,朱府能同知府结为姻亲,也算是一桩有利的买卖。只是这莫尧还真是个不羁的性子,整个人青州城的人都知道他同冬至的关系,却还是不管不顾地三天两头往朱府跑,也不怕话传出去后到了别人嘴里怎样难听。
原本,朱有才也想同莫尧说道一二,但想起两个人算不得十分亲厚,开口就是说他的不是,平白惹了他恼怒,朱有才素来圆滑,自然不做这事。只是叫初七敲打过府里下人,若是哪个敢到外头去乱传话,定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这番敲打,府里倒也真没什么话传出去,朱有才也就无所谓了。
初七听见主子问话,立马回了一句:“早间回来了。”不管是冬至还是白先生,一个比一个古怪,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属于你问了,就肯定回你的那种话。好在初七早上的时候问了底下人,不然这会儿还真答不上话。
朱有才点点头,既然回来了,那莫尧肯定是去找冬至的。朱有才也不甚在意,昨晚上那趟子糟心的事他还没理顺,实在没那心情同莫尧周旋。
“既然已经回来了,便同平日里一样,莫拘着他。”瞧见初七似乎还想说什么,朱有才耐心告罄诉,“我累了,管事的要是来了,你让他们留了账便先回去,谁也不许打扰我。”说完,朱有才便拧着眉,往屏风后走去。初七张了张嘴,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那外人瞧着面生,他虽是跟着大少爷在外间走动,但也认不全青州城里所有的公子哥儿,何况那个人还是莫公子领来的,总不会出事的。
想到这一处,初七也就没同朱有才交代,说莫公子这次带了个不认识的公子来府里。出了清客斋,初七连忙跑去花厅,打算引莫尧跟墨子去青芜轩。只是没进花厅,初七瞥了一眼莫尧身后的那位公子,纵使只远远地见了一面,初七却只觉得贵气逼人,根本不敢正视一眼。
“得了,初七啊,你回去伺候你们家少爷吧,我们自己过去就成。”莫尧顾及身后之人的身份,天家的人通身气派,便是元崇太子穿上粗布麻衣,也挡不住他眉宇间的贵气。初七跟在边上,碍手碍脚,莫尧自然得先打发了
初七倒也不敢多说什么,连他家少爷都不敢对莫尧公子指手画脚,他一个奴才怎么敢?自然是唯唯诺诺地先离开。莫尧略微躬身,侧开一步,请元崇太子先走。元崇倒是不说话,微微笑了一下,眼眸中流光微闪,神情却没多少放松:
“阿尧,只当我是你的远房表兄,你我之间,私下间规矩不讲。”莫尧一愣,却也知道殿下急着找小白,笑了笑,依然退到元崇身爆‘既是表兄’,阿尧便同你一块儿走。”
元崇笑了笑,只是心底却是掩不住的焦急。
从前厅到青芜轩势必要路过梅园。
昨个儿下午请王英玉去见外客时,守在梅园外头的人就撤回去了。
王英玉洗过身子,又被扣儿哄着逼着灌下一碗姜汁后,脑袋倒也不昏沉了,只是身子依然酸疼,怎样也睡不着。
碧玉要先过去回老夫人的话,然后将那块沾了落红的床褥送过去,老夫人验过落红收拾好了,王英玉这个少妇,才算真正的名副其实。扣儿见碧玉收拾那床褥,只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才干净,可也明白木已成舟的道理,只是心底愈发疾恨起朱有才来。
碧玉过去回话,梅园就剩下扣儿了。想着那苍白的脸色,扣儿先去厨房收拾起老夫人送来的燕窝。于是莫尧再次路过梅园的时候,边上守着的人已经不在了。这让莫尧又不正经地想要进去晃一圈。
元崇身边跟着行文、行武、行忠、行孝四大贴身护卫,五品武将,只听命于他。这次进朱府,元崇只带了行忠和行孝,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莫尧同他们不熟,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竟领着元崇进了梅园。这梅园倒也没来得及收拾,景色倒也清幽。元崇知道要去的是青芜轩,只是莫尧为何要进梅园,元崇倒也没问,行忠和行孝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眉梢稍稍动了一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莫尧还是第一次进梅园。在冬至搬到梅园之前,莫尧来朱府的次数总共没几次,这梅园就更加没来过了,瞅着院子倒也算清幽雅致的。那人住在这里,倒颇有些相得益彰的味道。
“阿尧,你同小时一般淘气。”元崇一说这话,莫尧立刻知道自己错了,“三哥哥……”声音很轻,元崇倒是听见了,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太多,“这院子是谁的?”
“朱府大少爷的妻子王氏的小院。”
元崇微微眨了眨眼,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走到石桌边上:“这琴,该是那面碧玄琴了,倒也真真不晓得爱惜,竟就这样放着。”圣朝历经百年,国泰民安,礼乐兴盛。今上尤为爱琴音,这面琴,他先前也派人寻过,本想着献给父皇庆寿,却没想到落到了朱府,就这样大刺刺放在石桌上。
莫尧跟到边上去瞄了一眼:“先前梅笙说有人琴弹得比他还好,我倒是不信,见了这琴,我大约是信了。”这琴既然摆在梅园,定同王英玉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听上一曲。扣儿听见院里响动,自然跑出来看,见到两位陌生公子领着下人站在院子里,扣儿倒是愣了一下:
“敢问公子来梅园可有什么事?”朱府倒也不是什么人都放到内宅间走动,扣儿不晓得眼前几个是什么来头,倒也算以礼相待了。
莫尧上前一步:“不知你家夫人可还在?你同她讲,知府莫尧特来拜访。”脸皮子可再没有人比他厚了,元崇站在石桌边倒也不说话,目光落在那碧玄琴上。皇叔公的琴技独步天下,父皇爱琴,其实不过是个借口,只是想靠借着由头,找皇叔公罢了。
见到这琴,元崇不知怎的,愈发肯定青芜轩里的那个白发人就是皇叔公。
扣儿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人物,顶了天就是个朱府大少爷和杜老爷,但也知道知府的来头不小。只是昨晚上受了委屈,这会儿才躺下,何况那脸色实在太差,扣儿自然知道不方便出来。
王英玉本就睡不着,脑袋空空的,硬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可越是这样,心底却疼得不行。听见那人报了知府莫尧的名号,王英玉倒是记得那人,桃花林畔对自己算不得多好的公子。
元崇听见屋内轻微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一抹纤细身姿飘到门,荷叶滚边漫在脚,面容苍白,目光静静地对着自己,然后停到那碧玄琴上,娴雅的面容上一瞬间涌过悲凉苦楚,最后却像湖水般,一层层抚平,然后对着所有人微微躬身,低头时,元崇看不清她的眼眸,只唇角那抹笑,异常娴静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