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有些意外,当朱有才二话没说就这样跪下来的时候。她打定主意,这一次定要儿子好好认错,纵然再不喜欢英玉,也不能由着她在外头这般狼狈。谁家的女儿不是捧在掌心万千宠爱的?她继续娶了这个媳妇,那就由不得这般受气!
只是朱有才这么一跪,老夫人认真地盯着面前这个儿子,忽然间有些不认识了。一样的眉眼,她一手带到大,可现在,竟是陌生了。
许久之后,老夫人扶着椅子坐下,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力:“有才,你要说什么,这次便同娘说个清楚明白吧?”
朱有才低着头,不敢看上位的娘亲,想着湖畔王英玉面色苍白的样子,朱有才忽然有些不忍心。但莫尧的声音又反复在脑袋里,是啊,季家,比王英玉好的女子,纵然对不起王英玉,但他从一开始便没有爱过王英玉,也就没什么负心之说。
自以为想通顺的朱有才俯身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目光中满是坚定,“娘,王英玉若不求合离,那就换我休妻!”然后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坚毅的嘴角紧抿着,却是再也不说什么,只那样静静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的身子气得直哆嗦,抓着扶手好一会儿才缓下心神,目光努力地盯着自己的儿子:“英玉除了不会说话,哪一点不好?”
“除了不会说话,她那里都好,但就是不会说话,儿子才非要休妻!”朱有才明白,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争点什么,他不能像弟弟一样光宗耀祖,但总得替自己选一个琴瑟和鸣的妻子,这个人会不会是季家,他不确定,但总不会是王英玉就是了。
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王英玉没什么不好,但却独独不会说话,他没办法同一个哑巴朝夕相处,也无法想象,自己的孩子有个哑巴,娘亲是个怎样的情形。或许今天莫尧的话只是个诱饵,他真正想的便是摆脱这桩他一点也不喜欢的亲事。
“嘴巴说出的话,也全非是真话。你在外头打拼这么久了,哪个人对你是真心实意的?看人要看心,娘敢同你说,英玉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同你在一起,才是最好的!”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实在有些累,本来今天就够折腾的,结果晚上碧荷准备的晚膳也没吃两口便搁下了,这会儿见到儿子这般姿态,心底却是彻底凉了下去。
“娘,这世上王英玉肯定不是最好的,即便她是最好的,但儿子就是不喜欢她,儿子见到她就觉得厌烦,你这样逼着我娶她,为难了我也为难了她!这又是何苦?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两个都有个解脱?”朱有才跪着又磕了一个头,心底却是彻底地悲戚起来,他不能求功名,娘还逼着自己娶个哑巴,成了整个青州城的笑柄,这叫他彻底地抬不起头来。
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休妻!
月色下的他,即便只黍着,依然俊美非常。
王英玉目光有些愣愣地盯着那个背影,心底却悲极了。她永远忘不掉初见时,他那唇角的微笑,纵然不是对着自己,可她还是一见倾心了。当娘抱着她,告诉她,自己会嫁给他时,王英玉在那一刻终于相信娘说过的,她是上天眷爱的孩子。
可现在这些,又是什么呢?娘亲用三尺白绫替自己换了这门亲事,她却没办法得到相公的真心。任由两房小妾欺负自己,落水那一刻,她是多么希望相公能够伸手将自己从水里拉出来,可最后,她依然寒了心。
脑袋昏沉沉的王英玉根本站不住身子,只能软绵绵地倚着碧荷的身子,目光里泄满了哀恸与悲凉。碧荷没法子,只能伸手努力环住少妇的身子,只觉得触手的是一把一把的骨头,硌得碧荷鼻眼泛酸。
老夫人气得咳了起来,拍着胸口顺好气后,老夫人站起身,走到朱有才面前,手高高扬起,便是一巴掌狠狠地落到朱有才面上:
“你这个逆子,我们朱府清白百年,莫说你要休妻再娶,便是纳过妾的你也是第一个了,咱们朱府自诩书香世家,怎能出你这样一个败类?”老夫人面色涨红,像是随时会晕过去一般,只是这会儿谁也不敢去劝,尤其跪着的人还是大少爷。
朱有才梗着脖颈,由着老太太那一巴掌扇到自己脸上。他这一辈子,老夫人只打过他一次,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老夫人打他,是因为他放弃学业,打算接管朱家产业。那时候朱老夫人打了他后,抱着他哭了很久。这一次,老夫人却是真的失望了,彻底地失望了。她以为自己的儿子能够慧眼识人,明白英玉的善,现在看来却是真不能了。
王英玉远远地看着,心底徒然生出一股勇气,犹如孤注一掷般,推开碧荷,自己病歪歪地走到朱家母子跟前,脚下一软,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苍白,但唇与颊却因为起热烧出艳丽的红来,说:“母亲大人,请饶恕儿媳吧。”
娘到底也不愿担着被人休弃的名声,她更不能叫娘亲失望。既然相公要求一个解脱,那便由她来给彼此一个解脱。
王英玉对着老夫人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头,额上沁出一片红,然王英玉转了一下,对着朱有才磕了一个头,的目光里写着一抹安静,通身绕着一抹沉沉的雅静,然后不等老夫人与朱有才反应过来,王英玉站起身,朝着一边的柱子狠狠地冲了过去……
脑袋磕到柱子上时候,王英玉一点也不觉得疼。
她不能被休,真的不可以被休。休了的话,娘亲便是死也不会瞑目的,活着的时候娘亲便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她不能做个不孝的,让娘亲去了地下也不得安生。只是看见朱有才痛苦的样子,王英玉发现自己无法两全,英玉想:只能选择死了。 是的,死。王英玉觉得有些可笑,当年娘为了保全自己而去,现如今她却是半点用也没用,白白牺牲了娘亲,却什么也得不到。或许,她的死唯一好的便是让朱有才能活得舒坦一些吧。
她从一出身,便是所有人的负担,不讨喜,甚至总是连累身边的人。娘亲因为她而被爹爹冷落,甚至到最后闹着要休妻。扣儿也因为她至今下落不明,她活着有什么好?她活着,既辛苦,又累。
不如离去!
血水从额上滴落,染红了眼帘。王英玉如释重负地笑了,那个笑,胜过她之前的每一个笑容,异常凄美动人。
朱有才根本没想到王英玉也有这样刚烈的一面,明明被自己那般羞辱时她也是笑着的,为什么这一刻却会这般决绝?他是想休妻,但却不想要王英玉的命。只要答应休妻,他保证能让王英玉过得好好的!
那个眼神,王英玉那个安静却透着悲悯的眼神一下子狠狠抓住朱有才,将他所有的话语都淹没在喉里,整个人却只能呆呆地僵在那儿,直到一边娘亲站不住身子,悲戚地喊出一声英玉后,朱有才伸手拦住朱老夫人的身子,却依然没有伸出手。
朱有光无法形容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
王英玉就这样朝着柱子冲过去,那一刻,他有些憎恨自己,为什么只学那些圣贤之道,却没半点功夫,这样也能在她有所动作时拉住她。
朱有光将瘫软的身子接到怀里,一手捂住她额上的伤口,有些急地冲外头呆住的下人发话:“还不快去请大夫!”
朱有光一直担心晚上会出事,因为娘连接风宴都延了,这让朱有光很担心。他先去问了季管家,直到嫂子今天落了水后受了风寒,老夫人连一直伺候的绿鄂都打发给人伢子卖了之后,朱有光更加不放心了。而且在马车上大哥说的话,朱有光离了季管家便急着朝老夫人院子里赶,结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能说什么?
大哥为了朱家牺牲了自己的前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样读书了。读得好的话,大哥心底多少会有些别的想法,可若是不好好读,他又对不起大哥的牺牲。因此谭先生才说要带他离开青州城。
只是没想到他不在青州城,大哥还数得不好。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大哥委屈自己来成全他,只要他知道这一切,当初他一定会回青州城娶王家的,即便她是个哑巴。可为什么事情会弄到这般田地?
朱有光温柔地盯着怀里满脸血污却丝毫不损她清丽气质的王英玉,轻声哄她,“不要睡,一会儿大夫来了,咱们喝了药,就好了……”
王英玉眨了眨眼,但终归还是抵不过脑袋里的晕乎劲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