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立华终于又回到宿舍,江勤勤马上报告了一个坏消息:“哎,靳立华,这几天你都跑到哪去了?也不说一声,老贾可一直在找你那。”江勤勤站了起来,“让你一回去,马上去找他。”
立华心知肚明,但还是装作不明所以,问道:“哦,他没说什么事?”
“嗯,那倒没有。就让你赶快去。”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立华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贾思文也不过就比他们大三五岁,也没结婚,也没谈朋友,所以一开始,两人坐在他的宿舍里,竟都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靳立华,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还是老贾先开口。
“什么事?”立华瞪着眼睛装糊涂。
“你自己还不知道呀?你自己干的好事?”
“你说什么?我干什么好事了?”
“你还让我说?”老贾的脸都红了,“我都不好意思说?咱们班的脸都给你丢尽了。”简直有点气急败坏。
“你说什么?我到底怎么了?”立华索性糊涂装到底。
“你说怎么?别以为学校不知道?医务室早就通知院里了。领导都研究过了。就等你的态度了。”
“什么事?等我什么态度?你是说咱们学校医务室的误诊吗?我还没找他要赔偿呢?”
“你?什么误诊?”老贾一脸迷茫。
“本来就是。我明明没有怀孕,偏偏说我怀孕了。这不是误诊吗?我还没找他们要精神赔偿呢。”
“不是?你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跟我来谈什么?”立华一拍桌子,“她先开始给我验尿,说我怀孕了。结果后来一做B超,什么也没有,这不是误诊吗?吓得我好几天没睡好觉,我还没有找她们要赔偿呢。有这么耍人玩的吗?”
“你?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别以为医生都是傻子。大夫说了,可能是你做掉了。”
“拉倒吧你。你有什么证据吗?我明明就是按照大夫要求的时间去做的检查。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做掉了。”
“大夫还说,你那有个环呢?”
“有环怎么了?有环反而能证明我不会怀孕。”
“你?那你这几天都在哪?”
“在哪?在我男朋友家里住。又怎么样?”
“你都在男朋友家里住了。你还不承认你怀孕了?”
“我在男朋友家里住又怎么了?那就能证明我们发生关系了吗?那就能证明我怀孕了吗?”立华寸步不让,气势汹汹,“我们是正儿八经谈朋友。我们还准备结婚呢。”
“你们都准备结婚了,你还不承认。。。”
“我们谈朋友怎么了?我们准备结婚又怎么了?这就能证明我怀孕了吗?”
“你。。。”
“我,我怎么?尹老师,你最好有确凿证据再跟我说。你自己考虑清楚再跟我说。”
“你。。。你别以为学校管不了你。”
“管我?你有什么确凿证据?证明我做错什么了,就想管我?”
“你?好,好,我说不过你,让院里领导跟你说。就你这个态度,你就等着受处分吧!”贾老师刚想结束谈话,“哦,对了。起码你好几天夜不归宿。这总是违反学校纪律了吧?”
“夜不归宿?学校还有这个纪律?”
“对了。你要是不虚心承认错误,就凭这条就可以处罚你。”
“哦,是吗?那关梅馨呢?她还是班长呢?怎么一天都不在学校住?你怎么不管呀?”
“关梅馨是上海的。人家回家很正常。”
“是吗?那我在上海还有亲戚呢。还有男朋友呢。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去呀?贾老师,你要管就一碗水端平。否则,别怪我去找校长。”
“你?你?”贾老师本来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好,好。我管不了你。让院里领导管你。你等着通知吧。”
“好呀。我等着。我倒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理。”
当着贾老师的面,立华好象多么理直气壮。回到卜耀生家,不免心虚气短。“你说,我是应该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呢?还是应该跟老师、学校硬抗?”立华问卜耀生。
“你就不能让父母找找什么关系,跟老师求个请?”
“拉倒吧。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万一学校跟你来硬的呢?”
“哼。来呀。谁怕谁?”
“你真不怕?万一真要开除你呢?”
“哼。我看他敢?”立华扭头看一眼卜耀生,“你这倒提醒我了。就是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就给学校抓住把柄了。只能去求他了。”
下定了决心。立华就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了。
没过几天,管理学院学生处就通知她去一趟。
立华铁着脸就去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在办公室等着她,隔着一道虚掩着的玻璃门,还有两个年纪稍大的老师坐在隔壁。
女老师义正严词地开口:“靳立华,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争取‘坦白从宽’,主动承认错误,争取学校的宽大处理。”
“对不起。老师,我根本就没有犯错误,我承认什么?”
“学校医务室的化验,明明证明你怀孕了。”
“但是B超显示,我肚子里根本没有孩子。那怎么能叫怀孕呢?”
“大夫说,你可能是去做掉了。”
“可能?您就凭着可能来处罚我吗?”
“靳立华,你不要狡辩。化验明明证明你怀孕了。”
“两个检查,一个说怀了,一个说没有。凭什么你承认前一个,而不承认后一个?”
“那是因为你做掉了。”
“有证据吗?没有证据请您不要乱说话。”
“我跟你说靳立华。你谈朋友就是违反学校纪律,还说什么准备结婚?凭这个就可以处罚你。”
“是吗?”立华一愣,随即说,“那我怎么知道,工商管理系的辅导员还跟班长谈朋友呢。你要处罚就一起处罚。否则你敢处罚我,我就到校长那申诉你。”
“你?你都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他们全班都知道。还用我一个一个找证人吗?再说了,结婚是宪法赋予我的人权。我错哪了?你凭什么处罚?”
“你?”老师很是生气,“校纪不允许结婚。全国的大学生都不允许结婚。就凭你这种犯了错还不承认的态度,学校就可以开除你。那时候,看你丢不丢脸。”
“是吗?老师,你还别威胁我。”立华也急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校纪吗?校纪大,还是宪法大?凭着校纪,就可以剥夺宪法赋予我的权利吗?宪法规定,我可以结婚。我作为公民,连结婚的权利也没有吗?你要是敢无凭无据就开除我,我就敢到法院去告你。告复旦、告管院,无凭无据就滥用职权,开除学生。我还要到各大媒体、报纸上去宣传。看老百姓到底支持谁?看到底是丢我的脸,还是丢复旦的脸?”
“你。你。。。。”老师没话说了,“我不跟你谈了。你回去等着处理吧。”
“好呀。我等着。”立华一想,反正也是撕破脸了,索性硬到底,“你只要敢处理我,我就敢上诉,敢去法院告你。我一定说话算数,奉陪到底!”
“你?你快点走吧。”老师紧着摆手,“真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当初是怎么招到复旦来的呢?”
立华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一瞥眼,看见隔壁坐着的,其中一位就是当初去北京招她的那位女老师。立华心说,奶奶的!我这脸也丢大了。妈的!只要保住能上学、毕业。别的,管他呢。
学校后来给立华的父母寄了一封信,里面把立华怀孕、流产,又死不承认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希望家长能够管束立华。结果立华家正巧搬家,从云岗北区东山坡的平房,搬到了云岗南区东里的楼房,这封信被还住在平房的邻居给拆开了,大概传看了个遍,最后还是邻居一位叔叔给了立华的爸爸。
爸爸和妈妈看了信,既羞愧又替立华担心,丢这么大的脸就已经够难堪了,万一再被学校开除怎么办?这个大学岂不是白考、白上、白供了?左思右想,只好回了一封信,里面含蓄委婉地替立华开脱,大意就是假期回来,没有发现立华有过怀孕的征兆,这件事情是不是个误会?
学校不知道收到这封信没有,还是觉得家长的态度也是包庇孩子,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那时候,正是冬天,立华有一次忍不住问卜耀生:“怎么我盖着被子,夜里还是冻得直打哆嗦?”
“是不是被子太潮了?上海这个地方,没办法,冬天简直就见不到太阳。”卜耀生也深有感慨,“你呀,找个天好的时候,好好把被子晒晒。”
立华还真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回到宿舍,也不管他有没有太阳。抱起床上的被子就想往窗外的晾衣杆上挂,谁承想,一抱起来,只觉得被子松松散散,有的地方摸上去就根本没有里子。立华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赶忙把被子摊到床上,仔细一查看,好嘛。整个被子里的棉花早就烂了、碎了,烂成一团团的,根本就没法盖了。
天呀,立华的火腾的就上来了:这个妈妈,给我带来的是什么被子呀?哦,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临走的时候,跟爸爸说什么:“别给她带什么好的东西。瞧她那个败家的样,带好的肯定给你拿不回来。还不知道最后都丢到哪里去了。”
妈的,连床好被子也不肯给我,上海连暖气都没有,害得我大冬天的,整夜在床上冻得直打哆嗦。
立华气的,跑到楼下的值班室就给家里打电话,好好把妈妈说了一顿,让家里马上寄钱,买一个新被子。妈妈在电话里,开始还不肯承认,怪立华不会爱护东西,一定在床上整天蹬呀踹呀的,才把被子弄坏了。立华更气了,没好气的、劈头盖脸把妈妈骂了一顿。妈妈这才没话了,答应给立华寄些钱。
从小到大,立华的印象就是,甭想心平气和地跟妈妈讲道理,要想跟妈那办成什么事,不发脾气,那是休想。
没过几天,立华正好有事去管理学院的办公楼。碰见了管理学院的一个男老师,看穿着,西装革履,气度不凡,鬓角有些白发,应该是院里的领导。在管院的楼梯口碰见她,竟然冲她鄙夷的瞅了一眼。
不知道是立华过白静感,错会了老师的神情,还是她真的在管院臭名远扬?反正那天,她觉得老师的眼光不怀好意。
立华心里一颤,这个老师并没有教过我,难道他也知道我?还能认出我?难道我现在真的沦落到这个地步?让老师见我都侧目?心里很疼,也太不甘心。有个声音对自己说:“我不要,我才不要忍受这些!你这个臭老师,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你这一辈子就没有做过一件错事?你是圣人?”心里越想越不忿,禁不住一回身,冲着老师的背影,大声地“呸”了一声。
男老师肯定听见了。他身子一颤,没有回身,但刚才那咄咄逼人的气势马上就没有了。
立华心说,让你也知道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