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紧勒住缰绳,抬头看着瞬间阴沉下来的灰蒙天空,然后死死盯着身后桃林里那一直尾随他们到现在的黑色身影。他的眼眸中泛起一层冰霜般的冷冽,“出来吧,明明一直在后面跟着,为什么不在众人的面前现身?”
“哈哈。”话音一落,白衣少年身后侧便传来一阵俊朗潇洒的笑声。只见从泽兮桃林右侧小径的林子里悠闲晃出来一眉宇轩昂,气质非凡,倾世绝代容颜的玄衣少年。
“千叶你不是一向冷漠不喜过问别人的事情吗?今日怎会有如此雅兴在此等候着、过问着我的是非呢?”玄衣少年驱马走近,言辞放纵的取笑道。
“我才懒得管你的是非。更况且我也管不过来。”夏千叶从开始到现在都冷着张脸,连眼皮也没抬的从白色长袖中取出一卷淡黄色锦帛径直扔给了玄衣少年。他这一系列动作流畅得如行云流水,显而易见平日里一定是做过无数次才能做到这么的准确随意。
“自己看!”白衣少年难得没有冷言冷语的说道,“这是乡水节度赵怀真差人八千里快马加鞭送去京都参你的奏章,幸被我在泽兮给拦劫了下来。”
“呵,一个乡水节度使就想凭区区一本奏章治我的罪?这想法未免也太天真了些吧。”玄衣少年漫不经心的翻开锦帛,不屑的扫过一眼。
“怎么,你还嫌这上面给你罗列的罪名不够多吗?你若不是在乡水触及他赵怀真的利益,他怎么会借你监军期间擅饮酒并醉数宿的事去大做文章的弹劾你吗?”夏千叶冷冷说道,“赵怀真在乡水为官多年,行事也算低调不张扬,你还偏偏去他眼皮子底下违令。他赵氏一族本就在乡水根深蒂固,势力涉及朝野,况且还有朝中重臣祁白是他生死挚友,你岂能轻易动他?”
“他赵怀真在乡水如何的风光跟我有何干系。再者这奏章也未言一字不实,这奏章倒是写的文采斐然,他赵怀真还真不愧是我初云国第一文状元郎。”玄衣少年又细看了几眼奏章,啧啧称赞道,“这样的人也难怪先帝那么赏识他,让他管理乡水那么鱼龙混杂的地方。”
“我让你看这个不是为了听你说他的奏章是写得如何如何的精彩。”夏千叶冷眼看着他说道。
“千叶你就是喜欢过度担心。这点要改改哦,人生在世难得一糊涂,如果所有事情都只有利弊的话,做起来岂不是没趣了?”玄衣少年拍拍他的肩膀,“乡水节度使的事回京都再议吧,何必因此这个而坏了出游的兴致呢,千叶。”
“安上纯,看来乡水桃花酿没有醉了你的人,这泽兮桃花倒先醉了你的眼。”夏千叶没好气的冷冷说道。
“美景美酒何不醉?”玄衣少年半眯起眼,一脸无谓的说道。
“那若是让二公子知晓了那个迟迟未现身,但现在才出现的人,其实一直都在泽兮的话,会做何想?!”夏千叶微怒道,“你如此不按章法的行事,是嫌招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哈哈,千叶你既知我一直都在,那为何方才欺骗众人说我醉酒未醒?难道千叶你就不害怕云惊羽罚你吗?”玄衣少年似笑非笑地问道。
“是你的使者在乡水驿告诉我你醉酒的事情,现在何来的欺瞒二公子一说?”白衣少年闪躲开玄衣少年灼热的目光,自顾自地说道。
“千叶,我是否可顺势理解为你其实就是在担心我呢?”玄衣少年狡黠地笑道。
夏千叶有些说不过他,气的脸都更白了。如果论胡搅蛮缠的话,无论是在理的还是不在理的,他都说不过安上纯这个看似没有原则的人。毕竟夏千叶本身就不是什么话多的人,目前为止他也就只有在安上纯那家伙面前才那么多话。夏千叶揉了揉眉心,有股自己把半年的话都说晚完了的感觉,可偏偏那家伙还兴致勃勃的淡化重点。
“看来司徒柳生说得没错,你安上纯就是一只死性不改的狡诈狐狸。”夏千叶最后恢复了他一如既往的那种冷淡语调。
“他司徒柳生才是一只成精了的狐狸,他们全家都是狐狸!”玄衣少年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玄衣少年此刻都能想象的到,司徒柳生支着头笑眯眯的说:“上纯是只很可爱的狐狸哦,还恰好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白狐狸哦,通灵狡诈但有些死性不改。”
夏千叶见到他那副快要炸毛的模样,强忍着笑意故意板起一张千年冰山脸来,“我不管你干什么去了,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如果还这样肆意妄为,迟早有一天会出大事的。”
“呵,我能有什么事啊?我看你心中的佳人才有事呢。”玄衣少年故意转移掉话题。
“你又在那里胡说些什么。”夏千叶一挑剑眉,强压住火气。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玄衣少年悠然念道,“有趣,还真是省了成年以后千山万水、满是纤尘地跋涉、无望疲惫地寻觅呢。”
此时白衣少年的心微微颤动,那眼眸中忽闪过一丝难得的温柔。是的,和我所喜欢的任何东西以及任何事情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在一起,那种简单不带任何目的和企图的牵手,那种平淡不带任何猜疑和抢占的问候,那种只想安安静静的陪着你两个人欢笑难过、两个人相互温暖的一生。我想陪你一起走到世界的尽头,不管能不能走到生命的开始与结束,但我都不会放手。
试问谁不曾有过的年少,谁不曾情愫暗起的心中悄悄藏一个喜欢的人。当你一个人仰望漫天星辰时,你只如凝望的每一抹星光都是她柔情的眼波;当你一个人飘荡万丈红尘时,你只如遇见每一个过客都是她动人的身影。而你全部的愿望或许加起来也只不过是为求和她在一起,然后牵一牵手你就觉得可以看见了天长与地久。
“你果然喜欢她。”玄衣少年肯定的轻叹了一声,似在惋惜什么。但他眼里的惋惜闪现和消失的过快,反而令人感觉不出什么特别。白衣少年眼里的柔光立刻就在这句话中消失殆尽。
“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夏千叶冷冷抛下这一句话,躲开了玄衣少年笃信的目光。
“哈哈,千叶,你莫不承认啦。喜欢就大大方方的承认嘛,又不是什么难堪丢脸的事情。”玄衣少年轻轻拍了拍白衣少年的左肩,极为认真地说道。
“你想我承认什么。”白衣少年没好气的说着,“是承认你根本是在我们到达乡水前就已经早早离开乡水驿了吗,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醉酒误期?还是承认那赵怀真借你军中饮酒之事上表参奏弹劾你,其实你——”
玄衣少年打断了白衣少年的话,“既然聪明如千叶你,那又何必去揭穿其中原委呢。”
“上纯,既然我都能猜想到这一层,那么司徒柳生定然也是能想到的。”夏千叶略有些担忧道,“所以就凭着他与二公子的交情,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告诉二公子的。到时候你——”
“放心吧,司徒柳生他是不会说的,即便是云惊羽,他也只会只字不提的。”玄衣少年淡淡说道。
“上纯,你为何就那么确定司徒柳生不会揭穿真相,甚至不会误解你?”夏千叶疑惑道。
“因为他只会利用这个契机忙着为公子羽设局诱子。”玄衣少年不以为然的淡淡陈述着,“司徒柳生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的猎人。”
“所以你才那么喜欢自己跟自己下棋。”
“呵,那是因为千叶你不跟我下嘛,找不到对弈的人当然只能自己跟自己下啊。”玄衣少年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像是在说全都是千叶你不好啦。
“我看你还是和大公子保持些距离吧。别忘了你我还有司徒柳生都是追随的公子羽,而不是公子沁。”
“呵,那又如何?”玄衣少年不以为然道。
“大公子天生懦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任用奸佞小人,若非其旁有一个重臣祁白和定远大将军颜恪,他何来其风光?大兴运河,鱼肉百姓,哪一件不是他所作所为?!”夏千叶忿然道。
“沁他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千叶,有时候眼见与耳听不一定为实。如今为什么连你也开始上心起朝堂之事?这不太像你的风格啊。”玄衣少年逆着风,微微说道,“对我而言任何纷争我都不想牵身涉及其中,管他公子羽还是公子沁。我安上纯从来都不是他们任何一方的从属,我只是我,仅此而已。”
“你——”夏千叶略气结但也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反驳他。
“妄议朝政以死罪论斩,这点千叶你是知道的吧。”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你谈论朝堂的事,谈不上威胁。”
“看来大公子他已经开始收买你的心,否则你不会这般不辩是非曲直的为他讲话,还试图开脱他的罪行!”夏千叶怒道,“安上纯,你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的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玄衣少年惊讶道。
“你故意避开我们一行,只身去平阳见他,这作何解!”白衣少年大怒。
“那只是因为——碰巧。”
“那份奏章分明是在他的授意下,赵怀真故意参你的!这样的人,你还要百般维护吗!”
“奏章的事我不知道与他有没有关系,但我自信我认识他的时间远长过任何人,所以对于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妄自评论他人的是非对错?”玄衣少年静静说道。
“连我也是你口中的不相干人,对吗?!”夏千叶厉声说道。
“千叶你自然不是。但我相信他,以生命起誓。”
“总有一日上纯你会后悔的,二公子与大公子之争,胜的永远是二公子。”
“未曾见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叶难道不觉得自己忘记三公子言吗?公子言虽说早早离开京都王城,远迁封地鹿城。但公子言十二岁时随定国大将军颜恪远征西南狄羌族部落,后平乱顺昌宁城有功,返京都时就被圣上嘉赏敕封鹿城荣郡王府。只是后来他为了避此殊荣特请旨携母妃甄氏回封地鹿城,并称言此生无圣上宣召永不回京都王城。”
“确有此事,但公子言这样一来就完全放弃了皇位之争,自然已不在圣上考虑的继承人选中了。”
“哈哈,千叶你可真是可爱得紧。朝堂风云瞬息骤变,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玄衣少年笑道。
夏千叶慢慢缓和下来情绪,轻叹了一声,“我明白了。上纯,今日是我太过激动了。”
“是司徒柳生把你给刺激到了吧。”玄衣少年看着他,“千叶,有些事情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该来的终会来,你躲不过也逃不掉。安天命尽人事,没有人会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