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远处一匹马飞驰而来。是仙门,他的手臂上还架那只他最得意的猎鹰。狄剌忙迎过去,仙门却直奔孤稳而来。他对她说:
“你和仙文要去打猎,也不告诉我一声?咱们人多点,不是更好吗?你看,我这只鹞子是全铁骊最好的,今天让你见识一下。对了,刚才仙文让我告诉你,他不能去了,爸爸要带他去小乎兰河。”
孤稳噘着小嘴不满意地说:“那他为什么不来对我说,让我在这嘎达傻等。”
这时,狄剌说:“孤稳,仙文来了。”
果见仙文骑马跑来,他对孤稳说:“我今天不能去了,你和仙门去吧。”
仙门说:“是不是刚才爸爸叫你去有事了?”
仙文指责地说:“我要走了,也就算了。都是你的嘴不严,爸爸才一大早就召唤我过去,不让我走。”
仙门又说:“你不和爸爸在一起,还跑出来尬哈?”
“我不是怕孤稳在这嘎达傻等着我吗?我还得马上回去,爸爸等着我呢。”
仙文说完,不等人回话,便调马跑回王府。这边剩下的三个人看他走远了,骑上马,向东北山上奔去。到了山上,狄剌说:
“再往东点走,这边有狍子。”
仙门说:“打狍子有啥意思,咱们往北走,那边有黑小子(熊)。大春天的,熊都出来了,打起来也过隐。”
狄剌说:“孤稳不会打,有她在,不方便。”
仙门说:“咱们两个大活人是尬哈的,只能吃白饭不成?”
他们三人中,孤稳是玩心大,不懂什么打猎的事。狄剌岁数大,他因有孤稳在场,不想打危险的动物。可仙门是王家公子,今天想在女孩面前呈能。有意要去打黑熊,狄剌只好顺着他。
一路上,孤稳没怎么说话,仙门有意逗她,寻些笑话给她听。直到快晌午,他们三个人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是那只猎鹰很机灵,为他们抓了两只山鸡。仙门有些心急,一直捉摸着野兽踪迹。
孤稳有些心烦,不愿走了,她说:“走了半天了,怪累的,歇一会吧。”
狄剌也替孤稳说情,仙门才顺着孤稳的意思,找了一块平坦的桦林空地停下来。他们三人开始,架起火烧山鸡吃。
孤稳对他们两人说:“我有点事出去,你们别过来。”
两人知道她要去解手,会意地点了点头。孤稳走后,仙门小声对狄剌说:
“仙文没来,孤稳心里不高兴。走这半天,眼看着要哭出来。咱们逗逗她,她保准得哭起来。”
说着,他几脚把火踩灭。牵着自己的马和孤稳的马,示意狄剌跟着他走。狄剌只好跟着,两人偷偷离开这个地方。
待孤稳回来时,已经是空野旷谷。孤稳很沉着地四下查看一番,人马都已不在。她心知是仙门在捉弄她,很不在意地坐了下来。她附下身,想把火吹起来。火又烧起来,她坐在那里等。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山风时时吹来。刮得森林一阵阵的呼呼作响,却没有狄剌他们的声音。孤稳一个人坐在那里,时间越长越觉得毛骨竦然。心中害怕起来,她大声地喊着:
“仙门――,舅舅――。”
还是没人回声,不知他们离这儿多远。孤稳真的哭了起来,她边哭边喊:
“仙门,你这个坏蛋。我求你了,快回来呀。”
七十二
其实,他们两人把马牵走以后,又返回来趴在附近。远远地观察孤稳的动静,看孤稳怎么应对这种局面。狄剌见孤稳哭的时候,想起来召唤她,却被仙门制止了。仙门憋着嘴笑说:
“让她再急一会。”
可是,孤稳这边却没了底。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寻,她观察后估计一下。判断他们可能去的方向,便起身向那边寻去。
狄剌看她走向相反的远方,起身跟了过来,仙门也跟了过来。可是孤稳没有回头,她一个劲地往前走。
突然,她听见前面有呼呼地喘气声。以为前面有人,便向着喘气的方向跑去。
狄剌忙喊:“孤稳,我们在这嘎达,别往那边去。”
孤稳听见后面有人喊她,马上站住了脚。她觉得前面有个黑呼呼影子,的好象是人。回头一看,狄剌和仙门都在后面。她猛地感到不对劲,调头便往回跑。她这一跑不要紧,从那面树林中窜出一只大黑熊来追她。
狄剌急朝着她喊:“快趴下,别动!”
那黑熊只窜几步,便窜到孤稳趴下的地方。它围着孤稳转圈,朝她发威。然后上前,用爪子拍打她一下,便一屁股坐在她身上。那熊眼睛看着跑过来的狄剌和仙门,并不在意。
狄剌先是急慌手脚,不知如何是好。但他马上取下身上的弓箭,朝着黑熊射去,一箭射中熊的前胸。黑熊中了这一箭,发起怒来。吼叫着,向狄剌扑来。狄剌忙乱之中又发一箭,没有射中。黑熊已到眼前,他躲闪不及,被黑能扑倒。又被熊一掌打过来,狄剌在地上翻了个身。黑熊接上来,咬了他一口。眼见着狄剌的半边脸皮被黑熊扯烂,仙门的箭也已经射了过来。那黑熊,又去扑仙门。仙门掉头便跑,跑几步后,隐到一棵大树后面,拐过一边去。猎鹰扑向黑熊,在它的头上盘旋。那黑熊摇摆着身躯,用一只爪子摆来摆去地抓着头上的猎鹰。同时,照着仙门原先跑走的方向,一直追下去。仙门的位置已经隐到熊的后面,又照着熊屁股射了一箭。黑熊后身着了一箭,又返过身来扑仙门。狄剌已经忍着巨痛站起来,瞄准黑熊再射一箭。正中黑熊的咽喉,扑过来的黑熊撞在大树上。仙门凭借大树的掩护又连发两箭,那只黑熊终于不再猖狂了。仙门拔出刀来,走过去向着黑熊狠刺了十多刀。然后跑到狄剌跟前,抱起狄剌。向着孤稳喊:“孤稳,你咋样?孤稳――”
孤稳没怎么的,只是衣服被黑熊那一掌挠破个口子。刚才被黑熊坐得背过气去,这时已经缓了过来。听见仙门喊她,爬起身,向狄剌这边走来。
狄剌的脸上、身上全是血。半边脸被黑熊舔掉了一层肉,露出了骨头,险些被舔去眼睛和鼻子。
仙门把自己的衣服撕开,为狄剌包伤口。
孤稳哭着喊:“舅舅,你醒醒。”
她帮着仙门把狄剌的伤口包好,和仙门一起把黑熊绑在一匹马的背上。再扶着狄剌上马,由仙门抱着,她骑上自己的马回家去。
一路上,孤稳埋怨仙门,说他:“都是你闯的祸,你还不如把我们扔下不管,你逃个清闲去。”
仙门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垂头丧气地把狄剌和孤稳送回家,什么话也没说就回王府了。当晚,仙文和仙门两人一起过来,看望狄剌的伤。还带来很多治红伤的药,向狄鲁说了很多好话。
那古一直在弟弟的身边,和弟媳一起照料着狄剌。
自从那古的母亲去世,狄鲁一直心情不好,身体也大不如以前。年龄大了,已经退养回家,只是三天两头地去王府看看。这次看着儿子伤得这么重,悲痛地对那古说:
“狄剌脸上的伤,这辈子恐怕不会好的。他将要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过后半生了。我这辈子不知造的啥孽,给女儿和儿子带来这么大的灾。”
那古说:“爸爸,千万不要这么想。正是你积了德,才给狄剌带来大难面前留下一条命的福气。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仙门弟兄两心中不好过,站了一会告辞回王府了。仙文跟着仙门来到书房,对他说:“都是你只顾着玩,不知大事。这要是死个人,可咋办?”
仙门说:“我也没想到这么严重,谁想到那时候会出个黑熊,也是狄剌的命运太差。好在是我把熊给打死了,要不的,那才不好办了。”
“还说,不是你把他们领到黑瞎(熊)沟的吗?要不是狄剌射的箭在熊的前心和喉咙处,那黑瞎子根本死不了。你射的那几箭全白扯,弄不好,连你的命也得搭进去。”
仙门说:“求你别把这事告诉爸爸,好吗?”
“我会替你隐瞒的,只是以后别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大哥,请你和孤稳解释一下,我只想逗逗她玩,这纯属意外的事。”
仙文说:“孤稳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她会谅解的,你不用挂在心上。”
两人只顾着说话,不提防门外插进一句话来:“什么不用挂在心上?”
两人听出是父王的声音,都吓了一跳。仙门本来心虚,急忙站在一旁,不敢吱声。
仙文打园场说:“仙门出去摔了一下。”
夷离堇摇了摇头说:“什么摔了一下,是没打着熊,反让熊伤了人吧?” 兄弟两一听,知道父王已经清楚此事,隐瞒不了。都不敢再说话,低着头等着挨训。夷离堇收起面容,严肃地说:
“仙门平时自称是个英雄,今天咋的了,咋出了这样的事?铁骊人,个个都是好猎手。你可倒好,在开春的笨熊面前,还这样无能。真不配,东方强国的好名声。”
夷离堇本想,仙门体魄高大。让他多磨练一下,将来好带兵打仗。帮助仙文一起,治理好这个国家。今天的事,本应该显露一下自己的手脚。结果是三人出去,两人受伤。那黑瞎子最要害的一箭,还不是仙门箭的。没有为王家争回一份光荣,心中不高兴。
夷离堇说:“如果今天的熊,是你自己射死的。父王会在大臣面前奖赏你,现在这个结果,就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了。”
夷离堇教训了兄弟俩几句以后,回到后府和王妃又说了一遍。
王妃说:“这两个孩子,是该教训一下。不然的话,也太任性了。”
夷离堇说:“我是为他们哥俩着急。眼看着长大了,要成家了。在铁骊人面前做不出一点成绩来,将来怎么为自己树威治国?”
王妃想改换一下话头,她对夷离堇说:“仙文的婚事,是不是也应该定下了?”
“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你看着谁家的女孩合适些?”
“依我看,宰相那沙的女儿孤稳就很好,又是大人家的孩子。”
夷离堇说:“有她的生辰八字吗?算一算看合适不。哎,不行,这孩子命不好,自小就双亲不全,恐怕是犯着克星的。”
王妃也说:“是呀,仙文是未来的国君。一定要福大命大,六亲齐全的女孩子才能配上他。有说道的女孩子不行,不能让他们犯忌、克人。”
“敌烈麻都给我列了几个女孩子的名单,木昆萨满都给算了,和仙文的命合的人全是有说道的人。”
“我表妹家的跋瑰你是见过的,那孩子挺好的。”
“你把她的生辰八字拿给我,我让萨满算算,要是命合,就跋瑰吧。”
王妃说:“就是差个一星半点的,也没什么,哪有跋瑰这么好的了。”
从第二天开始,王府中传出要为仙文办婚事的消息,仙文听说后,来找王妃。对母亲说:“儿子的终身大事,让我自己选择不行吗?”
王妃说:“婚姻大事,自古的规矩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将来要做国君的人,更不能坏了祖宗规矩,要为百姓作出榜样。”
仙文不满意地说:“我和跋瑰不合。”
“现在不合,将来就合了。我知道你和孤稳很合得来,我也看那孩子很好的。可是你爸爸不同意,说她命中犯克,是不能把她娶进来的。”
“反正谁都比跋瑰好,我不娶她。”
“我和你爸爸,全都算计过。芹哥和你八字不合,英谷只和你犯克。只有跋瑰福大命大,将来能托福给你,也能福泽国家。”
“我们的国家已经很强盛了,岂能因为一个女人衰弱下去?”
“祖宗和上天的安排,是不能违谬的。违谬了祖宗的意愿,会给国家带来灾难。国家强盛了,也会衰弱下去,会有很多麻烦。你就听夷离堇的话吧,不会有错的。”
仙文没有办法,叹了口气退出去。他还要办理,夷离堇交给他办的事情。他心绪零乱地办了一会事,便起身去找夷离堇。请求父亲,同意他娶孤稳。
夷离堇对他说:“王家公子,是不能随意娶亲的。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当国王的人,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应该是一个以国家大事为重的人,不能把自己的任何事放在国家之上。女人是什么?不过是个花瓶,摆设而已。如果把这些事放颠倒了,是不配作国王的。”
仙文无话可说,只好又从爸爸的房中退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作,总觉得自己象是丢掉了什么。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一连两天,仙文什么也做不下去。
仙门来找仙文说:“你不是很喜欢孤稳吗,为什么把她放弃了?孤稳有什么不好?难道要想做国君,就不能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
仙文说:“你说这话,显得你很简单,有些道理你不懂。”
“我真替孤稳悲哀,她怎么看上你这个窝囊废。”
“你别忘了,咱们是生在王府,长在王府,将来的责任和普通人不一样。”
仙门“呲”了一声,不削一顾地走了。他素来不服仙文没有主见,看他对孤稳这样不负责任,倒替孤稳打起不平来。他出了王府信步走着,不知自己这些话该说还是不该说,也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对孤稳这么同情。正好看见孤稳迎面过来,便把她叫到一旁,对她说:
“爸爸为仙文提亲了,是跋瑰。”
孤稳一直以为,仙文中意自己。听到这消息的当时,猛然间,直觉得有一种自己是被抛弃的感觉。她什么话也说不出,转身跑回家来。她推开门便进了那古的房间,坐在那古身边不说话。那古问她好半天,才不请愿地说道:
“妈妈,夷离堇给仙文提亲了。”
那古好奇地问:“听谁说的,提的是谁家姑娘?”
“是仙门,刚才说的。定的女人,是王妃外甥女跋瑰。”
孤稳流出了眼泪,靠在那古的身上哭泣起来。那古沉默了半天,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凭孤稳的长相和人性,是不会有人说啥的。那是为了什么,没有看中孤稳的呢?
那古摸着孤稳的头说:“好姑娘,听我话,咱们不攀那高枝。人生在世都有一个命,谁也争不过这个命。”
孤稳说:“妈妈,你的命不好,我亲妈妈的命更不好,咋我的命也这么不好?”
“许是我前世作的孽太多,把你给连累了。这是报应我呢。”
“咋都报应到咱们家了?我就不信我不如跋瑰,她的命,咋就比我好?”
那古说:“孩子,别比。天下受苦的人多着了,咱们走咱自己的路,不理他。”
孤稳说:“妈妈,我不会象你那样等着。我非让仙文和跋瑰看看,没有他仙文,我照样会好的。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比他们强。”
那古很惊奇,孤稳有这种抗争的精神。她想说:“女孩家认命好了,就是真的能争来,又能咋样?” 但是没有说出来。她想到自己,从来都是认命的,可得到了什么?难道也让孤稳和自己一样孤立无援?难道作为一个人,就不能自己作主张?
七十三
陶里桦节(三月三,射兔节),王府举行了射兔比赛。这个节日不是大节,王府高兴时才举行。不是射真兔子,是在校场上用木板刻了很多假兔子,放在远处当靶子射。比赛者骑马跑过赛场,跑马射兔。射得多者为胜,只取魁首一人。射不中的人要下马,为骑在马上的赢者敬酒。
比赛前,仙门找到那沙说:“每次射箭比赛,宰相大人都是魁首,没有人能比过你的了。我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那沙说:“你说说看。”
仙门说:“这种荣誉对你来说,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对我们就不同了。”
“好了,你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其实,不用你说,我早就决定不参加这次比赛。我希望,你能够得到第一名。”
仙门说:“只要宰相大人相让,我就一定能拿到魁首。”
还真为他自己的话长脸,仙门果然在这次比赛中得了魁首。夷离堇高兴地为他披红挂彩,还奖给他一条带玉佩的皮腰带。仙门站在领奖高台上,拿着奖品往人群中搜寻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目标。他跳下高台,直奔孤稳跑来,当着众人的面,把奖品送给了孤稳。还说:
“这个奖品有它最好的得主,这么好的腰带只能戴在最美的姑娘身上。”
说完,又拉着孤稳绕场走了一周。
孤稳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心里十分高兴。先跑到那沙面前,显示一阵子。又跑到那古面前显示起来,母女俩笑得合不拢嘴。
仙门过来把孤稳拉走,到赛场边上去说悄悄话。那古和弟媳两人见赛事已经结束,也就回家去了。仙文原先还想找机会,与孤稳解释一下王府提亲的事。他见仙门的这些行为,明显是给自己看的。也就摇了摇头,苦笑两声,返回王府去了。
节后第二天,仙文没有什么事情。他渡出王府,来到那古家找孤稳。详稳欧里的女儿芹哥也在那古家里,正和孤稳说话。
大家都是认得的,芹哥也曾和二位王子在一起玩过。她比孤稳大两岁,和仙门同岁。她和仙文的关系,曾经比别人密切些。后来,她自知自己不如孤稳的时候,便主动退避三舍。每次大家在一起,她都让着比她小的孤稳。她知道仙文对孤稳好的时候,极不愿见孤稳的面。现在,见孤稳被夷离堇排除在外,有些同病相怜起来。这天来看孤稳,嘴上说是来问候,其实心中多少也有些庆幸。仙文进屋来,芹哥忙起身见礼、让坐。孤稳却很冷淡,不理采他。仙文先向那古问了好,那古明白他的来意,站起身来想要出去。
孤稳却一把拉住她说:“妈妈,你和芹哥都别走,坐在这嘎达陪我。咱们这些老百姓在一起还有话说,和人家夷离堇能说些啥。”
仙文说:“孤稳,你别误会。”
孤稳说:“我们这些人无足轻重,误会不误会的有啥了不起。我这个没有亲妈妈,还犯克。没有家的人,谁还能当人看?”
坐在一旁的那古脸上过意不去,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说孤稳。便主动和仙文说话,帮助缓解尴尬的场面。孤稳却站起身来,硬拉着芹哥离开这个房间。把仙文一个人,扔给那古。
仙文自觉没趣,和那古聊了几句,便打趣地说:“阿姨,你看我这记性,爸爸说让我陪他去西边兵营的事都忘了,得赶快回去了。”
那古送走仙文,来找孤稳。芹哥见她母女两人有话要说,便和那古打声招呼后回家去了。
那古对孤稳说:“这样对待来看你的客人,多不礼貌,会让人笑话的。他来看你,说明他没有忘记你。对你还有一定的好感,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人家。有话好好说,说开了,还是好朋友。何必和人作仇呢?”
孤稳说:“我才不在呼,谁说我。他们王府家的人,就得这么对待他。”
那古说:“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作了主的。看他的样子,也十分难受。你为什么不理解他,也帮他一下?”
孤稳说:“我为啥帮他,他怎么不帮我?他将来是个夷离堇,比别人强。难道我就不是人?他把我看得不如他的马鞭,这样对待我,也太不公道了。除非没有机会,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报复的。”
“人生难得有相知,仙文还是很看重你的。你要学着,待人宽厚些。”
“他们这些人需要你的时候,把你摆上来。说不上啥事,又可能把你踩在脚下。说我犯克,就把我扔开。再咋的,我同样是个人,也得尊重点。咱们拿出真心对他们,可王府的人和辽国人都一个样。待我太无情了。就说你们前辈子的人吧,吃他们的亏还少吗?他们谁同情咱们了?”
那古认为她还是个孩子,未蔼人事。过一段时间,会平静下来的,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也相信孤稳一定会摆布好这些事情,因为她从小就很有主见。她比自己强,有那么一股说不出的劲。不会象自己,那样不幸的。
人间,就是让人难以捉摸。上帝让人懂事,可是,人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会有不希望有的痛苦。人活得那么艰难,可谁也不愿意轻易失去这艰难的生命。
那古一个人走出房间,外面暖洋洋的。太阳红艳艳的高挂当空,山野已经一片葱绿。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使人感到身上有一种朝气。三四十岁的女人了,还没真正的幸福过。她这一生,只获得过一点美好的向往,剩下的便是痛苦。多年来,她从没有领略过人性的温柔,从没有真正地感到过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独自在田野里散步,思索,在水溏前看着自己成熟的身影和面庞。那古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完整而美好的人,不应该这样自己糟蹋自己。她不自觉地走上二十年前常过走的小路。在山脚下,徘徊了好长时间。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几天,她都是这样徘徊。
那沙正在书房,审阅工部呈上来的,关于在王城、喜什迁国、阿疏、汤旺河女真、江北靺鞨等五处地区设立固定的收购、加工草药和兽药转运司的谍文。很多语句要修改,要符合文句的规范。他想重新写个简捷的呈文,报送给夷离堇。
门人忽报:“那古小姐来访。”
那沙放下笔墨,说声:“请进来。”
那古早已来到门口说:“哟,相爷正忙着,我来这嘎达是不是打扰了?”
那沙陪笑着说:“哪里,哪里,再忙也得接待你这个大贵人。”
那古说:“咋把我摆那么高,让我不敢来了。”
“你,和别人不一样。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高贵的。快请坐,不能委曲了你。” 那沙说着,又喊人上茶敬客。
那古说:“又不是客人,何必这么客气。”
两人就在书房内,分别于主宾席上就座。佣人送上茶来,那沙亲手把茶接过来为那古送上。
那沙问那古道:“这一段时间,没有空闲去你家看看。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情?孤稳一定不听话了,不然你是请都请不到的。”
那古说:“这回你说的全错了,今天,是来向你请教的。我写了一首词,想让你给指点一下,行不行?” 说着,从腰中掏出一张折得很巧的纸,还没递给那沙便先说道:“不许你笑话我。”
那沙说:“我笑话谁,也不能笑话你。” 伸手接过纸来,小心地打开来,原来是一首《钗头凤》:
“心伤悲,泪横飞;手把栏栅天色灰。朱唇叹,肿眼垂。粉面消瘦,逝魂难追,
归,归,归。”
还没等那沙说话,那古从那沙的桌子上拿起了一张,那沙写着诗句的纸念了起来:
“东风啸鸣夜雨寒,霜露凝血两心难。绿山万里辞青翠,黑水一路驶白船。
美人叽叽复瑟瑟,情泪潺潺并涟涟。百般细语千丝线,求助飞鸿到眼前。”
那沙说:“咱们两个人都太悲了,谁都跳不出过去的伤心事。不知啥时候,才能改变咱们自己的命运。算了吧,今天不管你怎么说,我不和你说诗词的事了,说下去,只能互相引起些痛心疾首的事来。说些别的好吗?我问你,狄剌的伤好些吗?有日子没见到你爸爸,身体咋样?”
其实,那古来找那沙的原意,也并非在议论诗词的事上。她回答那沙说:
“他们都好好地,爸爸惦着你,让我来和你说个事。”
那沙好久没有看见她现在的神情和语气,他专心地静听着。
那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地接着说:“他问你,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该成个家?如果你有意思,他为你提一个。”
那沙说:“这些年来,没少有人提这个事。说的女人也都很好,只是我没那个心。也和伊里一样,不会在你的前面办这些事的,我也在等你。”
那古说:“也许,我就是为了这些事才来找你的,不知你想不想说下去。”
“你能和我说这些话,是求之不得。希望你能早一天回头,大家都能得到解脱。按理说,我没有资格和你们说这些。我的命不好,和我好过的女人都遇到了悲惨的事,我真的不想再害别人。”
那古直直地看着那沙,把那沙看得低下头。她慢慢地说:“按理说,我不应该提这些话头。可是到了这种地步,谁还能替我说呢?过去,我一直按照老天的安排去办事,自己惩罚自己。为这,付出了二十来年的代价。现在,我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办点事情,和你说说将来的事?”
那沙立即来了精神头说:“你终于想通了,也算我没有白等。”
那古说:“女古已经多年没有音信。到今天这一步,大家就应该都死心。你就不要再等她,我也不再等了。这样行吗?这也是我在那首小词中,写的‘归,归,归’三个字的意思。不管怎么痛心,都让它过去吧。”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与女古,从小在一起长大。现在,她在外面,死活不知。我的心能把她放下吗?可话还得说回来,十八年了,我就是等她,她也不能回来了。从此,把她放在心里就是了。只要你能为自己负责任,我和伊里也就心安了。”
那古说:“我还想问你,你需不需要我?还有没有二十年前的感情?”
那沙说:“这些年来,我不光是为了女古,也同样是为了你。其实,咱们俩谁都明白。咱们两人都是为了对方,才走到这一步的。”
那古说:“你说句心里话,还爱我吗?”
那沙站起身,走到那古身边。拉起她的手说:“爱,从来就没有不爱过。我所说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不然的话,也不会至今还孤身一人。”
那古情不自禁地靠在那沙身上,把脸紧紧地贴着他。两个人,二十多年没有这样近、这样紧地挨在一起了。那沙仿佛又回到年青时代,细心地闻着那古那股久违了的清香。那古沉浸在回忆中,安详地闭着眼睛。两人的心中暗暗庆幸,希望的日子就要来了。痛苦的岁月已经过去,新的日子就要开始。
那古慢慢地抬起头,对那沙说:“你还算是有良心的人,我没有枉费一片苦心。多次拒绝伊里,也是为了你。”
“这些年,伊里已经不再提你的事,他已经死了这份心思。只是他不甘心,要看着你安排好自己,然后才想他自己的事。他要为自己的话,自己的心作主。这是男人的普遍作法,谁都不愿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失言。”
“我这样作,也是为了他。我不寻求一个归宿,会把他继续耽误下去的。我要是跟了别人,他会痛不欲生的。只有跟你,他才会死心。要想我们三个人都得到最好的结果,你看应该怎么办?”
“还用说吗,你会跟别人,还是我会找别人?上天早就把你给了我,我等的也是这一天。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对不起你的。”
那古从那沙怀中,挣脱出来。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都不用说了,也不用你保正啥。我想和你一起过日子,你要是没啥意见,我这几天就搬过来。你看行不行?”
“太好了,太好了。你真的回心转意了,我是不是在作梦?那古要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我无论如何不能委曲了你,我要好好地操办一下,好好地庆祝一下。”
那古看着那沙那种兴奋的样子,也很受感染。她问那沙:“你想咋办?”
那沙说:“我要明媒正娶地把你迎进来,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和那古终于成家了。有情人,终于成了眷属。”
那古说:“都这么大岁数,什么痛苦都已经尝过。还用得着这些虚套子吗?你弄大了,人家反会说咱们老不正经。”
“咱们的事,大家都心中明镜似的。有什么不好的?岁数大了就不应该有高兴的事吗?你放心吧,咱们走的是正路,不怕别人说什么。只是请你稍等两天,我要好好准备准备,一定要让你风光风光。”
那古说:“那就随你的便吧,反正咱们都等了这么多年,不会在乎这几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