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古家有些冷清,只有女古一人躺在炕上。她本是昏沉沉地半睡半醒着,忽然见那沙来看她,立即有了精神头。禁不住的笑容表露在她的嘴角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挣扎着坐起身说:
“你好了吗?大冷的天,走这么远尬哈?冻坏了咋办?”
那沙说:“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厉害。都是为了我,才把你累成这样。”
女古从记事起,就把那沙当成大哥哥。对他既尊重又崇拜,从没有企盼在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今天看他这么动情,感动得眼中的泪珠禁不住的往下滚。
那沙心中也很难受,强忍着泪水扭过头去说:“我去给灶坑添点柴火。” 他到外屋添柴,把火烧旺,屋中很快暖和起来。那沙坐到炕沿边,女古把火盆推给那沙。那沙又把火盆推给女古,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忽然有人“呯呯”`的敲门,那沙去开门,原来是找撒里太的。
那个家人说:“黑母牛要下犊了,请她去看看。”
女古告诉那人说:“在灶上作腊肉呢。” 家人转身要走,女古又告诉他:
“牛棚东墙角上漏风,你们给堵严实了,别把小牛犊冻着。”
那沙端祥着女古,她病态的脸色也那么好。细腻的皮肤虽然不象往日那样诱人,但是晶莹的光泽依然照人。本是白净的脸蛋因发烧而显得红润,一对大眼睛的睫毛又黑又长,嘴唇比平时红得多,象是抹的胭脂。
女古被他看得两眼忽闪忽闪地游弋不定,含羞带俏地低下头去。
那沙问:“这两年,你咋不象以前那样问这问那的了?”
女古低声地说:“我不敢了。”
“你说话也不象以前那么咧嘴了,是怕羞了吧?”
“你知道还问?”女古被他看得转过脸去,那沙随着她的脸也转了过去。
女古害羞地说:“你别老看我,我没洗脸,怪难看的。”
那沙逗她说:“我给你相相面,看你今后有没有福。”
女古用双手捂住脸,趴到炕上说:“不让看。”
那沙说:“我来这嘎达就是看你的,你不让看,我就走了。”
女古趴在那里,还是不动。那沙起身作出要走的架式,女古却猛地坐起身来拉住那沙。娇慎地说:“人家病了,你还气我?”
那沙说:“我啥时候气你了?”
“你来了,不说话就要走,还不是气我?”
“你得让我看,我才跟你说话。”
“嗯哪――”
女古故意拉长了调子,那沙这才坐到她面前。女古放开手,又低下头去不作声了。那沙又装出要走的样子说:“你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
女古忙又说:“你坐稳了,我再说。”
那沙重又坐下,女古吱吱唔唔地半天没说出话来,还是那沙用手点着她的头说:
“你那小鬼心眼呀,就是让我上赶着,给你讲个故事听吧?”
女古说:“嗯哪,你知道还拿讽(要挟)我尬哈?”
那沙说:“你靠着被垛坐在我对面,我看着你才能讲。”
女古扭捏地说:“不吗。”
那沙又欠欠屁股作出要走的架式,女古只好红着脸急忙按照他说的样子,依在被褥垛上坐在那沙的对面。那沙才装腔作调地讲起来:
“刚才说是要下小牛犊子,我就给你讲个牛的故事吧。从前,在我们的西南边,有个英俊的小伙子骑着一匹白马,顺着潢河(内蒙西拉木伦河)往东南走。有一个非常美丽漂亮的姑娘骑着一头青牛,顺着土河(内蒙老哈河)往东北走。两人在木叶山那嘎达走了个对面,对了,就象咱们俩现在这样。”
女古顺手打了他一下说:“去你的。”
那沙继续讲:“小伙子一看这姑娘长的象天仙似的,细腰身,白皮肤,大眼睛又黑又有神,细长的眉毛象画的一样,还有那小巧、细嫩、周正的鼻梁……”。那沙按照女古的脸,描绘着……。
女古知道他是在耍自己,噘起小嘴说:“你说不上是在说……” 话到半途立即打住了。她怕引出那沙的伤感来,内疚地看看那沙。
那沙没有啥反映,还在继续地讲着:“小伙看中了女孩,女孩看中了小伙。一个下了马,一个下了牛,从此他们成了家。过了一年,有了个小男孩以后,那女的说:‘我本是天上仙女,住在东北方仙人山上。和你的缘份就到今天,我要回去了。你好好扶养这个孩子,他将来能当皇帝。’ 说完,她就没了。后来,那个孩子真的当了皇帝,就是大辽国的开国皇帝。”
女古很替那个小伙子惋惜,问那沙:“那个小伙子后来咋样了,他就那么一个人过日子,没再找个女人?”
“那小伙子没再找,他说他只爱仙女一个人。他很悲伤,就一直往东北走,想找到仙女。他过了松花江,来到咱铁骊这嘎达。听说这嗄达有个仙人山,就住下不走。说要等到仙女回来,说仙女一定会见他。就这样,他在这嗄达过了三十年。后来,他听说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死在仙人山上了。”
女古没听够,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下文。那沙便没话找话的说:
“我们这嘎达太小了,让人觉得憋得慌。将来我要走遍九州,长长见识,看看人家外国人是怎么个活法。到那时,我再给你讲讲外国的事。”
“那得多长时间呀?”
“快,用不了多长时间。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咋的也得照着学学。”
“去那么远,苦不苦哇?你还是别去了。”
“起码也得走遍周围的地方,象我爸爸那样,也不白活一辈子。”
“周围有哪些国家呀?”
“东边是汤旺河,有女真、秽貊。北边是黑龙江,有靺鞨国。西边是呼兰河,有大小十多个室韦国和契丹国。南边是松花江,有兀惹、渤海、越里笃、越里吉、剖阿里、奥里米、盆奴里几个国家。这些国家大多和我们一个样,以狩猎为主。不过,我们的小麦、高粱、大豆,是他们比不上的。我们会种亚麻,织麻布,他们也不会。他们现在只穿猪皮衣和羊皮衣,跟咱们比差远了。我不想去这些地方,这些地方都没啥可看的。最好的还是辽国和宋国,他们非常富裕。那里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煎炒烹炸,用的是金银珠宝,住的是高楼广厦。都会琴棋书画,讲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人家那日子才是不枉活人生一辈子。”
正在那沙滔滔不绝地演讲时,撒里太抱着一头小牛犊,风风火火地闯进屋来。她把小牛犊放在炕上,说:“这么冷的天,把它放在外面还不冻死了。”
女古忙找块麻布为小牛擦身体,爱不释手的摆弄着小牛说:“真好玩。”
那沙也很喜欢,对女古说:“这小牛正好是青色的,长大了更能好看。只有你,才配拥有它。为了感谢你对我生病时的照顾,从现在起,这小青牛就是你的了。”
女古说:“你真的给我了吗?我可真要它了。”
撒里太说女古:“这傻丫头,给你说个笑话,还当成真的了。”
那沙说:“姑妈看不起人,我回去跟爸爸说,这小牛一定给女古了。”
“你可别说这事,好象女古贪心似的。府上的东西不是跟我们的一样吗?女古玩玩还行,可没有权力收下它。将来让她尽心养着就是了。” 撒里太劝着那沙。
“不,我一定要让女古拥有自己的东西。”
晚上,那哈回家时,那沙真的对他说:“女古从小到大,没少为我办事情。今天有病,还嘱咐家人们看护好牛棚。这么冷的天,刚生下的小牛犊没有女古照管,是不会活下去的。不如让我作个人情,送给女古吧。也了去我心里,欠下她的一份情。”
那哈点头说:“女古那孩子,真懂事。比你小两岁,办啥事都让着你。这些天照顾你的病,把她累够呛。她这次有病,你去看她没有?”
“我去看她了。不过,光用嘴谢人家也不行啊。我看她挺稀罕那头刚下出来的小牛犊,就想来求求你,把小牛赏给她吧。”
“明天,你把她稀罕的小牛,给她就是了。”
那沙不等明天,出了爸爸的房门便直奔后院。女古因白天勉强支撑着和那沙闲聊,累着了,晚上又在发烧。乌葛和家人们喝酒没有回来,撒里太刚把她安排睡下。
那沙幸亏没有大声说话,只在一边看看睡着的女古就要退出去。撒里太刚把那沙送出里屋门口,就听女古问:“那沙来了也不坐一会?”
那沙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说:“怕你累着,给你报个信,我就走。”
女古说:“你还没报信,就要走了?”
那沙回身进屋,关上门,笑着对她说:“爸爸让我把小牛送给你,该高兴了吧?”
女古说:“我不要,我要的东西你也不能给,有啥高兴的?”
撒里太用手拍了女古一下说:“又说孩子话了,你不谢谢那沙,还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尬哈?”
女古躺在炕上,身不动,头不抬地说:“表哥把好的东西给别人,把不好的应付我。完了我还得谢你,你说是不是?”
那沙认真地说:“小丫头片子,你说要啥好的,说吧。”
女古说:“哼,总拿我当小丫头片子。我要是说了,你给不给?”
“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一定给你。” 那沙胸有成竹地表了个态。
女古说:“我不说了,我逗你呢,你还当成真的了。”
撒里太对那沙说:“别跟她一般见识,越大越没正型了。”
那沙为了让女古心情好些,逗着女古说:“你倒是说呀,我要是不能让你这小丫头片子满意,以后你咋说咋是。”
女古又卖上乖子了,还是不动地方地说:“我说也白说,不说了。”
那沙寻思了一会说:“我知道你要啥,我也不说了。”
女古坐起来说:“你瞎说,你才不知道呢。”
那沙说:“你那点小心眼,我一看就知道。”
“那你说说。”
“我不说。”
“我想的是啥,你根本不知道。”
那沙说:“我回去了,明天就给你办这点小事。”说着起身要走。
女古忙说:“你可别瞎办,到时候白费力气不说,我也不能要。”
撒里太跟着心急,问她说:“表哥诚心诚意对待你,就快点说吧,别难为他了。”
女古见那沙站在那里肯求地看着她,知道不说是不行了。要是继续吊着那沙,他会当真急出病的。她吞吞吐吐半天,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地说:“我也想要个玉如意。”
那沙什么话也没说,朝她点了点头,默默地出门去了。走在路上,他的心中象翻了锅一样,苦辣酸咸甜五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那个色如清泉的绿色玉如意一直在他的怀里放着,那就是那古。他必须面对现实离开她,心中却一天也放不开她。那沙知道,自己的心里不能够同时放下两个女人。也不应该那么作,不能对不起任何人。他从小就十分喜欢女古,却一直把女古当成小妹妹。小妹妹现在长大了,也是一个让他放不下的女人。
现在,这个天底下;也许让他最挂念的人,也真的只有女古了。抛开那古,一心迎接女古,他作不到。回绝女古,继续追回那古,已经不再可能。面对两个纯如清泉的女子,却不能掏出一颗热血的心来。那沙呀那沙,何去何从?你想咋样?能咋样?
那沙仰天望月,大声地喊了一声;“天哪!人这一生咋这么难?”
三十二
乃捏伊儿节,是每年的正旦日(现在春节的大年初一)。东北人都很重视这个节日,早早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
达林府也象往年一样,从进腊月开始,就准备起丰盛好吃的食物。烙了很多白面羊髓饼,做了很多腊肉、肉肠等。撒里太积的酸菜,是那沙和那哈都爱吃的。都挑出最好的放在厨房里,随时准备为他们做着吃。
撒里太把那沙最爱吃的锅贴、鹿肉、猪爪、火烤鸡等,专门放在一个地方。吩咐女古想着点,只要他想吃,随时为那沙送上去。
腊祭以后,乌葛就每天陪着那哈喝酒。有时叫上那沙,三个人一起喝。在父亲面前,那沙觉得拘束。喝一会,他找个理由告退出来。在家里,他怕乌葛找他,出门去找伊里,和他在一起聊天排遣时间。
除夕的下午,那沙觉得心烦。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那古正和他一起写对联。两人为了一句“红火照明年”和“红运兆明年”,争究了半天……。现在,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但那古的影子很屈强,怎么也抹不掉。那沙摇着头,信步起身出门到外面散步。
街上静稍稍的,把这寒冷的时节显得更加凄凉。这个时候,人们都在自己家里过着团园节,哪有出门的?他遥望一下那古家那边,也是大门紧闭。门口没有一个人影,更别说那古的身影。
他失望地转身回头,猛然发现女古站在自己的身后。看她头发上满是被哈气结成白霜的样子,他有些心痛。她一定是和自己一起出来的,跟在后面好长时间了。他走过去,伸出两手,为她捂耳朵。
对她说:“看把你冻的?”
女古的脸蛋冻得冰凉,那沙又帮她捂脸蛋。女古一头扎在他的怀里,那沙解开大衣襟把女古包在一起。从小在一起的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贴得这么近。那沙拥着她往回走,女古却站在那里不动地方。两人这样默默地站着,谁也不说话。直到有人出来喊他们回家吃饭时,两人才紧贴着身地走了回去。
饭后,那哈和乌葛两家五口人坐在一起闲聊。那沙却自己坐在一边,发起呆来。女古顺手抓了一把盐粒,一点一点地往火盆里撒。火盆中发出噼噼叭叭的声响,伴随着一股股的紫、兰色火苗。
那沙说:“还没到惊鬼的时候,你咋就爆上盐了?”
女古对他说:“我先惊惊你,让你回回神,把魂招回来。”
外面院子里,点起了一大堆火。家人们的孩子们,已经开始在火堆旁玩起来。他们哈哈的笑声,不时传进屋里。女古拉着那沙出屋,和他们一起玩起来。不一会,撒里太来召唤女古去包迎新饺子(新年幸运),抱柴火(抱财)。女古也不管那沙心中什么想法,硬拉着那沙了跟着做这些事。
撒里太说女古:“那沙是主家,哪能做这些事。”
女古说:“什么主家大命的,让他也和我一样,”
那沙也说:“对,对,都一样。”
那沙不会包饺子,把皮和馅弄得一塌糊涂。女古看着他笨拙的样子乐得合不上嘴,那沙也跟着女古笑自己。
撒里太很长时间也没见到那沙笑了,见到这个情景,感到很欣慰。她一边干活,一边欣赏两个年轻人。心中高兴,尽量不去打扰他们。还从心里夸奖女古有办法,给那沙找点事干,免得他愁眉不展的。
半夜了,外面的孩子们大把大把地往火堆里扔盐粒。噼叭的爆盐声响成一片,孩子们喊着:“惊鬼了,惊鬼了,新年的日子好过了。”
那哈把一大捧铜钱,分赏给孩子们。又拿出一串串的钱来,分别赏给众家人。众家人一起拜倒在厅前,口中念道:“祝达林大人官运亨通,家富万贯!” 接着有人喊道:
“迎新春,新春发,新春的喜酒开宴了。”
又是一阵欢呼和爆盐声之后,人们纷纷进入大厅中。府中上下全体人员,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汇聚在这里,分别坐了几大桌。席上有烀猪肉,炖牛肉,薰鹿肉,蒸狍肉,烤羊肉;还有肠肚炒大葱,肝尖配豆芽,土豆、白菜、肉片炖粉条,野猪肉、血肠炖酸菜,酱萝卜伴红辣椒……十分丰盛。家酿的高粱酒又香又纯,人们放开量地品尝。劳累了一年的人们,在这时充分尝到生活的乐趣。
嘈杂声中,那沙心不在焉。他吃得少,迎新饺子才吃几口便放下筷子。傻呵呵地坐在那里,看着大家乐。
酒宴中,人们起身出门,围着火堆转了三圈。然后,有人围着火堆跳起舞来。有的女人进到餐厅里,在各桌之间跳起舞来。
那哈给众家人分完年份子钱,又张罗着给家里人分红包。他把分给乌葛和撒里太的红利,包成一个大红包给了撒里太。又从怀中取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红包分给那沙和女古。
两人跪在地上给那哈磕了个头,兴高采烈地躲到一边看红包去了。他们俩每人的红包中,各有一锭辽国的白银,大约五两左右。还有一个,是打造得十分精致的小金锁。
那沙惊喜地看着自己和女古手中的金锁,笑嘻嘻地对女古说:“好了,爸爸替我还愿了。这个金锁比玉如意强多了,不用我再买那种玉如意了吧?”。
女古高兴得脸都红了,但转而又收回了笑容。她直瞪着眼睛,问那沙:“舅舅咋知道我向你要东西了,是不是你跟舅舅说的?再说,我是朝你要玉如意,又不是向舅舅要金锁。你别往一起算,你说的话还得兑现。”
那沙说:“不是,你说的话,我从没对爸爸说过。啊,对了,是姑妈。”
女古拉过撒里太问:“妈妈,我和那沙要玉如意的事,是你告诉舅舅的吗?”
说得撒里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跟你舅舅说那些没用的话尬哈?”
女古拿出那哈给她的压岁红包,让母亲看。
撒里太说:“噢!这是你舅妈活着的时候,看那沙喜欢,也为了锁住他,特意在商铺子里订的。是为那沙成家预备的,两只一摸一样的。许是你舅舅感到放在他那里没有用了吧?”
女古扭身包了起来,当没事一样靠着那沙坐下。心中,却在暗自捉摸着这件事。
三更过后,人们又开始爆盐惊鬼了。然后,由那哈领着众人,举着火把,连声吆喝着:“莫合,莫合……”。在前院、中院、后院围着房子转,边转边喊。又到马棚、畜舍转了三圈,最后又围着大院围墙转了一圈。接着,又坐回到饭桌旁,开始喝酒。从这时起,人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了。有人边喝边起身,围着火堆跳舞。
这一夜是一年中最欢快的时候,大人孩子都要庆贺着守夜。是为了企盼新一年的好命运,谁也不愿浪费一年中难得的快乐时光。
仪式过后,那沙不顾女古的劝阻,独自一人回屋睡觉去了。
那古这个年也没过好,从除夕夜到正旦日,她躲在屋里哭了一夜,谁劝也劝不好。
狄鲁来说她:“大过年的,你这样哭不吉利。再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过这股劲?”
她母亲也说她:“今晚上千万别哭了,会召鬼的。”
那古说:“我在自己的屋里哭,碍不着你们的事。要是有鬼来,就好了,反正我也是个鬼。”
妹妹和小弟弟来看她,被她赶了出去,谁都拿她没办法。半夜的酒宴和饺子她不吃,给她端过去,她也不吃。一直放到第二天,又原样地端了回去。
初一清晨,孩子们都早早起来向长辈人磕头祝福,那古还是不出门。小妹来叫她,她说:“我身上晦气太重,不能再冲了自家的老人。” 也许是她真的中了邪气,从此以后,她又病倒在炕上。
大年初二,东南方传来急报:兀惹人在与铁骊边境界线的地方,抢夺了铁骊居民的一百多只猪和三十多匹马,杀死十多个人。
夷离堇把那哈找到王府,去了好长时间。后来捎个信回来说,他这两天不能回家了,要去边境处理事情。一直到人日节(正月初七)过后,才风尘扑扑地回到家。
刚进二月,契丹国上京临潢府知府派林牙(官职,一般属学士类文职官)萧翁骨带着三百兵士来到铁骊,传达契丹国皇帝的禁令:
“全国各地一律不准在婚嫁、葬礼中杀马。不准藏匿甲胄、金银、器玩。各属国武器装备必需按规定数量配置,多余者立即上缴所属京府。”
萧翁骨传达完这道旨令后,又板着面孔口头传达了朝庭对铁骊国的意见:“铁骊国已经四十年没有给朝庭进贡,今年如再不贡,必将兴兵问罪。从现在起,这三百人马就驻守这里了,监督收取贡品。”
然后,要来铁骊全国兵员配置的图册审查起来。按照规定,铁骊兵员和配置并不违反辽国的规定,但萧翁骨鸡蛋里面挑骨头,说三道四地找毛病。
铁骊夷离堇陪着笑脸说:“请天使息怒,铁骊小国,一直没有可以孝敬皇上的东西可以进贡。我朝连文武百官,也为此寝食不安。最近本想贡去一些貂皮,却因兀惹侵边;抢掠猪马,杀我人役的事情给耽误了。我们一定想办法尽早给皇上送去贡品,还请天使多多在朝庭美言。希望给予我们这样的小国,保护和支持。”
夷离堇边说边给于越使眼色,于越会意。进到里面令人取出一盘黄金饰品敬送给萧翁骨,这才缓和了紧张的空气。
夷离堇又摆上酒宴款待他,给外面的兵卒也安排了酒菜,为他们的战马上了马料。
萧翁骨收了贡品,脸上立即堆出笑容。他对铁骊人说:“我来这里一看,你们也底确太穷了。我们这么多人马,连驻扎的地方都没有。我先呆一天,明天就拨寨回国。请你们今年务必为朝庭送去贡品,否则,我也不好替你们说话,”
夷离堇小心翼翼地,把他们陪进了公馆。
萧翁骨坐在公馆的火炕上,一边仔细鉴赏那些饰品,一边说:“你可以办你们的事去了,一会咱们好好喝一顿,酒宴上再说吧。”
夷离堇见他已无敌意,才算放下一颗心来,命人赶快安排酒席。
趁着萧翁骨洗漱的机会,夷离堇急忙召集有关官员,让他们赶紧筹集一万张上好的貂皮。让那哈立即起程,押运送去契丹国上京临潢府。这边好打发萧翁骨,让他们尽快离开铁骊。
那哈临行时,先回家中告辞。那沙听说爸爸要去辽国,要求跟随爸爸同去辽国看看。那哈对他说:“这次去辽国上京送贡品,是三十九年来的第一次。不知辽人怎么对待我,万一有啥不测,如何安排你?”
那沙不甘心地说:“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带我去,我想去辽国学习学习。”
那哈问:“怎么想起,上那嘎达去学习呢?”
那沙说:“铁骊太小了。我想多读点书,多长点见识,将来总会有用的。”
那哈说:“这倒是个好事,看看情况吧。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为你联系好。”
三十三
铁骊这边,夷离堇把萧翁骨打发走的事不提。单说那哈到辽国上京临潢府后,首先去契丹国主管部族和属国的北院大王府报到。听说皇帝去了炭山狩猎,要二三十天才能回来。他只好把贡品交付给北府宰相,请他代转皇帝:铁骊国将按时提供贡品,永远效忠皇上。
北府宰相验货时,嫌进贡的东西太少。主要是因为没有给他个人进贡,所以把那哈狠狠地责难了一番。并责令那哈立即回铁骊国,再补足五万张貂皮的数量。
那哈好说歹说,才把送贡品的期限,宽让到七月份。人家还嘱咐说,到那时,务须交足数量,否则后果自负。
那哈从北府出来,径往南府去请示儿子来京学习的事。他先到翰林院,那里的官员把他支到国子学。国子学又把他支到太府监,太府监官员听了那哈的要求后,慢吞吞地说:
“契丹天国,向来致力于开化边野黎民,希望各属国送来有识之士学习天朝知识。至今已有高丽、新罗、百济、回鹘诸国,送来学子在上京学习。你们铁骊国,也确实应该尽早派些人来。但是,天国太学并非是谁想来就可以来的地方。这里,没有才智的人是不能收的。我在这里为官多年,从没听说铁骊国有识文断字的人,你不能说送来就送来。”
听太府监这样说,那哈的心有些凉。他心有不甘,还想再求求太府监。说话的时候,走过一个大官。两人连忙停住说话,站起身向他施礼。原来,这是个尚书令。尚书令听了那哈来此的原委,很是赞同,并亲笔写了一个批文交给那哈。对他说:
“你尽快把孩子送来学习吧,这里比你们铁骊强多了。”
那哈喜从天降,没想到那沙的事情这么顺利。千恩万谢地给尚书令扣了头,便急急地拿着尚书令的信,办完有关手续。又到相关的学习机构,逐一落实,并谢过办事官员。
出了太学大门,向着上天作揖说:“那沙来此学习的事,想是老天给定的,在下多谢了。”
十多天后,那哈回到铁骊。当晚就把情况告诉了那沙,并嘱咐他说:“从现在起,你就开始准备好学习的事,温习一下功课,待七月份和我一起去辽国。”
第二天早晨,女古来找那沙问:“你去辽国的事办没办?”
那沙告诉她:“办好了,七月就走。”
女古心事重重地问:“得去多长时间?”
那沙说:“爸爸怕我跟不上,让我从国子小学开始学起,约摸着也得个三年五载的。”
女古听后不觉的“哎呀!”一声说:“咋那么长时间?中间能不能回来呀?”
“能,过年时候在那嗄达没事,我就回来。”
女古舒了一口气说:“你现在得准备点啥?我帮着你办。”
“啥都不用了,爸爸已经给我买了两套辽国人的衣服,到时候穿上就行了。”
“你自己走那么远的路,人家怪惦记的。”
“有啥惦记的?爸爸说百济和新罗,还有高丽的学童才十多岁,比我小多了。”
女古觉得,心里有很多话要和他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坐着唠闲嗑。
女古对他说:“从现在到七月份,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你和伊里他们告告别。”
那沙说:“我过晌就去他家。”
快晌午时,那哈从王府回来,女古才回到后院。乌葛听女古说那哈从王府回来了,便到前厅来请示。见那哈正和那沙说话,便站在一边等着。
那哈问乌葛:“你有啥事?”
乌葛说:“今年的皮子和药材都收好了,按理说,也该去趟渤海了。”
那哈说:“今年咋收的这么晚?”
乌葛说:“冬天气候不好,猎户们上山的少,都是开春后上山打的。”
那沙插嘴说:“这些皮子不如冬天的好,卖不上价钱。”
那哈接着说:“卖不上价钱也得去卖,这两天就走吧,这时节的东西不好存放,时间长该烂了。”
乌葛说:“说的是。但现在正准备春耕,用人手的地方太多,打不开点。是不是雇些人来晒皮子,把它都保管好,等过了季节再去渤海?”
那沙插嘴道:“雇人的花销太大,不如自己紧一点,抓紧时间快去快回。”
那哈说:“这道也是,你看咋样:”
“那就按那沙说的办吧,我安排一下,这两天就走。” 乌葛决定说。
那沙说:“我去渤海吧,反正也是闲人一个,不如去渤海还能顶个人用。”
那哈说:“这样更好,你还能帮姑父一把。”
乌葛说:“那沙只要帮着照看一下就行了,哪还能把他当劳力用。”
那沙对他们两人说:“你们放心吧,我这么大个人,也该做点事了。出点力气有啥?力气是人身上的,不用白不用。”
乌葛说完,要出去。临出门时,对那沙说:“刚才你姑说,她烙了不少锅贴,女古正烀鹿肉呢,让你过去吃饭。”
那沙听说,笑嘻地奔后院女古家去了。撒里太没在屋,只有女古一人。她知道,是乌葛告诉他来的。二话没说,直接把鹿肉和锅贴端上桌子,让那沙坐在炕上吃。
女古说:“再过几个月,你个馋猫就到辽国吃饭去了。想让你在这吃,也不能了。”
“还用过几月?这两天就走了。”
“咋又变了?”
“没变,是要上渤海大市去。人手不够,我也得去。你想要啥?我给你买。”
“我啥也不要,就是不希望你走。离去辽国还有几天了,就不能在家呆两天?”
“我是为了帮你爸爸,为这个家作点事才去的。”
“那我也去,行不?”
“我看行,不过得和你爸爸说说,反正他说人手不够,还要雇人呢。”
“要不,你还是别走了。就这么几天,在家呆着吧。”
“我已经说完了的话,咋能反悔呢?”
女古不吱声了,静静地看着那沙吃东西。好半天,女古凑到那沙身边说:“爸爸回来了,我这就跟他说去渤海的事。”
不一会,果然有脚步声越来越大。进了屋,真的是乌葛。还没等他站稳,女古就说:“爸爸,我也去趟渤海大市行吗?”
乌葛说:“一个女孩家走那么远尬哈?挺不方便的。”
“有啥不方便的?去年那古还去了呢。咱铁骊,很多女孩都去过。”
“姑父,让她去吧。你不是说人手不够吗?她还能当个帮手。”那沙见机插话说。
乌葛说:“你们两个串联好了,一定要去吗?”
女古说:“没有,是我自己……”
那沙马上打断她的话说:“是我们商量好的,就是想让女古出门见识见识。”
乌葛不表态,对女古说:“我说了不算,你问你妈妈去吧。”
女古晚上磨母亲,好说歹说,终于把撒里太说服了。女古乐得半宿没睡觉,当晚便开始准备路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