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相亲
当老去的是时间而不是人生的时候，我们还有寻找救命稻草挣扎的资本。而大多时候，我们已错觉自己是个成熟的老者,与生活彻底讲和。
认识张名伟是因为家里安排的相亲。在农村，26岁的女孩儿不仅是大龄青年，简直已经快到了嫁不出的地步，很让人质疑这丫头的生理或是心理有问题。女人就像圣诞树，过了25也就蹦跶不了了。看着韩嫣的同学已经为人父、为人母、孩子上街打酱油，韩嫣她妈就差一夜白头了。一个电话打过去，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
韩嫣从小就受不了她妈的唠叨，自己脾气又倔，顶嘴是常事，挨打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家常便饭。打也打完了，气也消了，她妈捡起地上打折了的笤帚把，掉着眼泪训她，说以后你的亏都得吃在嘴上，死鸭子嘴硬，你要是说句软话，哪还舍得打你。她却还是不说话，抽一下鼻涕，一手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转身走了。
韩嫣的脾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倔，倔笆篱棍子似的。从小不合群，偷枣、摘瓜、逮鱼、摸虾的事儿，倒是从来跟她不沾边儿。她就喜欢一个人在家画画儿。她们家墙上的斑驳痕迹全是她的杰作，她爸也自然地在她屁股上画了一座雄伟壮丽的五指山。
有时候，韩嫣挨打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饭做好了，她妈喊她吃。她正画一半截儿，没有停下来的道理。她答了一句“知道了”，也就没了下文。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妈又喊她吃饭。应对的还是一句“知道了”，语气已经上升到七分的不耐烦。干这种活儿当然是怕人打扰的，可惜她妈就怎么都不知道。说过很多次，还是记不住。韩嫣愤愤地想。结果，自己心头的灵感刚闪了点儿小火花，她妈就已经怒火中燃了。
“大人累累巴巴干了一天活儿，还得给您伺候这口饭。谁家孩子跟你似的，一点不知道大人辛苦甘苦，叫你吃个饭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的。你爱吃不吃。你还就别吃了，喂狗也不给你。”
“随便。”韩嫣很随意地吐出这两个字，不卑不亢的，然后还故意笑了一下，齿白唇红。这样，不管怎么样，她仿佛都保有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在韩嫣看来，姿态是很重要，非常重要，十分重要，相当重要的事情。
“随便是吧？行。那你就老别吃。晚上也别吃。有本事以后也别吃家里的饭。你不是爱画那破玩意吗，你就吃它吧。天天画，也没看你画出什么牌名来！”
“我以后还真就吃它，不信，等着看。”还是不卑不亢的语调，还是平静的笑脸，还是齿白唇红的倔犟女子。
“你说谁家孩子像你似的，越长越回旋，还不济小前儿了呢，多少还听点儿话，现在一点儿话渣都不听了。你看看人家丽丽，跟你一边大，下地跟她妈干活儿，多能干，回来还给做饭，她妈跟**奶似的在家养着。”
“您也想让我跟丽丽似的，是吧？可惜呀，我怎么就把高中考上了呢？”分明的挑衅。
“上个学（xiao）了不起呀。大人要不供用你，看你还怎么上？你要不上学（xiao），家里房都盖了。看你这学（xiao）上不上也不吃劲，老师横也没教别的，竟教怎么跟大人犟嘴了。从今儿起，您还就别上了，该下地下地，该做饭做饭。”
“这主意不错。”
说到这儿，韩嫣就不说话了，低头接着画她的画儿。素描，照着书画天津电视塔呢。她妈过来，一把想抢她那幅画儿。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桌上的铅笔盒就已经飞出了手去，擦着她妈的衣服掉在地上，笔洒了一地。
这事儿后来被丽丽她妈妈知道了，仿佛苦口婆心地说着韩嫣要知道家大人的辛苦等等。当她舔着苍白的嘴唇兴致勃勃地刚说到“你看我家丽丽……”的时候，韩嫣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她，说了句“您喝水”，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如白杨树般异常生硬挺拔的背影。后来就是九分之八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成了父母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或是用以奚落韩嫣家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在他们看来，韩嫣是个异类，韩家生出这样的孩子，真是大大的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