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劲楠比厉家君他们更早离开原样公司。那个包装厂的问题一大堆,华采把邹劲楠放过去,就是为了约束一下那个拜把子的兄弟戚在义。说是拜把子兄弟,倒是真的。
当时华采还是那家小店经理时,喜欢喝酒,也喜欢抽烟,店后门就是慢慢兴起来的美食街,其中[阿毛靓汤]的店是华采最喜欢的,戚在义刚好在[阿毛靓汤]店门口,摆了个烟摊,经常从他那里拿烟,偶尔忘了带钱,戚在义也不急,一样大气“烟先拿去,这个钱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给。忘记了?忘记就忘记呗,就当我孝敬自己大哥了。”一个摆烟摊的,如此大气,华采也是感动。正好店里的斗争厉害,这份真情,让他一直记着,不但把烟钱早早给了人家,还顺带让他做些跑腿的事,比如印个名片什么的,中间也让这个卖外烟的戚某赚些小钱。没有想到的是,人家到了年底,拿出钱来,塞给华采,说是利润。华采哪里会拿?于是印刷的业务越来越多,在得到华采的默认后,戚在义每天包了一家小印刷厂晚上的时间,让那些个印刷工人加个班,一小点的加班费,加上一些给印刷厂厂长的烟,竟然慢慢地顶掉了原来小店外发的到其他厂家的印刷业务,成了华采这个小店的指点印刷厂了。于是烟也就慢慢地考虑不卖了,不卖烟了,万一印刷的业务有个变动呢?既然钱不方便,吃个饭,应该可以的。
“华哥啊,一直由您关照,我想我也就不多说了。问题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找个时间,让小弟我做个东,一起吃个饭吧。”
“可以,就这个礼拜五晚上吧,我店里盘点后,你定好地方后,呼机留言就是。”
戚在义聪明,他把吃饭的地方定在了离店三站路的凤华路上,那个店新开不久,厨师就是原来[阿毛靓汤]的主厨自己出来弄的‘孙家老汤’。戚在义在阿毛店门口卖烟卖了这么许久时间,自然与孙主厨熟悉,连这个地方都是戚在义帮忙给物色的,不但如此,店铺的装修也是有戚在义的功劳。
“这个汤头,似乎与原来的阿毛家有的一比。”华采盘点忙活了许久,累得几乎虚脱,喝到这个汤,肠胃舒服赛过神仙。
“大哥了得。这个店就是阿毛主厨孙耳朵自己开的。”孙耳朵,因为他的左耳是天生的小耳朵,自小叫大的外号。熟悉他的人自然顺口而出。
“啊,是伊开的?怪不得阿毛家的汤不如从前。”华采时常在那里吃饭喝汤,自然见过孙的耳朵。
“我叫伊出来认得、认得。”戚在义见华采高兴,脸上自是有光。
“我们吃饭,去劳动人家出来忙活干啥?”华采汤喝得舒坦,又添一碗。
“贵客到了,哪里有自己躲在后面的道理?”孙耳朵早知道戚在义请的是他,一个很不错的长远客户,能不出来?何况自己店面新开,客人并不是很多。
“华总,来,孙耳朵敬您一杯。”
“孙老板客气、客气。”华采赶紧放下汤碗,端起酒杯,陪着孙耳朵一口干了。
“华总客气。在义在我这里经常提到侬。讲侬绝对模子。”说着翘了个大拇指。
“哪里话,大家兄弟,本来应该的。”华采被人家一夸,自是高兴。
“既然这样讲,我也顺竿,爬上一爬,还望华总时常过来这里,把我也当个兄弟。”这个孙耳朵有做老板的潜质。
“孙老板言重了。”
“来,华总,再来一支烟,我就不陪了,你们兄弟慢慢喝,我进去再弄几只菜。”孙耳朵知道进退,适时走了,留他们喝酒说话。就在那个晚上,戚在义在孙耳朵的边鼓中,与华采成了拜把子的兄弟。孙家老汤也就成了华采新的业务招待点。
拜把子兄弟,毕竟底蕴有些薄,加上有些喜好实在是过了一些,华采,拿个人放过去,警示一下,你总得收敛、收敛吧?嗨,没有想到的是过去不到三个月,让邹劲楠撞倒他多次在上班时间与女员工亲热。戚在义知道邹劲楠过来的含意,可是有的时候是女员工来亲热他,哪里有送上门的肉不吃的道理?因此他并不介意邹劲楠撞倒、看见,问题是既然是女员工自己主动过来亲热,总是有个贪图呀,要知道这个女员工可是做财务的。所以她在乎邹劲楠,于是话里话外、尤其在戚在义兴致最高时,捣腾邹劲楠几句。你邹劲楠早晚不是孙悟空,一个跟头翻走?
华采早就知道女财务的事,可是在邹劲楠和戚在义之间,华采是没有选择的,光辉灿烂的背后,难道就没有一些阴暗的东西?见不见得阳光谁也不好说。邹劲楠主动也好,被动也好,跟头翻走吧!
“这个原样,正是乌烟瘴气到家了。”邹劲楠回自己JS老家了,虽然原样乌烟瘴气,但是只要能够赚钱,管他那么许多,于是他在老家开了原样的专卖店,所以就隔三差五地到江海来。到了江海,厉家君总是要见一见的。
“你怎么也离开呢?”他搞不懂,厉家君是他们这批人里与华采互动最好的。
“童装死路一条。还不离开?”
“我不是听说你这里搞了不少厂家进来呀。怎么死路一条?”
“搞了有约七八个厂呢。可是突然他来个壹佰万的保证金。我能去抢银行啊?”
“奇怪了。原本不是伍万到贰拾万吗?”
“对呀。我聪明,对新加盟的工厂说了个贰拾万的上限。没想到人家钱还没有交,就把人家吓跑了。”
“这是什么道理?”
“我估计:他原样不是赞助了[ 世界艺术锦标赛 ] 吗?赞助的钱有点多,影响到了他的资金周转;再有一个就是,我原样赞助了[ 世界艺术锦标赛 ]在品牌影响力上又有了提升,所以觉得原本的保证金有点少了。”
“这个华采啊,本来就是一个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高手。他会自己掏自己的钱来玩这些?不可能。”
“就是。可是,你有本事,你去拿那些个毛针织什么的项目开刀呀。他没有这个胆量。”
“童装本来还没有起来,人还没有来,‘哗嚓’先弄人家一刀。那些新进来的童装厂如何会肯?他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吧?”
“其实他不傻。至少从这个角度看,他不傻。你想:原来一个蛋糕,他如果从毛针织项目来开刀,就是两个可能:一是人家交钱,他的原来那个蛋糕依然还是圆的,一是人家不交钱,不交钱的,只能走人,于是他的蛋糕就会缺一只角,两个可能性,是各百分之五十,所以他不敢。
童装原本没有起来,不在‘原样’原来那个蛋糕里面。如果收钱收到了,蛋糕可以增加一块,没有收到,原来的蛋糕还在,没有缺失。新进的童装加盟工厂,从来没有在‘原样’的品牌特许经营这个模式中赚过钱,他们都交了百万保证金,原来里面的那些个项目还不是乖乖交钱啊。”
“原来这样。华老大就是能算。”
“他是算了短线,忘了长线。”
“哪个长线?他把伍到贰拾万的保证金提升到壹佰万,这个钱,只要你工厂在原样的体系里,就一直留在‘原样’他华采的手里,不是随他玩,应该就是一个长线呀。”
“这个也对。但是他是因为赞助[ 世界艺术锦标赛 ],短线上缺钱,所以这样考虑。拿来的保证金是可以归他长期玩,可是钱毕竟是人家的,早晚都得还,何况这个保证金的收法或许真的与非法集资只是一步之隔,可能经不起推敲。
因为这个保证金,把童装这个项目给坏了,[ 原样儿童服装及用品连锁专卖 ]项目从规划上看是可行的,何况有他原样这样的背景。如果走好了,这个项目不但可以改变他‘原样’的旧模式,甚至可以达到上市的规模。这个长线,他没有想到。巧立名目借来的钱款和自己的公司上市圈来的钱,哪个更长远些?”
“其实,我觉得他应该也是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走。”
“为何不走?当一家企业的发展只维系在一个人的小聪明上、算计上,总不是个长远路数。再说了,那些个准备加盟的工厂,开始百分之百是因为‘原样’的品牌,后来百分之三十、甚至于百分之二十是因为‘原样’品牌,其余是为了‘原样儿童服饰用品专业连锁’这个模式,而这个模式又是我弄出来的。结果人家在你评审后,开发产品,你‘原样’一下子来个百万保证金,厂家的之前预算是交纳二十万的保证金,怎么就壹佰万了呢?左思右想,没有把屋,更重要的是原样的信用让人担心,于是就不进来了。不进来?不进来,你就亏吧。原样公司可以啥事没有,但是我想至少得有人在道义上得给人家一些担当吧?”
“所以你走?”
“所以我走。”
“人家不是现在好好的?你亏了。”
“时辰未到而已。”
“你的意思人算不如天意?”
“就是。”
“听说戚某人到了澳大利亚移民去了?”
“对呀。您这个被加过去的人不得已要拿走,那么最后只能是把他拿走喽。”
“这个话说不通。当初为何不直接拿走呢?”
“当时如果有合适的理由,早就直接拿走了。何必再牺牲掉您?”
“现在拿走就合适了?”
“戚得了大病,自然是一切自然而然,不会有任何的反弹。再说了,这场大病,他哪里还有力气反弹?这样,还可以加一个华老大仁义的帽子。”
“这个也是天意呀。似乎天意总是在帮他?”
“有些人平时不得病,一旦得病就是大病。这个道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你没有看见他一直拼命地巴结上面、再上面的领导,最好能有一些合影,挂在办公室,或是直接放在自己的网站上,一般人谁知究竟?于是这个合影既是他自己和原样品牌的光环,更是他的护身符。再弄个什么热爱活动,逐渐地改造自己的以往,慢慢遮严实了,之前的可能有、可能没有的烂污不就看不见了?”
“这啥热爱活动的,不是品牌的运营需要吗?”
“一石双鸟。再说了,谁会自己说自己搞公益是为了遮盖以前的烂污?当然也有可能,人家真的是想立地成佛,也不一定。”
“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所以弄些合影,整个活动,尽量延缓还的时间。再说了,还与不还,那是天意。我们小老百姓,安稳过日子就是。”
“其实按你这个脑子,应该不至于停留在今天这个份上。”
“脑子或许可以让我再上一个台阶。但,在这‘不为恶,难以白手起家;不做官,聚不了名利’的地方,我是不可能了。除非,我放弃这么些年养成的为人准则。”
邹劲楠看着厉家君,没有再言语。厉家君冲泡的普洱茶已经让他喝得有些微汗了,茶也淡了下来。厉家君把冲泡的提梁紫砂壶放过一边,又拿起一把青瓷茶壶,用烧开的水倒入壶中,搁在竹制的茶盘上,拿起青瓷的哥窑茶叶罐,用牛角做的茶匙舀出些许茶叶,然后把青瓷壶里的开水倒了,放入茶叶:
“刚才我们喝了熟茶,我们再品一品生茶。”
“不喝了吧。已经有些汗了。”
“刚好排毒,不是挺好。这个生茶可是将近十年的生茶,应该还是可以品上一品的。”
“这个有差别吗?”
“你刚才喝的感觉如何?”
“有点糯米的醇厚。”
“这个生茶就没有这个感觉了。汤色也不一样。你刚才喝的是不是有点红酒的色泽?”
“是,很浓厚的感觉,上面似乎有些油光。”
“那些油光,也叫做‘金圈挂壁’,有一定年份的好茶才会有的。生茶呢,汤色晶莹清亮些,不过将近十年的生茶也是慢慢接近熟茶的汤色了,差不多是琥珀的色泽。如果是一、两年的生茶,汤色更清亮,入口会有些苦涩,回甘也不如上了年头的生茶。”
“这么多讲究?”
“老朋友远道而来,敢不讲究?”
“行,就喝上一喝,顺便听你讲茶,学上一学。”邹劲楠也不客气。他觉得这个茶道,在老家也是一个很好的交际手段,不但生意场上可以用得到,朋友圈里那么多的主任、处长什么的,一起喝茶,品味还是可以,也有利于维护关系。于是两个老的原样人喝了整整一个下午,聊天也就聊了一个下午:邹劲楠总是觉得华老大可能借着戚在义逐步将资产转移出去,而厉家君却并不接这个话题,努力介绍着茶,偶尔说些简单生活的好处,比如饮茶。
喜欢到厉家君这里喝茶的还有原样驾驶班的史师傅。有些人是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然后依据交往后的获益估算来投入交往的名单,再分以时间、礼数等因素,原样公司的董懂,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然他绝对不会在电梯门口看见曾经有恩于他的严之严秘书时,忽然就把头抬着去看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了。而厉家君因为他的信仰,不这样看,他觉得人生而平等,可能会因为能力、机遇的不同,而有不同的人生轨迹,但是拨开所有这些虚幻的东西,人最终是有一个内在的东西可以清晰感受得到,那就是人品。原样公司驾驶班的史师傅,人品就是不错,比那个眼睛往上的董懂,不知好上多少呢。所以一起喝茶,一起聊聊以往,一起说说孩子,茶的味道也就在这么简单的氛围里,生出茶原本有的好味道。
能有多少人与厉家君相似呢?
“‘星巴克’。我们在‘星巴克’见吧。”厉家君与电话那头的人约。
“就是在银桥家乐福东面一点,对,对,就在那个名气很响却不好吃的川菜馆对面。你太有才了。哈哈。是,是。我们明天下午三点吧?好,就这样定了。明天三点。白云路‘星巴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