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道耀眼的光芒叫醒了任重远,他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躲闪着从窗外直射进来的万丈金光,好奇地推开窗户。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金灿灿的碧蚂杂交麦出现在眼前,麦秆上挂着的全是又大又饱满的麦穗,像金子般闪闪发光的麦穗。一株株麦穗,颗粒饱满,沉甸甸地随风摇曳,翻腾着滚滚的金波。任重远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微闭眼睛,深吸一口气,享受着麦粒飘散出的醉人芳香,伸开双臂搂住一堆麦子:“碧蚂杂交麦,我的宝贝……”听到召唤,麦子扬起一张张金黄的脸蛋,争先恐后跑过来,钻到任重远怀里:“爸爸,爸爸……”
“爸,爸……”任重远猛的睁开双眼,看到女儿任慧敏正关切地望着自己,拿毛巾不停擦着他额头上的汗。
任慧敏:“爸,您做梦了!”
任重远四周看看,发现自己好好在床上躺着,心里暗暗叹息,可惜,刚才的丰收景象竟然是一场梦。
任慧敏站起来推开窗户:“爸,您看!”
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正从密密的杨树的缝隙间射下来。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直射进房间,照在任重远身上,更照亮了他的心田。他小心翼翼把手指伸向阳光,一瞬间便感受到温暖四散开来,但他好像生怕这还是一场梦似的,谨慎地询问女儿:“天,晴啦?”
任慧敏提着身上的月白色布拉吉转了个圈,高兴地说道:“您看,我把最漂亮的衣服都穿上了。您赶快起来吃饭,吃完饭,我陪您去看麦子。”
“慧敏……”屋外传来秦鹤鸣的声音。
“来啦……”任慧敏跑过去打开门,“鹤鸣,你来的正好,等会陪我和爸爸一起去看麦子……”
秦鹤鸣穿着晨跑的汗背心,眼神中透露出一阵惊慌神色,他把任慧敏拉到一旁,小声说:“不能去试验田……”
“怎么啦?”
秦鹤鸣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任重远手拿草帽走了出来。
任重远高兴地望着晴朗的天空:“鹤鸣,走,咱们赶紧去试验田!”
秦鹤鸣犹豫地说:“任教授,我们等一等其他学生吧……”
任重远已经迈着大步走了出去:“哎呀!我的老伙计们,都快一个月啦,想死你们了……”
任慧敏追了上去:“爸,您还没吃早饭呢!”
秦鹤鸣叹了口气,心事重重,搓着手在原地打转儿。刚好郝耕田路过,秦鹤鸣赶紧叫住他:“耕田,你快去报告张书记,让他赶紧去试验田……”
郝耕田眯缝起小眼睛,厚嘴唇里发出一声疑问:“为啥?”
秦鹤鸣推着郝耕田:“别问了,你赶快去!”
郝耕田磨磨蹭蹭,走两步一回头。秦鹤鸣急得直跺脚,两大步跨到他跟前:“麦子青干了,我担心任教授……”
“青干了?”郝耕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快步离开:“我马上报告张书记……”
秦鹤鸣转过身,去撵任重远。
小麦成熟前遭遇长期大雨后,突然碰到猛晴的天气,一凉一热,导致麦田的地温比空气中的温度低很多,小麦根部的吸水能力急速下降,麦子会因自身失水过多干枯死亡,这就是“青干”。秦鹤鸣早晨醒得早,看到天晴,便穿上衣服出去晨跑,结果发现试验田里的麦子都发生了青干。就赶紧来到任重远家,想阻止他去试验田,但还是晚了一步。
任重远迈着大步子,草帽下的脸庞上挂着爽朗而亲切的笑容,不时和迎面走来的学生打着招呼,精神抖擞地穿行在校园里。尽管由于卧病在床的缘故,他显得更加消瘦,眼窝也深深凹陷了下去,但他身上那件白色短袖衬衫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炫亮夺目的光辉,还是衬得他神采奕奕。他心情急切,“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前行,还不忘兴高采烈地给秦鹤鸣讲着他做的梦。
任重远:“真是个好兆头啊,嗨嗨……我刚从梦里醒来,抬眼一看,天晴了。你说巧不巧……”
任慧敏:“爸,您是最棒的,碧蚂杂交麦今年一定成功!”
任重远:“我就知道,老天爷还是偏向我们的……碧蚂杂交麦成功了,我这心里才踏实啊……”
秦鹤鸣焦虑地不停望向身后,张正一书记咋还没来呀?
远处,试验田里一片青黄,一阵风吹过,青黄色海洋中漾起了一层层波浪。
任慧敏在试验田里蹦蹦跳跳:“哦,麦子熟了,鹤鸣,你快来……”
“老伙计呦……”
任重远裂开了嘴,呼喊着,一路小跑冲进试验田。他熟练地抓起麦穗,弯腰查看。出乎他的意料,手里的麦穗又窄又细,像是一条毛毛虫,麦粒更是又小又扁。任重远的脸色由欣喜转变成铁青,额头上的皱纹紧紧挤成一团疙瘩,眼神像是覆盖了一层昏暗的薄雾。他拿青筋暴露的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的麦穗却丝毫没有变化,还是又窄又细,麦粒也仍旧是又小又扁。任重远踉跄的转过身,去抓另一株麦穗,接着是另外一株,又一株……他感到头晕目眩,麦子好似一个个乖戾的顽童,张大了嘴巴哈哈大笑着嘲笑他……任重远一只手捂着心脏,摇摇晃晃两步,一头栽了下去……
“爸……”
“任教授……”
秦鹤鸣把任重远抱到田埂上,拿草帽扇着风,不停的呼唤着。
任重远慢慢睁开双眼,费力地举起右手,把手里的麦穗摊开:“青干……碧蚂杂交麦,失败了……”
任重远挣扎着坐起来,一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老脸淌下来。他越过青黄色的试验田,将目光定格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上。这巍峨壮观的终南山脉呀,见证了任重远四年来奋斗在麦地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狂风暴雨、风吹日晒没把他击退,没日没夜的辛劳没把他打垮,可如今,突如其来的失败却把这个意志坚强的斗士击垮了!任重远一阵猛烈地干咳,咳出一大口血痰。
任慧敏吓得脸色苍白:“爸……”
任重远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秦鹤鸣,一字一顿地说:“一个国家,无农不稳,无粮必乱。咱是育种人,有责任挑起这个担子!培育碧蚂杂交麦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说完,他又抓起任慧敏的一只手,把她交到秦鹤鸣手里:“慧敏,我也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秦鹤鸣泪流满面:“任教授……”
“你能答应我么……”
“将碧蚂杂交麦培育成功,照顾慧敏一辈子……”秦鹤鸣泣不成声说着,他看到任重远不断蠕动嘴唇,连忙将耳朵贴上去,“任教授,您说什么?”
“草帽……留给你……”任重远说完,又使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伸向前方,“麦子,麦……子……”
“爸!爸……”
“任教授……”
任重远举起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远处,张正一和郝耕田满脸大汗地跑过来。终南山下,似乎还在回荡着秦鹤鸣、任慧敏撕心裂肺的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