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木然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忘记了逃亡。
一个满身是血的人,看见我,兴奋了般,往我这边直直冲过来。
没有了退路,时间到了。不可被抓,更不可被辱。
抽出韩隐给我的匕首,往胸前刺去。
别了逊宁,别了韩隐……
“丑八怪!丑八怪”!来人冲过来,紧紧捏住我的手。
“是我,是我啊”!
惊的睁开眼,才看清来的那个人是韩隐。
“韩隐”?我呆呆的看着他。
他的脸上全是血迹,甚至还有伤口不断流出血,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有那双眼睛透着心疼,依稀是韩隐的模样。
他一把将我搂入怀中,铁甲带的寒气逼的我发抖,“是我,是我”。
韩隐声音微微发抖,将我紧紧搂着,仿佛无法失去。
“别怕,是我”。他在我耳边低声说着。
再也忍不住,我在他怀里痛哭出声。
“我来了,别怕,没事了”。雨水声混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喃喃。
我来了,只这几个字,将五天五夜的围堵劫杀,五天五夜的不眠不休,五天五夜的心急如焚,五天五夜的千里奔袭,全部概括。不能想象,若是晚来一步,她被敌军先发现,会怎样。
我来了,你不要再害怕。
我来了……
雨水将我们的身影包围,周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在这瓢泼大雨中,我只觉失去了所有力气。浑身是血的探子,被德让斩杀的平民,那喷洒而出的鲜血,城墙下被烈火焚烧的宋兵,城楼上肉搏时刀刀见血的惨景。
韩隐紧紧箍着我,一言不发,我听见他心跳的声音,雄厚有力,还好来的及,还好,我们都活着。
连日未眠,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只觉脚下虚软,眼前发黑。
“云晓”?韩隐觉察出我的异样,打横将我抱起,往韩府走去。
“韩隐”我在他怀里低低的叫他。
“睡吧”他低头看我一眼,大步不停往前走去。
从来都没有一觉,睡的这么踏实,这么香。多幸运,我们都还活着。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感觉有人坐在我的床头,“委屈你了”,他爱怜的说着。
睁开眼,韩隐正将我的一丝乱发往耳后绕去,见我醒来,手尴尬的停留在原处,不知该如何。
“韩隐”?
“你,你怎么醒了”?
……
我不该醒吗?
“啊,不是,你醒了”?见我面色尴尬,韩隐赶忙改口。
……
是啊,如你所见,我醒了啊。
“那个,我去前厅,还有些事”韩隐红着脸站起来,匆匆走了。
小琳走进来,看我醒了,高兴的只唠叨。
“小姐,你可醒了,都睡了两天两夜了,再不醒,怕都要饿坏了吧”。
“哎呀小姐,你这身子也太弱了,郎中给你诊了脉,只说你不该跑去冒险呢,这次又劳了心神,可得好好养”。
“小姐你不知道,耶律公子来过好几次,见你不醒,可急坏了”。
“小姐,要说啊,以后这些事,咱都不要去掺和了,你这身子骨,不添乱就不错了,你看大家担心你,几日都没睡好觉”。
小琳一边帮我穿衣,一边唠叨的没完。
“好了小琳,你再不给我拿些吃的,只怕我又要饿晕了”。
“是是是,小姐,粥早都备好了,耶律公子问过好几次,都是热的呢”。
小琳将粥端来,吃过,也收拾好,看镜中的自己,面色好些。
“耶律公子”?哪个耶律公子?我问小琳,是逊宁来了么?
“当然是韩隐小公子了”!
哦,心里淡淡失落,逊宁,他为什么没有来?
“三姐呢”?
“大概在议事厅吧,这几天三小姐也忙坏了”小琳陪着我,往议事厅走去。
“不过小姐,也好在你这几日都昏睡着”。
“怎么了”?
“前日焚烧尸体,整个南京城都是那味道”。小琳说着只皱眉。
回想当时南京城的惨状,血流城河,尸积如山,彻骨绝望。
我们还活着,都该感谢那些已逝去的人,看着天边,此时已经云淡风轻。
逝去的人?!
“小琳,你有没有见逊宁”?心里没来由抽痛了下,我回头问小琳。
“没有啊小姐,一直没见逊宁公子呢”。
他不会出事了吧!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加快步子往前厅走去。
“三姐”!
“丑,云晓,你来了”接话的是韩隐。
我环视下前厅,除了韩隐,其他几个都是不认识的面孔,并没有逊宁,顿时紧张了起来。
“逊宁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没有来?他有没有事?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我拉着韩隐的衣袖,手都在微微发抖,韩隐脸上表情逐一变化。
惊讶,失落,不甘,伤心,黯然。
“没有,他没有来”。韩隐将头扭到一边。
“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着急的拉着他问,再也没有顾及韩隐此刻的心情。
“没有,他…没什么事”。韩隐不看我,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前厅。
“韩隐?小妹”!三姐从门外回来。
“总算醒了,这几天可急坏我们了”,三姐拉着我左看右看。
“韩隐刚派人找我,说你醒了,怎么刚才他出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我心里惦记着逊宁,没往心里去。
“三姐,你知不知道,逊宁他怎么没来”?
提起逊宁,三姐脸上闪过一丝古怪,虽然很短,但还是被我看到。
“怎么了三姐?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三姐言辞闪烁。
“那他怎么没有来”?我追问。
“哎呀,我的傻小妹,你当行军打仗是玩呢!逊宁他带兵,没有往南京方向来,自然是班师回朝了”。三姐见我着急,解释到。
原来是这样啊。
“那他,那他,有没有事?没受伤吧”?
三姐面上划过惊讶的神情,“怎么会?小妹,是谁跟你说逊宁受伤了”,三姐拉着我的手反问。
“没有谁,我只是有点不安,担心他而已”。
“你呀,就爱胡思乱想”三姐听我这么说,松了口气。
“你刚醒来,别在这站着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三姐边说,边拉着我坐下。
“怎么了三姐”才注意到三姐重重的黑眼圈,竟似这几日未好好休息一般。
“德让的父亲此次犯了大错……”三姐似呢喃般,眼里透着焦急。
我才想到,是啊,此次南京城破,若不是韩隐及时赶到,恐怕南京就要丢了,虽然挽回了败局,但是南京士兵全军覆没,德让的父亲恐怕是罪不可逃了。
“三姐,你别着急,新帝仁慈,未必就会重罚他们”。
“别的倒罢了,南京城八千守兵,全军覆没,这个罪可不小”。三姐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
不知该如何安慰三姐,只有静静陪她坐着。屋外有人来回走动,想来是在处理战后事宜,天空湛蓝,几处白云悠远。
几日后,圣旨到,着韩隐暂时带兵驻守南京,待新任南京留守上任期间,总理南京事物,韩匡嗣韩德让父子,押解回京。
韩匡嗣接完旨,跪在前厅久久未动。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败呢?
众人皆立于前厅,没人说一句话。
韩匡嗣脱去身上的官服,步入囚车之内,背影无不苍凉。
“德让”即将步入囚车时,三姐忍不住冲上前去。
德让转过身来,神色复杂的看着三姐。
“燕燕,此去一别,怕是无期,你我未下正式婚约,你,忘了我吧”。说完再不回头,径直走入囚车。
三姐僵在原地,囚车缓缓出发,看着渐渐远去的两人,我的心微微的疼。
此时在囚车里,被行人指指点点的,是那个总是面上带着笑的德让,总是体贴的为我们解围的德让。是那个在城中动员百姓,死守南京城,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德让。是那个明知道南京城破,他和父亲都会被问罪,却仍然在处理残余事物,甚至连和三姐的事都来不及交代的德让。
看着他们远去的囚车,心中百感交集。
”三姐”。我走上前去扶着三姐,三姐眼中的泪水已如断线的珠子般纷纷落下。
”德让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三姐面上挂着一丝笑,”他总是在为别人想”。
我们站在晨风中,任三姐的眼泪肆意流淌。没有人上前安慰,怕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安慰。现实总是残酷的无法想像。
突然,三姐抬起手,抹干眼泪,一声不响的转身往后院走去。
我和韩隐愣愣的看着三姐,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燕燕”!
”三姐”!
怕她出事,我快步追上去。
三姐快步回到自己的房中,收拾着行李。
”三姐”?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我上前去拉住她。
三姐紧咬着嘴唇,再也不让眼泪流出来。她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到”我要回京,我要救德让”。
我震惊于三姐的决定,却说不出阻止的话来,甚至她做出这个决定,我一点都不意外。
三姐看了眼依然呆立在原地的我,轻轻笑了下,”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陪你一起回去”感动于三姐的执着,我边说,边往门外走去。
”不,小妹”,三姐拉住我,”你身体不好,在这里再将养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去就足够了”。
那时我才知道,什么叫有心无力,满怀愧疚。三姐对于我的照顾点点滴滴无微不至,我却连陪同她,安慰她都做不到。
她甚至弃了马车,换上快马,只为早些回京打点。
当她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在晨风中,立于厅前,等待父亲回家的那个身影。那个对我不算好,甚至有些严厉,总是板着脸的母亲。那种从血缘里透露出的坚强和勇敢,执着与坚韧,再没有什么可以将她们击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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