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猛将绘迷请到了家里。“请坐。”
绘迷随意地坐到了沙发上,稍微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有些感慨:“收拾得不错啊,你一个人住,不会吧?”
蓄猛没有理她这句,径直坐到了她对面,直视她:“你想说什么,说吧。你是来找我寻仇的吗?”
绘迷翘起二郎腿,将投向周围的视线,转回,落到蓄猛身上,却是不屑,“你刚起来?”
“是的。你可以说了吗?”
“哼,寻仇?看来找你寻仇的人一定不少咯。”
蓄猛坐直来,他很烦绕弯子,“你直接告诉我,南中十三案,是毁了你的什么?如果能补偿,我一定补偿。如果暂时不能,我用一生去补偿。”
绘迷狠狠地怒拍茶几,放声道:“你这他妈是怎么个不负责任的意思?哈,你这是在跟我讲价格吗?你以为随随便便你这样的态度说补偿,就真能补得了吗?!”
蓄猛的神情淡定着,毫无波澜。他注视着绘迷,等待着她的继续发泄。
“蓄猛是吗?猛子哥,呵呵,猛公子,亏这样一个称呼你自己喊着都不会觉得恶心?”绘迷瞪视着他,眼里满是讥讽。
“那都是他们一帮人取的。”蓄猛只是向她解释道,“你可以告诉我了吗,我对你,究竟干了什么?”
“你干了什么?你干了什么你自己都不清楚吗!”绘迷几乎想要鞭笞面前这人的灵魂。
蓄猛抬起眼,笑了,“我当然知道,我这种人,应该去死的。只可惜,我不能自杀,这样会给我的家庭造成名声困扰。然而,也没有人愿意来杀我,我就只能这般苟活着了。”
绘迷感到可笑地看着他,凑近他跟前,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好人的,你满口的正义腔调,我根本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人!我原本还希望着,希望着只是有人无端陷害你的名声,跑来跟我说你是那个什么猛公子,结果没想到,你倒是承认了啊,一点不迟疑啊。”
“是张泽么?”蓄猛明白过来了,遂问道。
“我不认识什么张泽,我只知道,你的曾经的小弟,也真是败类。”绘迷直指着蓄猛的鼻子道。
蓄猛继续一笑,“对啊,我们都是败类,你需要把我们再度扭送警察局吗?”
“这样做有用吗?!”绘迷再度放声吼,“你们当初还不是都被保送出来了?有意义吗?反正你这人家里有钱,不是吗?你是个公子哥儿,真正的猛公子,家里有的是钱,总能给你摆平的。就像你们这种人,无论做了什么,只要给钱,一切罪孽都没了,都被清零了!”
蓄猛不作声,就听着她骂。
绘迷却停了下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外边天空里的朵朵白云,忽然也笑了,“你根本意识不到,你们毁了什么。”她的话语很凄凉,凉到心底的那种。
蓄猛仿佛被猛然浇了一桶冰水,他站起来,走到绘迷身后,请求着:“请你让我知道吧,拜托你了。”他的语气很哀求,很悲凉。同时他的身体很沉重,晃晃地站立着,毕竟他是正发着高烧的。
绘迷惊诧着蓄猛会有这样的语气,那样一个人,曾经中学里的混世大魔王,现在真的如此歉疚吗?还是只是为了装装样子?然而,她也意识到,自己不能那般刻薄,纵使是面对着这样一个恨之入骨的人。她将脸转了过去,说道:“那你给我听清楚了。”
蓄猛点点头,将所有意识尽全力集中在绘迷的话语上。
“我的一个中学的朋友,曾经就在你们学校就读的,而他不小心被卷进了你们那破事儿。他原本是要去国外读书的,因为参与了那次打架斗殴,他失去了这次机会。从此,他的家里人都对他不再信任了,觉得他是个坏孩子,对他失去了信心,放弃了希望,他自己也从此自暴自弃,走上了辍学吸毒的道路,前不久,他刚被抓起来,家里都没人去看望他,就是这么个结局。”绘迷轻描淡写简短描述着,却忍住了内心翻涌的哀痛。
“是这样吗……”蓄猛无法多说什么,他只能将这种结果算作是自己造的又一份孽,安静地将其接收。
“他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我曾经是想和他一起出国留学的。可他自从成了那样之后,我也无心再去好好读书了,我也放弃了曾经的希望,转而……”她轻轻一笑,转过头来,看着蓄猛,“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做个玩滑板的怪咖。”
蓄猛不想对她做出任何的评论。
“他不该是那样的结局的,你明白吗?”绘迷正视着蓄猛,这般道。
蓄猛只能点头,“我很抱歉,我知道抱歉没有用,但也请让我说抱歉。”随后,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绘迷看着他,感觉着这个男生身上涌现出来的气息,她最开始认为那是正义向上的,然而实在没有想到,视觉就是最大的欺骗者。她缓缓踱步,走回沙发那里,坐下,轻声着道:“我现在只想问你,发动那么一起事件,意义何在?”
蓄猛当头遭受暴击,他最害怕的,就是反反复复被人质问这么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是时至今日连他自己都无法去作答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抬起头来,很真实地,告诉绘迷。
绘迷冷笑了,她不是没有猜到这样的回答,但她还是接着嘲笑:“你果然有种!该说是,你们这种富裕环境生长起来的人,思维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呢?你们反正无论怎样都是可以息事宁人的,对吧?所以,对于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去想原因。该说是,根本就不需要原因嘛。”
“很抱歉,你确实可以这么理解。”
“蓄猛你怎么不去死——!!”她又吼出一肚子恶气。
蓄猛接受了,而他回应不了什么。
良久的沉默。
绘迷不想再骂了,她骂累了,其实她只是想要这么一个结果而已。她就是想要亲眼见见这么一个混蛋,然后向他为自己那位朋友做一份无用的语言报复。然而,她当然不能简单地就这么算了,她站起来,向着蓄猛,“你的那位小弟很猖狂啊,他可是对着我们滑板社的人做了很不礼貌的事啊。”
蓄猛能够想象张泽那家伙,曾对绘迷做出些什么挑衅的事来。但他依旧是噤声。
“到时我会约你的,而你必须来,算是给我们一个交代!”绘迷死死盯着他。
“好。”蓄猛轻轻地点头。
绘迷准备走了,而她突然想到什么,一下停住,又转过身来,“你妹妹知道么?”
如果之前的种种都还只是火山喷发亦或是海啸,当听到绘迷这句发问时,蓄猛是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的。“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的妹妹,就当初差点被我撞了的许梦,她知道吗?她知道你过去那些愚蠢的行为吗?”
蓄猛一时更加腿软,可还是强硬支撑着,他笑笑,“她……并不知道。”
“是么。”绘迷低下头来。
蓄猛感觉自己被放过了,他差点以为许梦已经被她告诉了关于自己的事情,如果许梦知道了,对于蓄猛而言那才是真正的天崩地毁。乐添可以知道,克新也可以知道,自己都明白如何想办法去对付他们,大不了就一刀两断嘛。可是许梦不同,她绝对不能知道自己的哥哥曾经干过的行为,自己百般地与她划清界限,为的也是这个目的,就是害怕时刻会有曾经的仇人来找上自己,如果许梦与自己靠得太近,她一定会被波及的,甚至,她会对自己拥有这么一个哥哥,拥有这样一个家庭感到绝望的。与其选择她这样一个哥哥,倒不如跟随着她那个将她放在牢笼里的父亲,那样至少她是安全的,她的世界观也不至于会扭曲。
蓄猛按着自己的心口,他突然感觉那里发自肺腑地疼痛,无数的情感堆积在此处,悔恨、伤痛、害怕、歉疚……快要让他喘不过气了。
“你觉得你需要保护她吗?”绘迷又是一问。
“什么?”蓄猛抬起头来。
绘迷的眼神很亮,倒不如说,很澄澈。她看着自己,此时,不是质问,不是批判,而只是发问。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蓄猛开始拉起防护伞,他意识着绘迷在朝着自己的雷区踩。
绘迷清楚,就从第一面,她差点撞了许梦那次就能看出,许梦对于蓄猛的意义价值。她只是关心一下罢了,然而她并不在乎。她不会轻易去踩那雷区,她也不感兴趣。或许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蓄猛,是的,这样报复是最行得通的,只是那样太残酷了,绘迷做不来。
“没什么,我随口问问,你好生养着吧,对不起了,生病还来打扰你。”绘迷转身推门走了。
她早看出了自己生病了?而故意这么做,也是为了报复自己的吧。哈,也活该被她报复,没什么好怨言的。蓄猛用手擦着额上流出的冷汗,很奇怪,明明在发烧,却在流冷汗,这只能归于是情绪的作用了。而他此刻,当一切都卸下之后,再也支撑不住了。
绘迷走到楼梯上,远远就看着下方一个卷曲长发的背影坐在那里。她晃悠悠下到那里,一弯腰,一拍黎彩嘉的肩膀,“上去吧,你的男朋友需要你。”随后,她跳到台阶下,踩着滑板溜走了。
黎彩嘉猛地回神,抬起头来,还没怎么听清绘迷说的,就见着她走了。她还想冲着绘迷埋怨一通呢。可现在她不在了的话,自己就能上去了吧?蓄猛不会再把自己拦在外面了吧!她一下站起,拿出包里的纸巾,狂擦着眼泪,再迅速地进行了一番补妆,接着蹦跳地上了楼梯。来到门前,却发现门开着,她悄悄地走进门去,眼前一幕却让她着实惊呆了。
蓄猛整个人趴着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