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十安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过去，半天也没人接。果然，又出去旅行了吧。左十安突然感到有些无助。这比她刚来这儿，村民们那不信任的目光射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因为这个150的小矮子用自己的知识告诉这个小村子里的人们，什么叫力量，什么叫改变命运。可这次不一样，她觉得自己瞬间成了孤家寡人。这个世界仿佛跟她毫无联系，自己就像被风吹起的蓬草，没有落脚的地方。150的小矮子没有朋友认为的那种坚强，她只是一只脆弱的女壮士，她也需要归属感。
左十安看了看眼眶通红的村长，放下一张50元，默默地走了出去。村长想要叫住她，告诉她这次不收钱，却被村长夫人拉下：“她现在心里难受，让她一个人静静吧。等她下次来再告诉她钱的事儿。”
村长夫人也是一位从城里来的女教师，年轻的她喜欢上了当时还不是村长的年轻村长，于是便留在了这里，一呆就是十几年。村长十分听妻子的话，他觉得有学问的人说话在理，于是也没再追左十安。
左十安在母亲的教育下从来不会将负能量传播给身边人，走过公共厕所她就立刻振奋了精神。因为她决定要写信给村姑。不就是时间长点么，我等！
于是下午的课间，左十安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和孩子们胡扯六扯，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后来不知道怎样就扯到了孩子们的自由时间怎么打发。一提到玩，这些孩子就开始沸腾了，纷纷大声喊着自己玩什么。一个经常喜欢大声唱山歌的男孩子为了吸引老师的注意力，大声喊：“骑——马——”
左十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常年生活在平原地区的左十安一直没有机会骑马，就连小时候在东北骑过大白马的感觉也早就忘光了。父母担心左十安会出状况，从来不允许她做一些冒险的事情，直到18岁她才第一次在没有父母陪同的情况下和朋友们出远门。现在有这样一个好时机出现在她眼前，不好好珍惜的话，都对不起那孩子给她吃的馒头！
于是，在左十安对那孩子的软磨硬泡下，她在自由时间十分无聊的支教生活中学会了一项新技能——骑马。虽说左十安不擅长体育，但也仅限于跑步。左十安迫切的想找到那个第一个开始跑步的人，然后……然后，也就没什么然后了。估计也就在心里骂两句。骑马虽然有点危险性，但是真的很爽！不过有一次马受惊了，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她死死的抱住马脖子，勒紧缰绳，一直挨到二牛爹来。二牛爹是全村力气最大的一个人，平时牛见了都害怕的主，更何况马。左十安被扶下马的时候，腿还在发抖。村长这时候也赶了过来，劈头盖脸用家乡话把左十安骂了一顿。即使这样，也没能浇灭左十安学骑马的欲望。村长禁止村里人教左十安骑马，禁止各种马靠近左十安，她就偷偷骑。最后村长被这个主意死正的小姑娘没辙了，村长这个昔日的村里骑马第一高手亲自出马教她。支教的生活总体来说比较平淡，除了自己教孩子们学两句日语被村长和校长联手叫停以外，骑马差点被甩事件以外，她的生活再无波澜。没事儿就和孩子们上山走走，去田里看看，时间过得倒也快。一晃儿就过去了半拉月。左十安掐指算了算，邮局靠谱的话，信估计也该到了。
“沐晞！有你的信！”宿管大妈在楼下大喊。正午的太阳晒得大妈眯起了双眼。
“好嘞！”沐晞蹿到阳台大喊一声，然后再蹿下楼去拿信。
虽说邮政局进行了小规模的改革，但是还是难免会出现信不翼而飞的情况。沐晞十分的纳闷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的选择寄信给自己。申通啥的还好说，这EMS……那么薄薄的一张纸，很容易降低存在感好吗？不过看到实物的那一刻，沐晞的表情裂了：一个大大的盒子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信”字儿。
宿管大妈热心的问了一句：“你女朋友啊？”
沐晞冲大妈摆了一个吃翔的表情：“好朋友。”
大妈一脸的八卦：“哎哟，我没那么古板的！我懂我懂！”
沐晞：“……”所以大妈你咋就不信我与那个变态没关系呢？
沐晞抱着盒子上楼以后，拆开盒子，倒扣出一封信。这回可真是薄的不能再薄的信了。沐晞开始怀疑，左十安是不是在寄信的时候忘了信，只记得寄。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掉出一张纸片：村姑，见信如晤。这里条件艰苦就不按格式写了，你懂就好。这里一切安好，勿念。还有下次联系记得打这个电话。见信勿回。PS：估计你要是写封信再送过来，我都回来了。再PS：你记得给我邮一箱秀逗过来。再再PS：告诉四行，再忙也要充话费！再再再PS：你们上次干嘛不接我电话？！
电话？什么电话？沐晞掏出手机开始翻查通话记录，然后发现了那个可疑的诈骗电话。等等，号码略眼熟……沐晞再三和信上的电话对了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以后，立刻给左十安打了回去。
接电话的是村长。
“喂，您好。”沐晞听见一个男音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打错了，沉默了半天才说：“您您您好，我我我找死变，不是，我找左左左十安……”
“哦，您找左老师啊，等一下啊。”村长放下电话，长舒一口气后，心里一边念叨着这人这么结巴左十安会不会要花更多的长途钱了，一边到隔壁去叫左十安。
吓死我了，还以为接到凶铃了。村长这两天看左十安带来的恐怖小说看多了，差一点就在妻子面前暴露自己这两天“不务正业”的事实。
当村长敲响左十安的门告诉她有她的电话的时候，左十安正在认真的啃馒头。听见电话俩字儿，她激动地拉开门将手中剩下的八分之一的馒头全塞进嘴里，冲了出去。
村长：“……”你是怎么做到一口吞的？
听到沐晞的声音时，左十安热泪盈眶：果然被噎着了！
好不容易咽下去，左十安略带哭腔的问：“你之前为什么不接电话？”
沐晞也激动万分：“你确定你没打错？”
左十安：“……”四个都打错了？
俩人聊了没几句就不得不开始心疼话费。只得匆匆交代几句话。
左十安：“别忘了我的秀逗。”
沐晞：“待会儿班长会打给你，你先别走。”
左十安点头挂机表示听到了。
沐晞：“……”
没过两分钟，苏郁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一直奉行勤俭节约的苏郁对左十安表示了一下关切的问候，然后说：“有话快说。”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左十安一脸严肃。
“你打错了。”苏郁也一脸严肃，“还有事吗？”
“给我邮一箱秀逗。”然后左十安挂了电话。
苏郁：“……”我还没有说二妈也就是你妈要给你打电话。
左十安刚放下电话没一分钟，电话又再次响起。左十安十分顺手的接起：“喂，您好。”
“十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妈、妈？！”左十安激动万分，热切的跟自己妈聊了起来。
“最近是不是瘦了？”
“没有没有，还是那么胖，一点都没瘦。我在这儿很好。村长一家很照顾我的放心。”左十安红了眼眶。
在一旁看小说的村长也红了眼眶。自打左十安来这儿瘦得很明显，看着比以前小了一号。
“晚上记得别贪凉。”
“嗯。”
“馋了就买肉吃，别心疼钱。钱还够不？”
“够呢够呢！”左十安都快哭了。亲妈！这可是长途！别钱还没买肉吃，全砸电话费上了！
“你呀，从小就在我身边，从来不知道冷热，穿什么吃什么没有我你也做不好，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对了，锻炼呢吗？要注意天天锻炼，还有千万别让自己感冒，你连药都不知道吃什么，就说你四五岁的时候吧……”左母还打算从左十安五岁开始谈到她去年的事儿，左十安一见这架势不对，急忙截住话头：“啊，妈我要去上课了，您放心我这儿好得很，不用担心啊拜！”
左十安回头看了眼村长，见他红着眼眶，急忙掏出一百块。每个月都要去山下交话费，当真不容易。
村长摆手：“太多啦。用不了。”
左十安笑笑：“您留着，估计以后一百块都不够。”
话还真照着左十安说的来了，自打失联半个月后的再次通联村长家就热闹了。每天中午几乎固定的那几个点，左十安一边吃馒头一边通电话。沐晞和苏郁还好说，就是左母，完全没有自己正在打长途电话的自觉，要不是每次都被左十安及时打断，左十安觉得自己都快回不去了。迫不得已让左母打了点回家的经费，左母这才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
幸运的是在左十安回到B市之前包裹总算是到了。整整两大箱秀逗！左十安郑重的将包裹交给了村长妻子，表示定期给孩子们发糖吃。村长妻子也郑重的表示一定会的。左十安还表示回去以后会定期给孩子们寄两箱过来，村长妻子表示不用这么破费，每个月给孩子们寄信过来就好，孩子们会很高兴的。左十安仔细一想，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村长妻子其实没说，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左十安一样能吃酸，至少这群孩子们不是。
左十安原本以为支教生活会很慢长，她以为自己会和这些孩子抗争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很招小孩喜欢的左十安像个孩子王一样，天天带着孩子们在玩中学习知识。左十安喜欢这种宁静自在的生活。有好多次，她静静地看着埋头读书的孩子，萌生了就留在这里一辈子的念头。学校里的冯教授打电话催了好几次扼杀了左十安的念头。冷静下来想想，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完，不能让自己的船搁浅在这里。左十安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她虽然想支教，但不是现在就完成这个任务。孩子们喜欢这位在身高上和自己相差不了多少的小老师，他们也听左十安提起过她做了什么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多少事情正等着她去做。恶劣的环境让这些孩子无法像城市里的小孩一样可以在该天真的年纪天真，他们不得不让自己迅速成长。所以他们知道什么时候挽留，什么时候放手。尽管十分想让这位老师留下来，孩子们只是偷偷在被窝里流眼泪，第二天继续开开心心的和左十安学习玩耍。
到了离去的那天，左十安没有跟任何人说，她跟着邮递大叔早早的下了山。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左十安回忆着初来乍到的自己步履蹒跚的走在这条与孩子们相遇的小路。会发生什么事对于当时的左十安来说是未知的，同时也是期待的。一群孩子奔跑着，叫喊着“老师！老师！”，帮左十安拿行李，拉着左十安走着他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路。
当时望着这群陌生的孩子，左十安在心里偷偷想，原来这就是我要教的孩子。手被一个女孩子握得紧紧的，生怕左十安会突然消失掉。这群孩子需要我。左十安这么想着，也握紧了这个叫张花的满是汗的手。
村子里的人们很善良，但是，他们还是担心这位看起来没成年的孩子能否受得了这儿的生活。幸好左十安没让他们失望。
想起木大叔告诉自己如何看庄稼，杨大婶教自己藤编，嗓门最大的那个叫刘流的孩子教自己骑马，孩子们教自己他们的方言……又想起孩子们给自己起名叫“左矮子”，就如自己当年给自己的老师起名“大橙子”一样，真想，再听他们叫一次，哪怕一声都好……
“左——矮——子——”
“左——矮——子——”
身后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稍稍擦亮的天空下，左十安看见站在不远处小山坡上，个个满身是灰满脸是泪的孩子们。他们曾经告诉她，有另外一条捷径可以比这条小路更快的到山下，只是这条捷径比较难走，石头多。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人受伤。就算难以挽留，为什么一声不说就走掉？得知左十安下山的消息时，孩子们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带头的小胖子王小蛋擦了擦混着眼泪的汗，唱起了左十安教他们的歌：“这城市某一处的灯还亮着呢。”其他孩子也纷纷唱了起来。这首歌，他们当时学的很认真。因为左十安曾经给他们朗诵过这首歌带的念白：就算我们身处世界的两端，就算我们不似从前每天问候，我也从未停止思念你，我亲爱的你。只是孩子们发挥了创新精神，融进了山歌的元素。
只是左十安唱歌是找不着调的，可是她自己完全没感觉到，所以这群由她教的孩子们唱的这首歌简直是……惨不忍睹。
左十安泪如雨下！我是这么教他们的吗！当真对不起小学教我唱歌的体育老师！
含泪听完这首歌，左十安悄悄抹掉眼泪，回身大喊一句：“回家吧！注意安全！”一如往平常放学时左十安说的话。说完她转身继续和邮递大叔一起赶路，全然不理身后孩子们的呼唤。
邮递大叔腾不出手，只能对左十安说：“左老师，想哭就哭出来吧。”
左十安摇摇头，无声的流着泪。
曾经告诉过他们，哭代表认输。所以不能哭。
孩子们哭的都找不到左十安了，李二牛还在哭，张花拍拍他：“回去吧。”
“老、老师呢？”二牛哽咽。
“早走了，以她的身高你在这儿看不见。”
李二牛：“……”大花你就不要学左老师说话了好吗！当真十分恶毒！
阳光完全照射进教室的时候，孩子们正一个个抽泣着迈进教室。刘流抹抹鼻涕一抬头，大声的喊了出来：“啊！”
所有的孩子都望向他，见他手指着黑板，又去看黑板。
洒满阳光的黑板上，写着左十安给孩子们的留言：再见不是再也不见。我等着你们拿大学录取通知书来找我。
听说后来，村长买了一块新黑板，那一块被挂在班级的墙上，给每一个孩子看。
再后来，年纪最大的张花凭借优异的成绩考进了B市B大，成为全村第一名大学生，随后，村子里陆陆续续出了好几名大学生。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