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赵军凯旋的消息早已传回了邺城，人们如过节一般欢欣鼓舞，这还是他们心目中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武之师，只要有他们存在，安逸祥和的生活就有坚实的保障。
特别是石闵，他的名号早已传遍帝国、震动天下。
“单枪破双愁，一战定匈奴”，人们都在传颂着这个先前在战场上还默默无名的传奇少年。至于他究竟是如何枪挑“月煞”，重伤“日焰”，已经被人们描绘得神乎其神。
邺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被装扮一新，沿途的商铺酒肆悬挂着喜庆的红灯笼，灯笼上或描绘或吊坠着狼的图腾，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也符合羯人欢庆佳日的方式。
骊音已经得知了石闵他们凯旋的消息，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屈指一算，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些天来，骊音几乎是度日如年，空空荡荡的心如大海的孤舟无所依托。
没有了石闵的府邸，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一切都是那么苍白，一切都是那么虚弱无力。锦衣玉食，如箪食豆羹；豪门深宅，如陋室空堂。
只因为没有了牵挂的人，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只因为还牵挂着远方的他，已再无心思感受身边的一切。
庭院中的海棠树，两人一起栽培育土；长长的回廊，两人曾一起嬉笑打闹；温暖的卧房，骊音曾细心地叮嘱他生活的一点一滴。
多少次，骊音回想着和石闵相处的点点滴滴，那幸福快乐自在得如流水的时光。那时，她从未有如此这般强烈的感觉，而现在，她只能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体验那幸福的感觉。她从没有这样和他分别过，也从没有这样牵挂过她。
是谁的心，孤单地留下，他还好吗，我多么盼望他早日回还。
北方天空的沙粒，带着我们的记忆，我从半路看去，这征程依然前路漫漫蜿蜒如踞。都说少女的心包含了多少禅意，我一定要用她参透我们的密语。
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月亮盈了又亏，亏了又盈。多少个夜晚，骊音在灯下绣着心爱的荷包，尽管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这已经是她生命中的一件重要的事。五彩的丝线在柔和的灯光下铺陈着美丽的色彩，精美的图案诉说着少女细腻的心事。
如今，他即将凯旋，这怎能不叫人激动，怎能不叫人兴奋。
那个和他调笑嬉闹的少年，如今是拯救帝国的英雄；那个生活上要她千叮万嘱的男孩，如今是战场上英勇无敌的战神。
只是，这些对她并不重要。她目睹过血腥的厮杀，亲人的生离死别，尽管已经遥远，但却印象深刻。此刻，她只向往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简单的幸福快乐的时光。
石渊的大军终于回到了邺城，蜂拥而来的百姓夹道欢迎着这支神勇的军队，人们高呼着胜利的口号，颂扬着他们无上的荣光。
石闵更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骑着高大的骏马，跟在石渊等人后面，走在队伍的前列。
“四殿下威武！四殿下威武！”
人群中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呼喊声。
呼喊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有节奏，最后变成了快速而有节律的高喊声，“四殿下！四殿下！四殿下！”
石闵已经没有了羞涩，他冲着人群微微点着头，算是善意的应答。那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他感到一丝激动。他感觉自己长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他感到了一种男人才有的胸怀和气魄。
战场是男人成长的地方，只是血腥的杀戮代价太大。但是不去管他，人终归要这样走过来。
石勒在皇宫的正殿接见了石渊等人，他已经等候多时了。
石勒的兴致很高，今天他的气色很好。程遐等一干大臣也陪着，大家的心情都不错。
石渊、石宏、孙伏都、石闵等人披挂整齐地昂首走了进来。
石勒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下台阶，迎上前去。
看着石渊略显憔悴的面孔，石勒有些感动，他握着石渊的手说道“六弟辛苦了！”
然后又转向众人：“众将都辛苦了！”
石渊等人拜倒在地山呼万岁，并齐声说道：“为大赵天王赴命，万死不辞！”
石勒忙将众人拉起，他和蔼、锐利的目光从众人面前一一扫过，然后停留在石闵的脸上。
石勒由衷地发出欣慰的微笑，然后走上前去，拉住石闵的手，高兴地说道：“闵儿，我都知道了，此战多亏你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石闵激动地说道：“父皇过奖了，都是分内之事。”
“你现在可是一战成名啊，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神勇，成名已久的‘双愁’‘竟被你轻松击破，这可是我们的老对手了。”石勒十分感慨。
众人议论纷纷，不住地点头，从内心佩服石闵的勇武。
“幸亏那时候带上闵儿，还是皇上有先见之明啊。”石渊在一旁说道。
“是啊是啊，刚开始不让他去，小子还闹情绪呢！”石勒半开玩笑地说道。
石闵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地笑着，然后朗声说道：“父皇，那以后打仗不能不带上我了吧！”
“那是当然，”石勒朗声说道，然后用力拍了拍石闵的肩膀，欣慰地说道，“很壮实啊，真如猛虎巨兽一般啊，难怪在战场上无人能敌。”
众人哄笑着。
石勒给众人赐了座，石渊将战场的情况一一作了详细的陈述，又特别地大大夸赞了石闵一番，众人更是由衷地佩服石闵的神勇表现。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石勒也有些累了。他吩咐道：“今日就叙谈到此，众将也累了，赶紧回府歇息吧，三天后在宫中为众将隆重庆功。”
众人纷纷拜别石勒，石勒对石闵说：“还没回府吧。”
石闵点点头，说道：“是。”
“改天和骊音一起来看我。”
“好的，”石闵答道，然后抬头看了石勒一眼。
尽管石勒气色很好，但细细看去，多日不见，石勒又苍老了很多，而且人明显又消瘦了很多。刚刚在殿上和众将还有群臣叙谈的功夫后，人的气息又明显弱了很多，只是因为心情不错，加之刻意的掩饰，所以表现得还不是那么的明显。
石闵有些难受，轻声说道：“父皇多保重。”
石勒笑了笑。
众人走后，石勒悄悄将石渊留了下来，与程遐一起来到了内殿“松柏堂”。
刚一坐定，石勒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石渊忙命人倒来一杯茶，帮着石勒喝了半口茶，然后帮着又是拍后背又是捋胸口。待石勒稍稍安定下来，石渊才坐定。
石勒的情绪和先前在正殿有了很大不同，但仍然保持着镇定。他缓缓说道：“先前在人多嘴杂，讲话多有不便，所以请你们到这里来说几句话。”
石渊和程遐点了点头。
“平阳的情况我多少也了解一些，” 石勒继续说道，突然，他语气一转，变得很严厉，“是否麻秋故意怠进，贻误战机。还有，是否有人开了两脚羊的禁。”
石渊脸色一变。
“两脚羊的事，”石渊有些犹豫，然后很不情愿地说道，“是有。”
他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屡禁不止啊。”石勒有些无奈地说道。
“那麻秋的事呢。”石勒接着问道。
他没有立刻回答，稍微想了想，说道：“是，麻秋大军行动迟缓，险陷平阳于绝境。”
石渊声音虽然不响，但说得很干脆，他接着说道：“我一连几天多道金牌催促，可就是迟迟不来。直到我大军攻破匈奴之后，他的先头部队这才入城赶来，不住地解释请罪，号称雨大路滑、粮草不济，大军随后就到。”
“一派胡言！”石勒怒气冲冲，又沉重地咳了几声。
“皇上，麻秋现在胆大包天，不得不防啊。”程遐忧心忡忡地说道，“军令金牌乃是皇上钦此调兵所用，见金牌如面圣。如今麻秋竟然不服金牌调度，可见猖狂之极。”
“哼！我知他猖狂，可没想到他竟能置我大赵国运于不顾，难道他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石勒恨恨地说道。
“皇上，麻秋之所以如此猖狂，怕是背后有人指使撑腰，加之麻秋勇武异常，因此我帅令也不敢轻易制裁。”石渊说道。
众人都知道石渊所指。
石勒叹了口气：““哎，我这二儿子，迟早是个祸害啊。”
“皇上，”程遐轻声劝解道，“恐怕还是要及早想个完全之策啊。”
“依你看呢？”石勒问道。
“麻秋的事情，根子在二殿下，这是皇上的家事，臣不便多问，但这又是大赵的国事，臣必须进言，”程遐坚决地说道，“二殿下若在宫中，日后恐生变化，最好尽早彻底剥夺其兵权，找个理由迁往边远属地。麻秋等死党严加看管，是杀是留，全凭皇上定夺，但手头不能再有一兵一卒。”
石渊在一旁不住点头，表示赞同。
石勒轻轻摇了摇头，“眼下还在用人之际，而且震动太大，怕影响朝局。”
程遐有些着急，继续说道：“皇上，我是怕二殿下日后危及您的子孙啊。”
石勒听了猛然一怔，他盯着程遐，低声喝道：“放肆！”
程遐知道有点失言，低头不再说话。
空气有点沉闷。
石渊缓缓地轻声说道：“皇兄，程大夫所言不无道理啊。”
石勒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动静太大，只怕朝局震动，再起风波啊。”
石渊和程遐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不再说话。
石勒微微闭着双眼，有些失落地说道：“或许我真的老了。”
“啪！”石琥一拳狠狠地砸在桌案上。
在石琥府邸的深宅大院中，在他最隐秘的议事房中，石琥暴跳如雷。
“可恨，他们怎么没被灭掉，你说，你不是说可以借匈奴的手灭掉他们吗。”石琥大声吼着。
夔安还是一副骷髅模样，阴森的面孔此刻换上了一副尴尬的谄笑。
“二殿下息怒，意料之外的事也是难免的。”
“呸，现在你倒会推脱了。”石琥不依不饶。
“哼！谁会想到冒出来个石闵。”夔安恶狠狠地说道，“本来一切计划天衣无缝，可恨这石闵如此勇猛，竟然一杆长枪轻松杀退几万大军。”
“啪！”石琥猛地把一只茶杯摔碎在地，吼道：“石宏还没完，又出来个石闵，你叫我还怎么弄。”
“二殿下莫急，此事要从长计议。”夔安放慢了声调，又露出了阴险狡诈的面容。
“说道这个石闵，我倒想起了一个人。”夔安慢悠悠地说道。
“对了，你上次说他姓冉，是怎么回事。”石琥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个我还不确定，”夔安有些犹豫地说道，“十多年前，皇上和章武王从外地带回一个不满三岁的汉家孩子，说是捡来的，谁也不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那你怎么说他姓冉。”
“奇怪就奇怪在，这孩子捡回来的日子，正好在冉良遇袭身亡后的几天，地点也离得不远，这不能不叫人生疑啊。”
“那姓冉的可是我们羯人的死对头啊，老头子不会这么老糊涂吧。”石琥也有些不解。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夔安压低了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你父亲年轻时和冉良可是有过不错的交情的，据说是为了联手对付匈奴。”
石琥吃惊地轻轻“哦”了一声。
“况且，皇上对石闵视如己出，十分疼爱，加之大赵建立后对汉人的关系十分暧昧，这些都颇令人玩味啊。”夔安若有所思地说道。
“老东西！”石琥恶毒地说道，“果真如此，我一个也轻饶不了他们。”
大概因为事关重大，加之并无确切依据，夔安也觉得有些失言。他连忙打圆场道：“此事只是猜测，并无十分的依据。况且年代久远，已经无从可考，二殿下姑妄听之，是真是假，还都说不清楚。”
“哼！不管怎样，我绝饶不了那个汉家崽子，还有他那个下贱的跟班小娼妇。不管他姓什么，我都要食其肉，寝其皮。”石琥凶狠而恶毒地说道，“一个汉家崽子，混到我们羯人里，还如鱼得水，出人头地，真是气死我了。”
“哼哼，来日方长，二殿下不必着急。”夔安冰冷地说道。
石琥点了点头，问道：““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二殿下此刻宜韬光养晦，再不可逞强出头，以静待时机。”夔安冷冷地说道，“经此一役，石宏一派又势力大增，又多了石闵这个劲敌，背后又有皇上和章武王撑腰，此刻敌强我弱，不宜正面交锋。”
“麻秋已开罪皇上和朝廷，无论如何，命他戴罪立功，以减轻处罚，必要时，令他找出几个替罪羊出来，好好惩处一番，以保自身过关。”
“归根到底就一条，”夔安冷冷地说道，“想尽办法保住我们的兵权。”
“况且，我们大赵也非铁板一块，很多人对皇上的羯汉策略多有微词。二殿下，你可是他们的希望，很多人看好你啊。”
“呵呵，再说，如今正在用人之际，料皇上不能将麻秋怎样。留得麻秋在，就不愁没有和他们对抗的本钱。”夔安得意洋洋地说道。
他接着狞笑着放肆地说道：“皇上大不如前啦，我们这次虽一击不中，但也可全身而退。以后我们定可卷土重来。”
被他这么一说，石琥心情好了很多，忍不住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