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61年11月22日,李后主千呼万盼的张洎终于回来了。与张洎一起来的,还有意料之外的阿史德。
两个多月未见,张洎消瘦了不少,看来这阵子的奔泊累坏了这个书生,李后主在心里为他暗暗记下了这份功劳,不过张洎的精神很好……
“臣惭愧,有负陛下所托,臣抵达江阴后,见到江阴军都统李雄,传达陛下密旨后,李雄都统全力配合,和臣二人多方筹措,约见各方代表、商人,但由于各方管制甚严,仅筹得盐一万石,战马七百匹,还请陛下降罪”张洎向李后主请罪道。
“爱卿不必自责,孤怎会不知其中艰辛”,李后主安慰道。
“在江阴微臣也见到辽国特使,但他仅答应每年供给战马五百匹,这一万石食盐均出自一名叫阿史德的胡商之手,食盐已由李雄都统派五百名精锐士兵运来金陵,另外阿史德向臣提出,要拜见陛下,臣不敢自作主张,已带其回金陵……”
阿史德?
……
阿史德,九姓杂胡出身,这是中国北方边地的一个特殊的族群,与后世的吉普赛人颇为相似。九姓杂胡并不以牧业为主,而是专司流动做着互通有无的贸易之事,其中做的大的,掌握着由东至西,由北及南的贸易,所以这些人手中可谓是无所不有,只不过九姓胡商心黑手狠……
九姓胡是多民族通婚、杂居而成的一个群体,简单说就是杂姓、杂种的意思,这在当时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社会是很受鄙夷的,任何种族的人都看不起他们,无论是汉人、契丹人、狄人,吐番人……这使得他们的处境无比尴尬,这些人就像流浪的吉普赛人或是在欧洲大陆流浪了一千多年的犹太人,走到哪里都遭人鄙视,他们没有草场,没有固定的聚集地,也正是这种生存现实迫使得九姓胡大多以商贾为生,并出现了类似阿史德的大商贾。
“阿史德,九姓杂胡,他想拜见我?”在听完张洎的介绍后,李后主有些意外的问道。
“是的,陛下,他还说,这对于我们南唐来说,也是有莫大的好处。”
“莫大的好处,也好,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一下,明晚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也顺便见见这个九姓杂胡……”
“谢陛下隆恩”,张洎哽咽道,同时也里也暗暗高兴,有明主伯乐如此厚待,夫复何求?
第二日下午,李后主专门把神卫军都统林仁肇叫来吩咐了一番。
神卫军都统林仁肇,三十岁,福州人,体魄雄健,骁勇善射,是当时的南唐名将,人称“林虎子”,手下掌管着守卫金陵的五千精锐神卫军,对李后主忠心耿耿,是李后主的亲信大将之一。
晚上,皇宫,李后主设宴为治粟内史张洎接风,林仁肇陪侍。
当阿史德随张洎到来,恭敬向李后主行礼后,李后主看清了这个九姓胡人。满脸的胡须,膀大腰圆的身体,单从外形上说,阿史德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商贾,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彪悍才能以一个九姓胡的身份把生意做这么大吧?
李后主还未说话,旁边的林仁肇先道:“九姓杂胡?”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意。
“林都统,不得无礼,这是我们的客人,还不快向贵客道歉”,李后主喝斥道。其实这正是李后主的安排,对社会学深有研究的他知道,阿史德找自己无非是谈生意,而谈判的第一次尤为重要,一定不要让对方自视甚高,漫天要价,以为南唐有求于他,要敲打一下这位九姓胡,双方才好接着谈,虽然南唐的确有求于他……
“是,来自远方的客人,我真心向你道歉”,林仁肇又诚恳说道。
“无妨,还请陛下不要怪罪阿史德冒昧前来”,受惯了屈辱的阿史德却没有一点愤怒的表情,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这让李后主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酒不醉人人自醉,除了一开始的一点不愉快,宴会总体是在欢愉的气氛下进行,张洎本就和李后主亲近,今天身为主角的他更是喝的面红耳赤,在宴会在大声说话,指点江山,颇有些书生狂气,令李后主不禁有些好笑。
借着酒劲,张洎还让李后主作词助兴。
李后主只好亲自作词一首,只见到他略加沉思便道: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点秋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
也不枉此生!
李后主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
此词一出,满座皆惊,连一直表现沉稳的阿史德也不禁鼓掌道好。
词名《破阵子》,李后主称为张洎、林仁肇二人勉励词,更是令二人感激涕零。
李后主的佳作令宴会气氛达到了高潮。
宴毕,主客皆欢。
醉酒的张洎被送回府了,李后主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胡商阿史德。
“听说你要见我,并称有莫大的好处?”李后主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的陛下,请恕阿史德直言,”本打算和李后主讨价还价的阿史德感到李后主和传说中的并不相符,李后主并不是只懂的风花雪月的皇家子孙,而是具备了一代帝王潜质的明君。
“有话尽管直说,我这个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还是痛痛快快的好”,李后主又道。
“既然如此,小民便照实说了,我们做生意,对各国的实力和国家关系也多有关注,几年前的南唐的确是一个强国,具备了向周边任何一个国家叫板的实力,也是举足轻重的南方大国,于时,中外寝兵,耕织岁滋,文物彬焕,渐有中朝之丰采”,”阿史德夹杂的几句文绉绉的话令李后主心中有些好笑,也令他意识到,阿史德是有备而来,连草稿都打好了!
“不过958年之后,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具体情况我也不多说了,陛下比我还清楚。
现在的情况是,我手中有货,只要南唐有需要,南货北货波斯货,不管陛下需要什么,只要找到我阿史德,可以不客气地说,都没有问题,关键是,陛下需要什么,又能给我们什么?”阿史德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李后主。
因为长相及身形的缘故,阿史德的身子哪怕只是微微前倾就有了一股威压的力量,虽然知道这是因为阿史德太紧张激动而做出的自然动作,李后主也不愿自己受到这股威压的影响,他微不可察地往后坐了一点,接着道:“那就看你想要什么,又提出什么条件了”?说完也用直接的眼神盯着阿史德的双眼,令阿史德略有些不自在。
“陛下最需要的是盐、战马吧?我都可以大量供给,只是我需要一块部落人生存的安定土地,以及平等民众的待遇”,狠了狠心,阿史德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盐、战马,你阿史德还真是对我南唐了解颇深啊,这都是姐的心病,李后主心里想道,盐的问题不用说了,而战马,南唐国内并不产马,加上南唐士兵本就比主要对手的宋兵羸弱,对北宋的百战铁骑李后主心里是心有余悸啊,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北宋后来能统一全国,想来战斗力也是钢钢地 ”。
身为后世之人,李后主深深明白没有固定生存土地的人,对土地的渴望。
“一块生存的土地我可以提供给你们族人,将来条件许可时,我还可以让你们胡人自治管理该区域,不过民众待遇可不好办啊,”李后主头痛道,当时可不比一千多年后的社会,对九姓胡人的鄙视是人的一种本性,就像人生来会识别美丑一样,没有太多的方法可以改变。
“不过,孤可以向你保证,由官府行文公告你们九姓胡人的民众待遇,相信你也明白,这个问题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
听完李后主的话,阿史德的双眼闪现出激奋的神色,多少年了,我们九姓胡人生来就遭受了多少屈辱,今天终于也快有自己的土地了,而民众待遇的事他也明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李后主并没有出言相欺。
看着兴奋的阿史德,李后主又道:“不知你每年可以给我提供多少货物?”
从兴奋中平静了一下的阿史德张口道:“盐二十万石,战马二千匹。”
“盐是基本够用了,北宋虽然给的不多,怎么也有十几万石,加上阿史德的二十万石,南唐五百万人口,每年有三十万石食盐足够了。不过马匹是远远不够啊,李后主现在是马匹多多益善啊,两千匹战马,每年补充现有骑兵的耗损怎么也要七、八百匹,这么算来每年能扩建一千骑兵部队顶天了。算了,聊胜于无,再说,一次真补充多了,因家财政也支撑不起啊。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李后主问道:“战马能不能再多些?”
阿史德苦笑道:“陛下,我们的战马要从北方草原运抵东部海边,再装船从海上南下运抵南唐,除去路途上死去的马匹,两千匹马是我所能保证的最大数额了……”
谈妥了主要问题的两人又商定了一些次要问题,阿史德的族人约有八千人,在一年后开始分三批移民定居南唐,具体定居地点再行商议;而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阿史德决定以市价的八折向南唐先运送五万石食盐和五百匹战马,两个月内交付。而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李后主也把许诺的内容写了下来,加盖南唐国大印后郑重加给阿史德,这一举行令这个饱经沧桑的胡商热泪盈眶。
就这样,后世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皇家协议”问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