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孤峰之上,一座孤坟随风而立,杂草轻扰,却难掩无名之碑。
“一凡,你跪下。”
莫问天二十年冷如冰霜的老脸,望向孤坟那一刻,终是动容,双眼之中,尽透真情。
萧一凡闻之,双膝跪地,深深一拜,心中多少亦是知晓躺在墓中的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亲人,只是,不曾想,如今一面,却是阴阳相隔,生死两相别,一句“娘亲”竟成了今生最大的奢求。
“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莫问天仰天一叹,久久不能言语。
“你娘,你娘是个重情至善之人,为了你爹,她不惜离弃玄天,不顾阻扰一心所向,为了你,她心心念念,以命相护。”
“我爹内?”
“他身份特殊,对你娘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云师妹能选择他,亦是无悔,时候到了,你们父子自会相聚。”
“自会相聚,哼,我娘的选择,我无可多言,可她如今孤身于此二十年,是什么怨,碑上无名,是什么情,荒草独立,他,可曾来过!”
“你爹自有他的苦衷,他日,你自会明白。”
“明白了又如何,一凡,本是个无父无母之儿,如今亦是。”
“云师妹始终觉得自己有愧师尊,最后虽是回归玄天,却是不愿碑上留名,你爹,他不知你娘葬身于此,并非其不愿来此祭拜你娘。”
“是情,是怨,我娘既然无悔选择,一凡自然不会多问,如今,人已随土,来,与不来,一凡,自会打扫娘亲之墓。”
“恩,你能这样想,云师妹在天有灵的话,也心慰了。”
“老头,我想在此,陪陪我娘,她一个人在这太久了。”
莫问天闻之,拔起坟上一株孤草,纵然千言万语,仿似,沉默成了今生最大的痛,此时,亦唯有孤身离去。
玄天各峰,众人早已淡忘太虚殿之事,连日苦练,只为在会武之上争得名额。
转瞬擂期已至,擂台之上,众人各尽神通,一放光彩。
北台之上,缥缈峰弟子周怡婷一身蓝衣轻飘,仙剑负背,素手拈扣,脸露羞涩,唯美唯幻,在众人目光中轻步上前对着柳乘风柔声细语道:“请柳师兄手下留情。”
柳乘风仿若未闻其声,一时忽略了身前的对手,双眸流动,目光扫视着台下拥簇的人群,几番寻觅,人群之中终是不见长久期盼的身影,双目之中多少掩透着内心掩饰不住的失落。
周怡婷见柳乘风未作应答,再一次拱手加强语气道:“请柳师兄手下留情。”
柳乘风乍闻一声,恍如梦醒,对着周怡婷拱手还礼道:“师妹得罪了。”
话音刚落,柳乘风毫无征兆地率先出手,一招“风伴流云”使得出神入化,未待原地残影消失,道身已移至周怡婷近前,纳气聚元,提手出掌,一气呵成,周怡婷惊愕间顿感心口传来一阵剧痛,道身被柳乘风雄厚的掌力震飞数丈之远。
就在即将飞出擂台之际,周怡婷急忙忍痛凝气运功,单手撑地借力翻转稳定道身。
道身处定,周怡婷又感胸口袭来一阵剧痛,压抑不住的鲜血终是脱口而出,嘴角残留的血迹似在宣告眼前之人的无情,疼得又何止是心口的伤痛!
如此唐突一幕引得台下众人一片哗然,论修为,单凭一招“风伴流云”足已道出柳乘风修为深不可测,论心机,再观其方才一击出其不备,当机立断,求胜之心不忘留有三份余地,这份气魄心思同辈之中亦是少有人能及,论仙资,柳乘风身为掌门首徒更是当之无愧,只是擂台之上突袭一位仰慕自身的师妹,却是少了几分仁者风范。
观望台上,缥缈峰首座涔月真人面带怒色转眼望向掌门道一真人,道一真人却是低头专注品茶,故作未见之态,百年同门,涔月真人又岂会不懂道一真人为人,也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声,再看擂台上周怡婷负伤的身影,此时涔月真人心中哪还有什么输赢,有的仅是对爱徒的担忧。
再观擂台之上,柳乘风周怡婷二人再次相视而立,皆是静而不语,仿佛时光回到最初一刻,周怡婷的目光中依旧饱含着羞气,只是无形之中却是少了几分温柔,几许失落。
反观柳乘风迎风而立,道衣习习,眉宇之间隐约透着几分焦虑。
“师妹小心。”
话落,柳乘风急速扣动法诀,身后幻化出数十把仙剑盘旋转动,剑光急现,仙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齐数攻向周怡婷,周怡婷见状,丝毫不敢松懈,迅速施展法决,疾步而行,挥舞着手中的仙剑全力躲避抵挡至四面八方疾速而来的剑仙,剑光交闪间,腾脚飞身而跃,化解攻势,转守为攻,施展一道凌厉剑气攻向柳乘风,柳乘风沉稳应对,右手轻挥,金色剑气迎击而上,两道剑气瞬间迎面相击,交锋之际蓝色剑气瞬间消亡,金色剑气强势袭来直取周怡婷而去,烈日映射之下,金色更显锋芒万丈,夺目刺眼。
危机之刻,周怡婷脚踏真空,一招“飞云纵”飞身而上巧妙地避过金色剑气,不料,柳乘风再次扣动道诀,金色剑气回招化作漫天剑雨狂洒倾落,一招“燕过回眸”令身在空中的周怡婷避无可避,只得运转真气幻化一个光圈将自身护在其中,金光洒落在光屏之上,剑声不绝于耳,剑光乍落,却是脚下玄武石频频龟裂,剑气入地三分。
剑雨狂袭,周怡婷艰难招架,内心深处的信念让其不愿轻易放弃,不容半刻犹豫,周怡婷再提三分道力,不料却是提元过猛触发旧伤,一时失策,光屏顿失,周怡婷顿时沐浴在剑雨之中,道身遍体鳞伤。
周怡婷强忍伤痛,苦苦支撑,熟料脚尖方才触地,未待其稳定身形,一柄仙剑已是锁定在她的喉处,胜负已定。
“师妹,承让了。”
话音方落,柳乘风不顾身后众人谈论,早已御剑远去,独自消失在云雾之中,空留周怡婷一人站于擂台之上满目伤痕,是喜,是忧,还是那理不断嚼不烂的情愁?
望月湖上,一道倩影孤身倒映水中,曲终笛尽,王若诗缓缓垂下手中玉笛,是忘了情,还是无心在意,竟无觉身后之人的犹豫的之情。
柳乘风静听一曲,一步步走近。
“曲声悠远绵长,扣人心弦,声声入耳,却是透七分思意、三分忧虑,师妹可有心事。”
王若诗闻声,回身一望:“无意一曲,让柳师兄见笑了。”
“师妹。”柳乘风犹豫片刻,缓缓道:“会武之事,对历代弟子而言皆是不可多得的机遇,师妹,你却放弃,不知所为何人?”
“掌门师伯也曾所言,万物皆有灵,不可强求,若诗无心争夺罢了,师兄,你莫要想多。”
“如此便好。”柳乘风望了一眼王若诗:“多年来,心心念念,我一直将师妹放于心中,乘风曾对自己说过,继任掌门高位之时,便向莫师叔提亲,但,太虚殿上,乘风看得出,萧师弟亦是对师妹有心,
虽知,师妹心之所向,但萧师弟身份复杂,心性未定,只怕到头来,师妹只会重蹈云师叔的旧路。”
“柳师兄才智过人,深得掌门器重,日后,必将是玄天领袖人物,若诗何德何能,让柳师兄错爱。”
“师妹、、、、、、”
“师兄,莫要再说了,众师妹之中,对师兄仰慕钦许的师妹大有人在,师兄莫要辜负了她们的一往情深,若诗既已心随一凡,纵然是重蹈覆辙,若诗亦是无怨无悔。”
话已言明,王若诗收起玉笛,对着柳乘风点头一示,转身飞去。
一句心随一凡,一句无怨无悔,仿似针入心痛,是心伤,是怨恨,亦是一条回不了头的不归路。
“我柳乘风想要的,即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我得不到的,即便是毁之,他人亦休想如愿。”
望月湖上,空留柳乘风孤影倒立,暗自徒生恨意。
空谷之上,萧一凡独守墓前,数日如一时,心情却是百味交集,如今,生死两相隔,一切又该如何开口,
或是身在他处的回应,磅礴山雨之中,萧一凡错觉一个笑望,是欣慰,亦是心酸,抬头之际,却见一把油纸伞为自己遮蔽山风冷雨。
回头之际,只见,风雨中,一人为己独撑一伞,相顾无言,却是一笑包容万言。
萧一凡接过油纸伞,将王若诗护在其中,为其轻抚去脸上雨珠:“你看你,都淋湿了,风雨之大,回去吧。”
“一凡,你可知你在此站了几日。”王若诗反问道。
“我想在此多陪几****娘,这些年,她一个人在此太久了。”
“恩,我陪你。”
风雨中,二人独依一伞。
“一凡,你觉得你娘是个怎样的人?”
“和你一样,是个温和的人,不然,怎会心甘情愿所付,却落个孤身于此的下场。”
“一凡,无论如何说起,你娘能静于此,也算是落叶归根了,你们母子二十年不得见,但,终是同在玄天,我想你娘,也不算孤独,至少,她泉下有知,有你在此,也很欣慰了。”
“落叶归根,哼,这玄天容得下我娘吗,容得下我萧一凡吗?若是容得下,我娘何止落得如此荒地,碑上无名,若是容得下,这二十年里,诸师伯却是字口不提,在他们的心中,可还有与我娘的半点往日情谊,若是容得下,老头他何必苦苦相守,却不肯授我半点武学,一心只愿我平淡而过,避人耳目。”
“一凡、、、、、、”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既然,我娘她选择于此,我自当尊重她的选择,整个玄天可以不认她,她始终是我萧一凡的娘亲。”
“恩,太虚殿上,你一展所学,我也不曾想,你有此机缘,观掌门师伯所言,想必,这玄天真的是容不下你了。”
“无妨,天下之大,何愁无我萧一凡的容身之处,只怕日后,苦了你与我浪迹天涯,风餐露宿,还有,莫老头,这些年最苦还是他。”
“看得出来,师尊对你娘用情之深,所付出之多,恐怕,也只你娘和他自己才知道,对你更是用心良苦,否者,怎会为你封剑二十年。”
“若真是如此,便好了,自今日起,莫老头的路亦是举步艰辛,我想若是我娘在世,定然不愿看其如此。”
“终是师尊自己的选择,我等劝不了,也无从可劝,上一代的恩怨情仇,我等又怎能体悟得到。”
“或许吧。”萧一凡双手紧握:“回去吧。”
龙首峰上,掌门房内,灯火照不清道一真人师徒面容。
“玄天二十年,徒儿与那萧一凡有过数面之缘,本以为其是个碌碌无为的小卒,不曾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此子城府之深,莫说是你了,若非太虚殿上,忠悬相逼,既便是本座也未能察觉。”
“此人身怀百家之长,战忠师叔而无败,修为深不可测,原本十拿九稳之事,竟多了一个萧一凡这个变数。”
“乘风,为师面前,你何必过谦,你是我道一亲手所教之徒,是何程度,为师心中清楚,那忠悬虽为一峰首座,但其道心未稳,他那一身修为脾气吓唬无知小辈还行,若真放手一战,你未必输于萧一凡。”
“师尊过奖了,但那萧一凡终是机缘得天机子师祖所传,再者加之其与苏师叔一脉的关系,若真让其存在,终是个变数。”
“我的好徒儿,你放心吧,有为师在,这掌门之位,必将是你的。”道一真人停顿道:“纵然是萧一凡身怀百家之长又如何,纵然是各峰有心支持又如何,他的身份,玄天容不下他,你便放宽心,静待玉冠加顶,荣登掌门之位吧。”
“多谢师尊。”
“你我师徒,不必如此客套,你随我多年,本座早便视你为己出,这些,无论是修为、心智你都未让本座失望,想我道一一生有你这徒儿也值了。”
“乘风定然不让师尊失望。”
“恩,好。”
“师尊,为何你等皆说萧一凡身份特殊,为何玄天容不下他?”
“此事,多已是陈年旧事了,不必再提了,这些年,莫问天宁其受同门之辱,也不愿教其本门心法,就是不愿让那人注意到萧一凡的存在,如今,一切事与愿违,那个人找上玄天,乃是迟早之事,到时,莫说玄天了,恐怕整个正道都容不下他萧一凡。”
“如此严重?”
“严重才好,不然,谁替你除去这绊脚石。”
“可是、、、、、、”
“有话直言,不必吞吞吐吐。”
“天机子一生游走神州,所得所悟之学皆为百家之长,以阵入道更为古今第一人,一生所藏无数,如今被萧一凡机缘所得,乘风到是觉得可惜了。”柳乘风望了一眼道一真人:“若是,师尊能得此一二,说不定内有机缘可助师尊突破境界,到时,莫说玄天了,恐怕整个江湖亦要敬重师尊几分。”
“恩,你所想的,本座也并非没想过,只是,时机未到,一个莫问天已经够麻烦了,加之一个萧一凡,此事急不得。”
“乘风只怕,出了玄天,萧一凡更是野马难训,到时,若是被其他门派窥视,明理暗事,只怕皆是难事。”
“你所说,不无道理,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剑冢之事。”道一取掌门玉佩递交柳乘风:“此掌门玉佩,身具历代掌门之息,对你入剑冢有所助,你且回去,一切待明日剑冢之事落定,再做盘算。”
“谢师尊.”柳乘风收起掌门玉佩,小心收藏,转身离去之际,忽闻道一一声:“且慢。”
“师尊,可还有其他之事需要交代乘风?”柳乘风见道一真人迟疑,愕然问道。
“年轻人,意长情深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莫要为了这儿女情长,耽误了自己前程。”
“弟子明白。”
“你当真明白吗?”道一怒斥道:“玄天上下,各峰年轻女弟子任由你挑选,可你偏偏要其招惹那王若诗,太虚殿上,她与萧一凡和种情节,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师尊,放眼整个玄天,能配得上掌门首徒的除了王若诗,还有谁,弟子要得到王若诗,一则,心有所念,二者,意在要让众人知道这玄天之内他们所惦记的,只有我柳乘风才配拥有。”
“你先去吧,好自为之。”
道一真人一声叹,柳乘风退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