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得知叶寻入狱消息的鹿芸登时晕倒在了床上,谢秋一家作为近邻,赶忙过去照料。不管是谁全然不信叶寻能做出此等事来,看着官文,谢秋沉默许久,终是心有不甘,向萧默简单嘱咐一番之后,御剑朝京师而去。谢枫谢茹早已经哭红了眼,尤其谢茹平日最粘叶寻,此刻眼睛红肿,嗓子已经哑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谢枫知道此时除了陪在芸姨身旁也不能再帮些什么,只得同妹妹像母亲一样环绕在鹿芸床畔。
鹿芸向来体弱,如此刺激之下也不知身体能否坚持的住。
萧默眼见于此只能轻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第一天傍晚的时候,谢秋便已经从京师返回。
叶寻文采卓绝,只是前两场便已经博得头筹。那京师李少乃是大户巨贾之家,平素张狂跋扈,肚子中有些墨水,便买通官场借此试登科,如此这般便盯上了叶寻,发觉叶寻才华横溢之后便有借笔之心,几番好说歹说叶寻仍是不肯,李少探查叶寻背景之后发觉他出身低微,既无财力也无势力便有了栽赃嫁祸之意,除之后快。于是便有了考场之中舞弊及盗窃试卷之事。而官府之人也是拿了钱财顺水推舟,将叶寻打了半死就强迫画押结了此案。谢秋没有见到叶寻,因为据他捉住的那名小吏所言,叶寻被打第二日便断了气,被人扔到城外乱葬岗之中了。等到谢秋查看之时已逾一个月,早没了踪迹。
谢秋自是愤恨,奈何自己终归是云宗剑阁弟子没有妄开杀戮,而城中官府长官发觉谢秋是道法高深的修道之人后,也是怕祸及自身,当日便此案所涉之人尽数捉拿,也算是为叶寻翻了案。
萧默听得此事唏嘘不已,叶寻如此善良忠厚却遭此劫,实乃天道不公,只是望着床中仍是昏迷不醒的鹿芸隐隐担忧了起来。
谢枫谢茹不懂这些,但是知道以前那个爽朗的哥哥已无法再回到他们身边,小小年纪的他们,也许只有哭到痛处,才能暂时忘记心底的悲伤。
鹿芸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三天。
“叶寻!”鹿芸噩梦骤醒,“叶寻!我的儿,你在哪?”
萧默守在鹿芸身旁,见她惊醒,急忙端过放在一旁的汤药,“妹妹,你先别急,把这个先喝下。”
鹿芸三日水米未进,已是异常虚弱,然而却一点没有理会萧默送到嘴边的汤药。只见伸手一挡,盛着汤药的碗便已是洒在了床榻之上。
“叶寻,叶寻……你在哪……”鹿芸目光迷蒙,也不知道哪里的精神,竟要起身下床。
萧默顾不得洒在床上的汤药,忙拦住起身的鹿芸,“妹妹,你还是躺着吧。”
身后的谢枫谢茹也乖巧的凑上身来,想要帮母亲扶住挣扎的鹿芸。
而鹿芸看到走近的谢枫,竟然痴痴的一笑,顺势抱住谢枫,“叶寻,你回来就好,吓死娘了,不要再离开娘了,不要离开……”
一时间屋子里面的谢秋一家皆是面面相觑!
谢枫被鹿芸抱着,一时脱不开身,喊了一声“芸姨”,鹿芸也仿佛置若罔闻,只是抱着她嘤嘤哭泣,仿佛松开手便会失去一般。
“鹿芸这是急火攻心,一时刺激太大,现在大概是心中执念罢,我刚探她心脉,怕是这口气支撑不了多久了。”谢秋望向屋内,谢枫和谢茹在屋中陪着有些神志不清的鹿芸,此时的鹿芸已然分不清任何人,一会将谢枫认作叶寻一会甚至将谢茹也认作叶寻,一刻也不让两人离开身边,生怕再也见不到。
萧默看着鹿芸疯言疯语却又是弱不禁风的模样,鼻子没来由的一酸,又是落下泪来,“好好地一个家,怎么转眼就变成这样了。”
谢秋上前安慰着萧默,也是神情黯然。
几日之后,鹿芸终是支撑不住,只是半昏半醒之中拉着谢枫谢茹的手,叨念的却是叶寻的名字。
鹿芸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很是羸弱,如此这般折腾之下日渐消瘦,行若枯槁,身体一日不似一日了,纵有妙手神医,也是回天乏术了。
萧默看在眼中,心中却是眼泪流淌。自下山隐居一直真心相待的妹妹,不想如今却落得如此凄惨的结果,整天浑浑噩噩如梦魇一般。
“也许死亡对于她是一种解脱。”谢秋怔了许久,留下这这么一句凄凉之语便离开了。
三年之后,紫竹林离鹿芸家中不远处,两座坟茔相依而立,初春的细草微发,伴着几棵稚嫩的幼竹,倒也显现的不是那么孤寂凋零。
谢枫和谢茹此时走了过来,随身还带了些纸钱祭祀之物。
“哥,你看!”
谢枫顺着谢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两座坟间的杂草均是已被除去,坟头也多了一堆烧纸的痕迹。
谢枫心头一动,“她定是来过了。”
谢茹“嗯”了一声,便蹲下身子向着坟茔说道:“芸姨,叶寻哥,茹儿和哥哥来看你们来了。”
谢枫伏身将祭祀之物放好,点上纸钱。
“叶寻哥,小茹还是那么顽皮,我可是管教不了呢。”
“芸姨,我又想吃你做的红烧鲤鱼了。”
“叶寻哥,你答应我的字才教了一半。你是个骗子。”
“芸姨,还记得那年你种下的海棠么?如今已经开花了呢,好香。”
两人一言一语,像是唠着家常一般,只是往日绵绵的春风吹起却如秋时的萧索。
……
“爹,娘,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日,谢枫做完功课之后,说出了让萧默大吃一惊的话。
谢秋面色不改,看着一脸认真地儿子,兴致大起,“怎么突然说起这话?”
谢枫持剑而立,头发束起,身形因自幼练剑也是颇有英姿,全然不似当年只顾练剑,不顾其他的孩童了。
谢茹很安静的站在谢枫身后,倒是没有一点吃惊,显然是谢枫在私下里已经与她叨念多次,说出这话也是不足为奇了。
“我记得爹曾说过,御剑于心,最重要的是能够感悟天道,虽然枫儿不清楚爹所指的天道究竟为何,但是这几年中自枫儿能够驾驭剑气为始,便已经觉察了到些什么,如今修为迟迟不能有进境,怕是为心所扰吧,而且我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听父亲所讲,当年您年少时也是有一番闯荡的。”谢枫侃侃而谈,大概这些话也是憋在心中许久了。
萧默见谢茹也是蠢蠢欲动,便知其也是动了心思,一时只能看着谢秋询问意见如何。
修行者,的确应入世以拓眼界。即便是云宗剑阁弟子,当其掌握控物之法后,宗派中也是允许弟子涉外修行的,大多是以涉外执行任务或是与其他门派走动为由,一来锻炼弟子心性悟性,二来万里山河之中多异宝,修行之人若有缘得之未尝不是如虎添翼,对于修行也是颇有益处的。而谢秋也早已看出,谢枫近几年虽然颇为用心,奈何一直都在自己呵护之下,在这小小的紫竹林中,眼光终是狭窄,却是阻碍了其对于修行的探索,以致剑术虽有精进,倒是对剑道的认知一直进境缓慢,徒有其表罢了。况且如谢秋这般,他早已了解,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道,倘若有幸得之,必然不可限量。
谢秋教子已然并未如云宗剑阁固有之模式,于他而言,他更看重的是儿女能够于剑道一路能有自己的参悟。所以谢枫谢茹根基虽稳,真正能够体现实力的修为境界却是顺其自然。
云宗剑阁属于道门,虽然大道无极,一入化境,无始无踪,但是为了让弟子能够循序渐进修为境界分为玉清、上清、太清三境,每境又分九层,假如此时闭关已久的云宗剑阁之主萧云闲看到外孙如今已然能够达到玉清四层的剑气化行之境却连玉清三层弟子都能掌握的控物之法都不会,怕是又会呵斥谢秋一番吧。
当然谢秋不是有意为之,倒不是他乱来,只是谢秋认为,境界顺序之法无须墨守成规,不若顺其自然,随心所向,儿女学到哪自己便教到哪,从另一面来说也是顺应了天道。
谢枫今日能有此言,倒也不是出乎谢秋意料之外。
谢秋见萧默甚至谢茹都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一时之间也只是沉吟不语,思考良多。
谢枫不知父亲所想,只是依旧望着父亲,心中略有失落。
这日晚,谢秋与萧默交谈了许久,直到那天角微白,残月仍在之时才有了最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