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北岸的小县城,已是秋天的时节了,但盛夏的热浪还没有完全褪去,用农家常说的话,立秋之后尚有十八天地火。不过早晨还是的清凉的。
H师范大学大一新生林春一家人起了个大早,今天是新生报道的日子,他的家还在县城北部一个乡镇的村上,鸡叫头遍,东方只有鱼肚白时,父亲就起来收拾了,尽管前一天晚上行李早早就备下了,但庄稼人还是怕落下点什么,早早起床,再细细的检查收拾,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母亲起的更早,早早的走上,为将要出远门的儿子做饭。这一天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子,但对这一家人还有许多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日子。他们的孩子要去师院读书,在师院里学习四年后毕业,就会到学校做教员,是一个公办教师,从此成为一个吃皇粮的公家人,这对于祖祖辈辈都在土地上寻生活的农家人来说,无疑是重大的事件,可以写进家族谱的一笔。
早饭过后,在母亲的反复叮咛声中,父子俩背上行李,到几里外的公路边等车。在接到录取通知后就把行程打听的清清楚楚,一天几趟车,什么时候发车等重要的细节都了解的详细。因为从县城开往H市的长途车正好经过这条公路,所以不必到长途车站。时间捏得很准时,刚刚到了一小会,从县城开往H市的头班长途车就像一个得了哮喘的老人一样,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跌跌撞撞的过来了。林父不断的招手,生怕司机没有看到,好在就要接近的时候,公交车终于慢了下来,林春从父亲手中接过行李准备上车。
“春儿,要不爸爸送你吧?”
“不用,我们昨晚不是说好了吗”
“你出这么远的门,我还是不放心”
“就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了,也不是头一回出远门,你回去吧”
“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不要心疼钱”
“知道知道”这些话在家已叮嘱许多遍,
“你小子在外好好读书,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老爸露出本来的面孔,威胁加恐吓是他的拿手好戏,昨行前不忘记反复交待。
林春都有点不耐烦的意思,车上的售票员也显出同样的情绪,不耐烦的催着:“要走就快上来,我们还要赶时间”
林春一脚踏上了车,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隔着车窗,父亲背过身在额头上擦了一把,也许是汗水,也许是泪水。他打开窗户喊了一声“爸爸我走了,你回去吧。”
父亲向他挥了挥手,车子发动了,转眼间就老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的晨雾中。
………
长途车摇摇晃晃了近五个小时,临近中午才到H市。刚刚下了车,热情的人力三轮车夫就包围了他,
“小哥这是到哪的?”
“送一程啊”
有的急于揽客的车夫直接把他的行李拿上了车,说道:
“小哥赶紧上车吧,不会收你贵”一个 看起来很憨厚耿直的师傅把他的行李拿到了自己车上,这种过份的热情让人难以拒绝,林春坐上了他的三轮车。
一骑上路,远远甩开了竞争者,车夫的话匣就打开了:“小哥这是要去哪上学啊?”
三轮车夫久经世事,一看就知道是学生上学,
“帮我送到H师大报道,”林春怯生生的回答,并不时打量着自己的行李,在装被子的编织袋深处,放着学费。那是庄稼人大半年的心血,可不能有丝毫的闪失。
“是去H师大啊,怎么你一个人?没有人陪你一起来报道吗?家里人就这么放心?”明知故问的问题总是让人哭笑不得,
“我都十九了,是大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人能来,他们说要送我,我没答应”
“哦,我儿子和你一般大,只是读书不用功,一直想着去社会闯荡,今年刚刚高中毕业,和他表哥去南方打工了,我说了也不听,管也管不住他,现在的孩子,心都野,不比我们年轻的时候了”车夫悠悠的接口道。
三轮车在H市里右拐左拐,不多时,车夫指着远处拉着的红色条幅的大门说道:“喏,小哥你看,H师大。”
这所师范大学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了,听说是在解放后就建立了,在江北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学府,专门培养师范类人才,现在办学规模越来越大,朝着综合性大学发展。这些年为省内的中小学培养了不少教师,十年浩劫时,老师们多被打倒了。学院也几乎中止办学,十年浩劫过后,人才青黄不接,上级部门才下一纸批文,让众多的师范类大中专院校恢复招生,为当地中小学培养师资队伍,H师大就是其中一所,尽管只是师范类大学,但和H大一起,也算是市内的知名学府了。
校门口早就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满脸稚气的学生和一脸焦急的家长,林春看到这些家长,就笑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昨晚上因为讨论报道的事情,还和父母争论了很长时间,大人对孩子总是不放心的,虽然他小时候曾经自己步行了大半天的路到几十里的外婆家玩,但出这么远的门,父母还是担心,一定要把他送过去,男孩爱冒险的天性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林春要自己去报道,父母的再三不放心没有经住林春的反复保证。
“放心放心,你们就放心吧,我一个男孩子,还能被拐卖了吗?况且我还有同学也一起去H市上学的,在一个城市也会有个照应啊”其实他扯了个谎,并没有和其他人约好,只是想一个人进行一场冒险。有点单刀赴会的意思,这样才刺激。父母终于拗不过他,但是决定送他到车站,看着他上车才放心。
许多送学生的车辆无序的停在路上,高音喇叭里播着欢迎新同学的注意事项,中间夹杂流行的歌曲《中华民谣》《笑脸》《相约九八》。初秋的阳光不似夏天般灼人,但还是让人感到热气腾腾,林春在不远处付了车资下车,一路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扛起包裹都向门口走去,刚刚走在校门口,立时被气势恢弘的大门震撼了,这阵仗,在他读书的县城高中是不曾有的。门口早早就布置好了,高高悬挂的红色条幅“欢迎新同学”,林春看到此处,心中激动,三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啊,内心不由的想大喊:“H师大,我来啦!”
路两边站着许多斜披着红带的学生,他们是高年级的学生,被安排在这里迎接新生。
“是新生来报道的吧?我们是负责接待的,跟我们走吧。”H师大的学生大多数来自本省,只有少部分是面对外省招生的,所以语言上虽然不算南腔北调,但省内各地的方言已经不能很好的交流了,而且师范大学培养的是老师,将来走上讲台要用普通话,所以老生不再是耳熟能详的乡里方言了,入耳的是蹩脚的普通话声音,虽然不规范,听起来总比方言洋气多了。
这些都是大二大三的老生了,能被派到这里来做引导的,都是老师们挑选过的思想过硬,口才流利的学生,以男生居多,因为刚刚来报道的新生往往带着大堆的行李需要帮忙,还要一路带着登记,缴费,找宿舍,安排床位,领生活用品等许多杂事,一天下来,宿舍楼,教学楼要跑几十个来回,都是跑腿动嘴的苦力活,而且没有一分的报酬,中午勉强供应一顿盒饭,基本上属于全义务劳动,但仍然有许多男生积极申请,乐此不疲去干这出力不讨好的买卖。原因也很简单,新生有许多女生,借此机会,大师哥们正好认识刚刚入学的小师妹,所以只要有漂亮女孩出现,男生们就像饿狗争食一样涌了上去,热情丝毫不减公交车站的三轮车夫,带领报道的一路上就将女孩的姓名,毕业的高中,原籍甚至是兴趣爱好通通旁敲侧击的清清楚楚,并且不失时机的将自己的情况“无意”的透露一下,有更厉害的甚至还自制了一张小小的名片,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兴趣爱好,宿舍电话,门牌号码统统写在上面,用心之细,之密,让人不服不行。
掌握了漂亮女孩信息就是最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在以后的时间里用处极大,退可以用来卖给到处打听女孩信息的男生,请几顿饭,喝一回酒不在话下,进可以自己掌握,正所谓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算是进退自如。是以在羊群还没有认清东西南北的时候,高年级的老狼们早已将这一届的学妹大致情况掌握的八九分,并且虎视眈眈。
哎,刚刚从繁重的课程中解放出来的女孩们就像挣脱笼子的小鸟,舞着稚嫩的翅膀在自己的天空中振翅欲飞,却不知道有多少张大网早就虚席以待。
林春刚刚站到校门口,迎面就走来几个两眼放光的大师哥,满眼堆笑道:“来报道啊,我来带你去吧。”林春立时对这过份的热情感到受宠若惊,心下感慨道:“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来迎接我,不是折杀我吗?”这种惭愧的情绪还没来及得酝酿开来,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几个人从他面前走过,径直走向后面,林春回过头来,才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女孩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上身一件浅黄的短袖,一条合身的长裙,尖尖的下巴,高挑的鼻子,配上俏俏的脸蛋,印在白净的皮肤上,在秋天的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尤其是露出裙底的小腿,纤细,白净,亭亭净直。一双大大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眼前几个过度热情的男孩,警惕的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啊”
那几个男生仍然不依不挠,一个高个,满头粉刺的男生说道:“同学你新生不熟悉,还是我们带你去快一些”说罢就拉起那女孩的行李,一把甩过肩头,扛在身上,这一超前的举动不由得引起其他几个男生的抗议声:
“我靠,老乔,你这也太快了点,直接上手了是吧?”那个被称做老乔的男生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在说道:“一样一样,谁送还不是都一样?大家都是自己人,说明我和小师妹有缘,该由我来送,谁叫咱面善呢?”
那女孩脸顿时红了,说道:“不用劳烦你,妈妈刚刚去买生活用品,很快就来找我了”话音没落,一个中年妇女就从后面走了上来,手里拎了一个方便袋的牙膏,牙刷等生活用品,一看到那女孩身边围了几个人,警惕的说道:“你们是谁?有事吗?”又向着那女孩说道:“静儿,等着急了吧?”
那女孩一把挽住母亲的手,说道:“没事,妈,我们走吧”说罢朝老乔摆摆手,轻盈的跟着那妇女走了,几个男孩一看没戏,叹了口气,悻悻而回。
林春顺着校园内的指引牌,不费多少时间,就办完了报道手续,已经快到午饭的时间了,他才扛着行李来到男生宿舍106室,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单间宿舍,4张高低床,住6个人。另外空着的两张用来放行李和杂物。简陋是简陋了点,可比家里好多了,农村的孩子没那么娇气, 进门的两张床的下铺已经被人放了行李,表明有人入住了,他找了张靠窗户的下铺把行李放了上去,简单铺好,一下子躺了上去。刚刚准备合上眼休息一下,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门也被一下子撞开,冲进来一个矮矮的男生,满面乖巧,一面将行李砸向最后一张下床,一边说道:“可算是找到了,哎妈,累死我了”
林春赶紧坐了起来,说道:“你也是这宿舍的吗?”
“是啊”那男孩答应道,“我叫李启文,你呢?”
“我叫林春,以后多关照啊”
“那是那是,大家都是同学,不用客气。”
一看就是一个自来熟的男孩,毕竟大家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都不怕生。
晚自习的时间上,中文系二班的同学陆续到教室集中了,林春这才感到人才济济,满满一堂,强烈的白炽灯照耀下,一切都显得明亮起来。班主任是个胖子,姓张,上台先说了一些欢迎新同学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就说把时间交给大家,让学生上台来个自我介绍。话音刚刚落,一分钟前还吵嚷不停的教室瞬时安静了下来,虽说经过半天,有那么一点眼熟,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头一回,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说点什么呢?让台下的男孩女孩们有点为难了。毕竟是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下讲话,这批学业优秀的孩子,在此之前,都只是奋力于书本,对于这些个人素质类的事情,并不擅长,而此前的父母老师要求也仅止于把成绩搞好,能考上大学就行,其他的没那么重要。
老张显然有点被眼前的冷场感到尴尬,做了一些鼓励性的发言,依然没有人愿意上台,只好说道:“既然没有人愿意上来,我看就按座位从左到右依次来吧,先给五分钟准备”
这一招果然有用,谁也没有意见,不一会一个憨厚的女孩走到黑板前,上台头一直低着,声音也堪比蚊子,
“我叫郑冬琴,今年二十岁了,很高兴和大家成为同学,希望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话没说完,人已经飘然到了位上,尽管表现的紧张局促,但是老张还是用赞赏的说道:“刚刚李同学的声音虽然小了点,但是作为第一个上来自我介绍的同学,有这样的表现就不错了,希望后面的同学能够更加大方,更多出彩。”
老张果然是经验丰富的班主任,不出所料,后面的学生渐渐的不再拘谨和紧张,一个比一个能放开,说话也更加自然得体,慢慢把自己的个性张扬了开来。但基本上是停留在高兴认识,希望成为朋友的浅层介绍,直到一个叫周扬的男孩上台,才把班级的气氛彻底的打破。
“终于等到我了,我可以说话了”他大声的说,双手叠合在一起。并没有规矩的站在台上,而是错开了讲桌,站在边上,给下面的学生看到了全身。这确实是一个漂亮的男生,身材一样修长,一张秀气的脸白白净净,一看就知道生活在小康之家,微眯着一双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注满了自信和骄傲,在这个大部分来自农村的少年中间,这样一个阳光洋气的男孩无疑是引人注目的。
“相逢便是有缘,有幸和大家相聚在H师大,我们要一起相处四年的哦,鼓下掌好吗?”说完自己便带头鼓掌了起来。下面跟着掌声一片,然后迅速安静了下来,等着他说下去。
林春一瞬间感到自悲,实在是自惭形秽,要是有这样的外表和勇气我也会上去,那该是多露脸的事情,可惜现实是多么残忍,他不仅身高比周扬差了一点,皮肤在阳光下早已晒得呈深色,也显的粗糙。一看就是经历过体力劳动锻炼的人,不像城里人那样细皮嫩肉的显得娇贵。
人许多时候到了陌生的环境会产生一种无名的自卑感,尤其是突然面对比自己优秀的人时,会感到无所适从。其实林春是优秀的,至少在他原来上学的乡村中学里,尽管那个学校高三只有五个班,他的成绩仍然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数学,一直是老师的骄傲,教数学的老师常常对班上同学说:“遇到做不出来的题目,我不在的时候,问问林春也可以”,一天晚自习班上一个同学突然遇到一道数学大综合问老师,把老师当场问住,看着题目站了四五分钟,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还是林春比老师先想出解决之道,让上了年纪的数学老师连连称道:“孺子可教也”从那以后,班上同学对他更加刮目相看。
至于说外貌,也没他想的那么自卑,他棱角分明的脸完全继承了他父亲的优点,显出男子汉特有的气质,只是有一点青涩。至于其他方面的素养,他父亲是早些年的高中生,十年浩劫结束后恢复高考,他还报名参加了考试,当然,名落孙山。即便那样,在村里也算是文化人。农闲的时候常常舞文弄墨,写点自己懂的文字,林春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母亲虽不识字,但很敬佩丈夫是个文化人。
“能够认识大家很高兴,我想为大家唱一首歌,大家说好不好?”他正想着,被台上的话打断了。
“好”台下的学生齐声喊道,这场景,还有点电视上歌星演唱会的感觉。
班主任老张也不失时机的说道:“好好,此处应该有掌声”下面又是掌声一片。
“那就唱首《真心英雄》,也没有伴奏,就清唱了,会唱的和我一起来。”
场上顿时安静了许多,他轻轻唱道:“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
下面的学生先是跟着轻轻哼唱,然后声音越来越大了,唱到最后变成了全班的合唱,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引得高年级的学生下了自习也来驻窗观望。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文,心里还是诚惶诚恐的哈,(嘎嘎)还请各位大大们都提宝贵意见,(群号156597918)
写这篇小说之前,参加了一次同学聚会,多年不见,许多人都变了模样,那些年青涩模样的男孩女孩们都已为人父,为人妻了,但同学之间的情谊不变,心中的回忆还一直珍藏心中,那些过往的青春岁月,就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一浮现,所以想把那些年少无知的岁月写下来,只为祭奠逝去的青春。
我会努力更新的哈。欢迎各位大大进群和作者一起探讨。。。在此谢过各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