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人不还,情丝秦水边。
第二天,我一出院子,就听见有人小声嘀咕。四公主昨夜被刺客打了一顿,脸肿得亲娘都认不出来了。还被刺客烧了寝宫。
我细细一想,月黑风高杀人夜,很适合做坏事。云深做得好。
我一进门就看见白玉,他也看着我。我一想起昨夜的事,就说不出话来,嘿嘿直笑。
白玉冲我说了声对不起。我挥挥手说道:“没事,你昨天喝醉了。往后不再撒酒疯就行了。”
白玉抽抽嘴角,偏头问我:“四公主怎么你了?”
我笑笑:“不是我打的她,而且,她没惹到我,惹到了婉仪。”
白玉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说:“她昨晚做得太过分,你好好安慰一下婉仪吧。”
四公主挨了打,也算是安稳下来了。白玉自那夜之后再也没做过过分的事。我专心于用灵玉做哨子,日子就这么过着。唯一的遗憾就是云深没再来看过我。
八月初,我的哨子做好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我打算送给白玉和孟婉仪一个,再送给白祺和他未来的妻子一个。我吹了一声哨子,灵音风动,云深一定能听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想看看云深会不会来找我。
夜里云深果然来了,我眼里闪过惊喜,急急迎上去,笑着开口:“可算是肯来看看我了。”
云深脸色淡淡地,随手拿起我做好的哨子,说道:“这是给那个男子的?”
我笑眯眯地说:“一个是给他的新婚礼物,另一个是给他弟弟的。”
云深脸色暗了暗,慢慢道:“都要成亲了,还心怀不轨。”
我说:“还揪着这件事不放啊,白玉是好人。”
云深说:“好人就不能喜欢你了?”
我一怔,不再跟他说这件事。我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笑着对云深说:“你每次都天黑来,你说,我们像不像偷情的啊?”
云深揪起我的耳朵,就说道:“你在人族真是长了不少知识,连偷情都知道了。”
我嘿嘿直笑:“这些东西,阿起早就教会我了。”
云深黑着一张脸,说:“阿起再怎么也只能教你理论,在人族你就可着劲儿地实践吧。”
我恼了,说道:“我跟谁实践了,你今儿不说出个东南西北上下左右来,就别想走。”
云深却笑了,眉间朱砂痣的眼色都缓和了不少:“没实践最好。”
我嗔了他一声,他又说道:“阿水,要是那个白什么再来对你行不轨之事,你就不要对他客气。”
我咯咯地笑出了声,好声好气地说道:“是是是,我知道了,云大公子。”
云深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走了,树影微斜,风动护花铃,我觉得我们真的挺像偷情的。
八月十四,明儿就是白玉的婚期。孟婉仪被送到了客栈里,静待出嫁。我偷偷跑过去看新娘子了。孟婉仪一看见我,就笑着同我招手,道:“阿水来得正好,帮我看看我的嫁衣可合适。”
我看着鲜红的嫁衣,心间一动,突然觉得自己似是在哪里见过穿红嫁衣的新娘子。然后,我坚定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本帝姬贵为王族帝姬还没神能请动我去参加婚礼。
我敛下心神,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孟婉仪一番。妆色完美,腰间别着两个如意佩,眉间点着红朱砂,头戴凤冠霞帔,身着云锦锻的如火嫁衣。白玉没有亏待了孟婉仪。我含笑说道:“真是美美的新娘子啊,我瞧得都羡慕了。”
孟婉仪笑着说我打趣了。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她说着大婚的事宜,我悄然退了出来。
回去时迎头遇见了白玉。他面色淡然,却看不出和孟婉仪一般的喜色。他说:“阿水,再最后陪我喝一次酒吧。”
我点点头,跟着他去了一家客栈的包间。他一个人灌着酒,我自顾自地吃。
一直到晚上,白玉也喝得七荤八素了。本帝姬自觉今日又要扛送白玉大公子了。
自古以来,借酒发疯,酒壮人胆,酒后吐真言的说法就在人族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流传。所有的人族无论信或不信,都有机会亲身实践这种说法。白玉今夜就亲身实践了一次。
他握着我的手,满含真情地说道:“阿水,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我放不下你。”
我觉得白玉这孩子真是造孽,喜欢谁不好啊,非喜欢我。我一想起含羞待嫁的孟婉仪,又觉得孟婉仪也挺造孽的。为了不让这种造孽的状况继续延续下去,我扶正了七倒八歪的白玉,严肃说道:“白玉啊,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喜欢我纯粹是浪费时间。”
白玉摇头,握住我的手:“阿水,我知道这可能对婉仪不公平,可是,我真的喜欢你啊,你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也摇头,淡淡说道:“我不喜欢你的。”
白玉面含悔色:“我当初不知道自己喜欢你,我知道的有点儿晚了,没能及时让你喜欢上我。是我不对,可是阿水,我们真的一点儿可能都没有吗?”
我吐了一口气说道:“没有,一点儿也没有。我不是说过要离开吗?”
白玉放开我,淡淡一笑:“是我冒昧了。阿水,我不后悔喜欢过你,只是后悔没早点儿告诉你。”
我心里一动,不自觉的想起了云深。我轻轻问道:“喜欢是什么滋味?”云起的戏折子和话本子都没告诉我喜欢是个什么滋味,它们只是告诉我那些个才子佳人如何般配,如何情深。从未有神跟我说过喜欢究竟是什么滋味。我的师兄姐都不知道,师父也许知道,也许不知。
白玉喝了杯清茶,看着我说道:“挺苦的,也挺甜。阿水,我见着你的第一面,就未能忘记你。一见钟情也是喜欢的一种。”
我想起一百年前和云深的初见,觉得整个神都有点儿不好。我又问道:“白玉,一见钟情后,又是个什么样子?”
白玉淡淡说道:“思念啊,见到心上人会很开心,见不到就会思念。思念爱人时,你就会觉得月亮冷清了,星星流泪了。”
我想起我想云深时的觉得夜色冷寂,星星孤单,心里拔凉拔凉的。本帝姬也不知道自己咋就喜欢上云深了。我想想都为自己着急。我刚刚劝勉过白玉,这样的事就轮到了我自己。
本帝姬决定趁着此念头还小,要把它扼杀在摇篮里。我劝告自己这只是因为自己年少无知。
我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我和云深不可能,一边却又想起他眉间火红的朱砂痣。慢慢就觉得身上如火烧一般。
白玉看我脸色不太好,说道:“阿水,可有烦心事?”
我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两个哨子来,说道:“一个是给你和婉仪的新婚礼物,另一个是给白祺准备的,他成亲时你帮我转交一下吧。明天你收礼物可能收到手都麻了,我现在给了你,你可不能丢啊。”
白玉握在手里,笑了:“这就是你前两日忙活的东西吗?”
我点点头:“这是很好用的哨子,永远也不会腐朽。要是有一天,你有什么攸关性命的大事,就吹哨子,我会第一时间来救你。你还可以把这哨子传给你的后人,我也会救他们。”
白玉抬头看我,眼里闪过疑问:“我的后人,你,如何救?”
我坦白说道:“你不是好奇我是谁吗,我不是人族。”
白玉一惊,又很快恢复:“果然,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笑了:“都说了我不是人,我是神。”
白玉犹豫地开口:“我倒是听说过很多修仙门派。”
我摇摇头说:“小小仙族,我还不放在眼里。我们神族是天生的灵根,旁的族都修不成。而你们人族倒是可以修成仙。”我讲实话,单是我如今的灵力就非上仙不能比。但在神族,只能算是中上。
白玉笑笑:“我不知道这些,但我知道,我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
我敛下神色,说道:“你和婉仪最合适了,你尝试爱上她就好了。慢慢你就会忘记我的。”
白玉轻轻叹了一声。悠悠然问我:“往后再也不来了吗?”
我如实说:“不知道。可能十年之后,也可能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上千年,我会再来看看。届时,我还能看到什么,一抔黄土,还是你的子孙呢?”
白玉不再言语。他陡然抱住我,在我耳边说:“这算是送别礼了,送走我曾经的心上人。”我笑笑反抱住他。
我猛然一抬眼,却发现云深在窗边死死地盯着我们。他的眼眸黑得要把我淹没。我急急推开白玉,打算跟云深解释。云深一个掌风袭来,我跟着他一起没了踪影。
我不知道他要把我领到哪儿去,他只是死死拽着我。我想起自己对他的心意,觉得这样下去委实不妙,我就挣开了他。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大着胆子说:“刚刚是送别礼,我们都说清楚了。”
云深脸色忽明忽暗,我望着他的眸子仿佛要陷下去。他却突然倾身覆上了我的唇,我面色一僵,他没有半丝温柔,只是不断用舌头往里攻城掠地。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自己没有反抗。我只是明白真正的悲剧开始了。
我愣在原地,云深慢慢离开我的唇瓣。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眼眸里盛了翻涌的潮水。慢慢的,他捏了咒法离开了。
我一个人带着震惊的灵魂回了侯府。
八月十五,孟婉仪和白玉成了亲。我发了一天呆。云深没来找我。
九月秋风起,我发了一个月呆。云深没来找我。
十月寒风凉,我发了一个月呆。云深没来找我。
我再也等不下去,我心里的草丝毫没有受到渐渐严寒起来的天气的影响,它们肆无忌惮地生长。我觉得我再不回去我心里的草都要汇成大草原了。
我没有向白玉他们辞行,悄无声息地走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是我几千年生命中唯一一次在人族交朋友。
我偷了侯府的一匹千里马,连夜去了常州。
我再一次看到巫山的桃林,竟有隔世之感。
长姐和云起正在就一个剑穗争吵,我没看见云深,就问道:“怎么只有你们,阿深呢?”
长姐和云起看见我,惊喜道:“阿水,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我抽抽嘴角,一个个都不去看我,现在说想我,谁信啊?我又问:“阿深呢?”
长姐皱皱眉头,说道:“他自打上次去看过你后,就一直不对劲。前些日子一直在屋子里不说话。后来,就说去一趟云山,还没回来。对了,他给你留了个盒子,让你自己打开。”
我没言语,自个儿进了屋子。我打开云深给我留的盒子,看到了一幅画卷。画的是我第一次来巫山那日的情景,桃林素衣。我盯着画卷,心绪乱得像柳絮。
我跑到外面问长姐:“阿深去云山做什么了?”
长姐撇撇嘴:“不知道,已经去了多半个月了。”
我看了看手上的玉镯,对长姐说:“给我把这玩意儿取下来,我去找他。”
长姐如言给我取下了玉镯,疑惑地问我:“你们怎么了?”
我还未言语,云起凑过来说:“我哥是不是得罪你了?”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捏了咒法就离开了。
我不知道找到他后能说什么,我只是想找到他。
这是我第一次来云山,云山是西神族的属地,又长年有瘴气。我年龄小修为尚浅,但灵力却是中上水平。我撑起灵瘴,缓缓向云山里走。
我一早就知道云山里藏有一把上古神剑,叫赤羽剑。神族有个传说,说这赤羽剑是创世神女留下的,还有一把青霜剑是创世神子留下的。而这创世神女和创世神子就如其名是创世的。无论哪个族群都有这样的传说,然而谁也说不清创世神女和创世神子去哪儿了。有的说,他们隐居在神族了;有的说,上古时期发生一次大战,他们和一个大魔头同归于尽了。
据神族秘辛,这个传说是真的。不过,我也不晓得他们到底去哪了。
我在山里走着,也时时感应着云深的气息。越往里走我越觉得山里的气氛不太寻常。静悄悄的,对,太安静了,一个灵兽都没有。
我四处张望,远处却传来一声巨响。我循着声音过去,看见了多日不见的云深。他在半空中和灵力结成的剑缠斗,眉间的朱砂痣红得妖艳。他的脸色却和身上白色的衣袍几近相同。
这天傍晚,有极美的夕阳。我看着我的心上人在绚烂的夕阳下勇敢地战斗。
他看见我来,很快结束了与灵剑的缠斗,随意捏了个咒法结成一个结界困住了我眼前的一个山洞。
他在夕阳下向我走来,漫天紫红色的晚霞给他的白衣镀了层边儿。林子里的绿叶簌簌作响,有那么几片缓缓落下,在半空打转,时间仿佛停止。
云深走近我,温柔地为我取下肩头的落叶,我怔怔地看着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像在秦水边洗涤过一样轻快,它们告诉我:我的心上人这么英俊,他就在我眼前。
云深轻轻开口:“阿水,对不起。”
我知道他在为那个吻道歉,我不知道说什么,是说我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呢,还是说我喜欢你。可是这都没有用,我们是不可能的,这是错的。
云深见我不说话,以为我在生气,他说:“阿水,我给你寻来赤羽剑好不好?”
我轻轻问:“为什么?”
云深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赤羽剑是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剑,我喜欢你,就会给你最好的。等等我,已经快好了。”
夕阳洒下淡淡的黄光,我轻轻说:“我也喜欢你。”我还是说了出来。
云深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美极的笑意,他的朱砂痣仿佛要活过来。他抱起我在云山里像个孩子般转悠,我笑出声来,我们的笑声在云山里不断飘荡。他轻轻地亲吻我的额头,我浅浅一笑。
我晓得这个决定会让天地变色,可是我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心了。
我悄声问道:“将来怎么办?我们是会在战场上见的。”
云深握住我的手,看着我说道:“阿水,我想我对你是一见钟情。自那时起,我就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我很理智地拒绝看自己的心意。可是你来巫山后,我依然是按耐不住地开心。但我仍旧能装作若无其事,可是阿水,我看见那个人类都可以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时,我觉得很可悲。”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还是东神族帝姬。你还是西神族少主。”
云深死死攥着我的手,他说:“在巫山上,没有神族,只有师兄妹。在这里,没有师兄妹,只有你我。”
我陡然一愣,他把我拥入怀,我感到很温暖,也很安心。我从未这样依靠过一个神,我紧紧搂住他,贪图着这致命的温暖。
他说:“往后的日子长着呢,离上战场还远呢。我想这可能是错的,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我长得很美,我笑起来也一定是倾国倾城的。我对云深说:“在一起的是秦水和云深,不是东神族帝姬和西神族少主,有何不可?”
云深也笑了。我其实很少见到他笑得如此肆意。
他说:“那就让我去为我的心上人找来赤羽剑。”
我拉住他:“我不稀罕那玩意儿,很危险。”
云深淡淡说道:“阿水,这一世,在大事上我永远不能随着你。但在小事上,我要给你最好。”
我不再言语。大事就是信仰,是责任。可阿深,小事怎么能指生命呢?
月出东天,云深一个人在和赤羽剑缠斗。我没有插手,云深说我不用插手,我听他的话。
这一天,我的心上人为了我做着勇士,他在月光下勇敢地战斗。云山的夜色迷蒙而又静谧,我却时感受着这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阿深没有骗我,他真的为我收复了赤羽剑。但他力竭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没有带他回巫山,我把他带到了秦水边。秦水是神水,可修灵脉,我带着他静悄悄地潜入了秦水。月色如波,秦水如玉。
我们很开心,在秦水里待了三个昼夜。然后执手回了巫山。
长姐的反应是:碰碰我,碰碰云深,碰碰自己的眼,然后化成了木雕。
云起的反应是:看看我,看看云深,看看小绿,然后化成了木雕。
秋芷的反应是:直接化成了木雕。
师父没有反应,恍若不见。
我不敢告诉神族的子民和母君我的心上人是谁,但我收到了巫族阖族的祝福。
顾宁给我们开了最好喝的桃花酿。
我在屋子里逗小绿玩儿,长姐走了过来。她缓缓说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笑笑,点点头。然后望了一眼偷听的云起。
长姐不再说话。
我再没去过人族,我时时刻刻都和云深在一起。我们一起练剑,一起去后山看晚霞,一起喝桃花酿。有时我在屋子里织布,他在屋子里写字。我心情好了也临两张帖。
云起和长姐短暂呆愣后,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云起斗蛐蛐儿,长姐教训他。云起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蛐蛐儿,然而,他一直给他的蛐蛐王起名为小绿。小绿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绿,云起还是永远的云起。
我在巫山上依然搞不清楚时间。但我运用自己极高的智慧,想了一个极妙的办法。
我在后山开了一个大花园,种上了不同的花和树。又用了咒法把这里的气温催的与山下相同。
可想象,正月兰花淡淡而开,我和云深就在旁边画君子兰。
可想象,二月迎春的小黄花漫山遍野,我和云深就在花丛里玩闹。
可想象,三月桃花开得芬芳,比起前山未开的桃花,这里的桃蕊一定好吃。我和云深就躺在桃花树下,在桃花香里入睡。
可想象,四月石榴花开得火红,我会和云深讨论讨论石榴熟了后怎么吃最好。
可想象,五月栀子花开,浓郁的香气漫山飘散,洁白的花朵像云深的衣服缠绕着我。
可想象,六月荷香四溢,我在后山开的池塘一定引来很多巫族族人,我和云深就乘一扁舟在荷香里逛逛。
可想象,七月茉莉开得正旺,我就摘些花瓣泡上一壶茉莉茶,和云深边聊边喝。
可想象,八月桂香十里,云深很喜欢我做的桂花糕,云起这厮总是偷我给云深做的。
可想象,九月秋菊金黄,来瓶小酒往花堆儿里一躺,生活甚妙。
可想象,十月牡丹花开,国色天香,平安长久,我定要给云深绣个牡丹花样的帕子。
可想象,冬月山茶花开得正好,云深做的茶花糯米粥甚为好吃。
可想象,腊月巫山山岭上,红梅似火,白梅如雪。云深在梅树下与我一起舞剑。
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大花园的作用也显现出来。只不过当一年春去秋来,夏末冬至时,我才发现时间如此之快。我很害怕没有更多时间与云深长相厮守,于是连带着十年一出的考题都交给了云起,长姐和秋芷。秋芷暗箱操作,私下里贿赂了一下师父,于是这件事成了云起和长姐的专利。到最后,他俩觉得一个人怎么也做不成了,就开始抱团做。
继我在后山开过花园后,巫族的姑娘也竞相效仿。后山山林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成了真正的花园。一些姑娘为了做香料花茶,甚至在后山搭起了屋子。
我和云深享受着美好的生活,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修为和灵力不断增长,慢慢的和云深不相上下。
我一千五百岁的时候,我们师兄妹五个修为和灵力都已几近相同。我知道神族已少有我们的对手,可是我们的对手就是彼此。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东西神族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双方的摩擦越来越严重,我们都心知一场大的战争可能要爆发了。最后的日子,我和云深紧紧相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讨论着兵法招数。我善于用兵,这点儿连长姐都比不上,然而云深也精于此道。
那是夏日里的一个傍晚,天上的晚霞如火一般染红了半边天,江山震荡。我知道那不是晚霞,那是神族的鲜血,那是神族的生命。终于开战了。
那个晚上,秋芷也来送我们。最后一次,我们五个又行了次酒令。在巫山一千多年,这里的桃香都要融入我的骨血了。
我和云深在星空下依偎着说话,我说:“师兄,师兄,师兄……”
云深笑笑:“阿水。”
我说:“阿深马上就不是我的阿深了。”
云深握着我的手,夏日里泥土的气息围绕着我们,我轻轻说:“这次,如果我们都能活着,我们就成婚吧。云深和秦水,不是东神族帝姬和西神族少主。”
云深身子颤抖了一下,应了。
他轻轻亲吻我的额头,说道:“晚安。”
我浅浅一笑:“晚安。”
这是我们在巫山上最后的对白。
我和长姐连夜走了,巫山渐渐远了。
半年后,我和长姐一同上了战场,我负责东线,她负责西线。东线临近秦云边界,我披着黄金战甲静静看着秦水。
已经三百年了,战争缓慢地进行。每天都会有小摩擦,却一直没有大战。我没有碰见云深,听说他在后方一边指挥,一边料理政事。倒是长姐在西线一直和云起僵持着。
我和长姐刚入军营时,有很多神将不服。我这边以雷霆手段惩治了以下犯上的神将,又打了几场小胜仗,军心已定。只不过,军中神兵送了我个称号:冷面帝姬。我打心眼儿里觉得我这么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一点儿也不像冷面的样子。然而,没有神这么想。自打有一次我用赤羽剑秒杀了一个敌将后,从前那些个凑上来的小神将们见了我就绕道走。全军中,唯一不怕我的就是我的表妹凤瑶。
长姐那里也无大乱子。她的名声比我要好很多,据说她礼贤下士,与军同乐。能吃苦,没架子,亲民,很有少主的样子。如果没见过她在巫山的样子,我会以为长姐本就是这个样子。长姐没到西线时,云起入军逼得东神族一连败退,长姐一到就收拾了无能将领,稳定了军心。失去的领地也收回了一部分,如今也是僵持着。
战事不断,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云深。很久无人叫过我阿水,他们只会叫我帝姬。
凤瑶又邀我与军同乐,说白了他们就是想喝酒了。不敢直接跟我说,就拉着我一起喝。凤瑶这小丫头和白玉有一个共同的爱好:致力于灌醉我。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倒在我怀里叫着:表姐饶命。
凤瑶是个乐观的小丫头,无论战事如何吃紧,她总是能笑嘻嘻的叫我:“表姐,表姐。笑一笑啊。”
每战之前,我会亲自上点将台鼓舞士气。我念过一遍又一遍的出战诗,讲过一次又一次的家国大义。
每战之后,我也会亲自给死去的战士高唱挽歌。每战都有神的精魂汇入秦水,秦水时时都很美。
我初次见到云彩是在秦云边界,这时的秦云边界一片荒芜。我一眼就认出了云彩,她却未能认出我。她只比我大一岁。我们那时都穿了便装。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云彩,西神族帝姬。云深和云起的幼妹。西神族天后为生她而亡,她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天宫。我识得她是因为云深和云起很宠爱这个妹妹,曾给我看过画像。
她是第一次来秦云边界,很不幸,迷了路。我把她送到了西神族扎营处,她性子也很开朗,一路上一边谢我一边抱怨着她哥哥们不让他出门。她小嘴不停,说得倒是含蓄,小心翼翼不让我知道她的身份。我也很配合的装作不知。
临别,她跟我说:“我那两个哥哥笨得不行,我很担心他们不能为我找到嫂子。眼光多不好的女子才能看上他们啊!”
我晓得她是夸张之语,但还是检讨了一下自己的眼光。
我不知道的是,在云山脚下,勘查地形的凤瑶碰见了一个有缘人。她自来熟地跟这个有缘人攀谈,说到了:“我的俩表姐实在厉害,恐怕难以找到制服她们的男子,极有可能不能给我找到姐夫。”
又将近两百年过去,凤瑶有一日跟我说,她找到了个心上人。据说是她两百年前在云山上一见钟情的,近日得知他是南宫世家的独子。我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对凤瑶说改日领来让我瞧瞧。
要见那人的那一日,西神族却突然来犯。我因着西神族的突然进攻未能见到那个人。
后来又是对峙,僵持。
直到有一天,西线有神使来报:少主设长星阵于深林中遭西神族少主突然伏击,阵毁神亡。西神族少主势如破竹,直逼东线秦云边界。
我接到线报时,正在擦拭赤羽剑。长姐所设长星阵之前曾问过我一些注意问题,我急急去翻她给我写的书信,却已不见。我心里陡然凉了半截。
凤瑶苍白着脸色从外面跑来,直直给我跪了下去。
她颤抖着说:“末将无能,才发现被偷了令牌。”
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一边敲着桌子,一边问道:“可知道是谁偷的?”
凤瑶脸色更白,跪着的身躯几乎要倒下,连带声音都颤抖:“南宫家的那人,他是假冒的,本就是骗我的。”
我心里彻底凉了,压抑着怒气对凤瑶说:“你去西线,不要求你收回失地,只要给我守住未沦陷之地,稳定军心。本帝姬只会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即刻动身,戴罪立功。切记,不可冲动。只准守,不可攻。”
凤瑶咬着下唇,说道:“末将,末将,定不辱命。”
我屏退了所有将领,自己待着。我心绪乱得几近崩溃。
不多时,母君召我觐见。
母君跪在宗祠,我也跪在了她后面。
母君淡淡说:“秦水,你的长姐是云深所杀。”
我咬着下唇不说话。
母君双手合十,又说:“秦水,你是云深的爱人。”
我猛地抬头看向母君,她怎么会知道?
母君起身用手拂过我的眉间,我的火凤显现出来。
她轻轻说:“我早就知道,秦水,你去杀了他为你的长姐报仇吧。”
我抬头看着宗祠里供奉的秦氏先祖,想起我长姐轻轻浅笑的样子,想起她披着金甲的样子,想起她曾经在我身边。如今,她在秦水里。
可是,我怎么能下手杀云深呢?我下不去手。我汇集全身的力气,最终只能无奈叹了口气。
母君俯视我,她身着九层凤衣,威严无比。丹唇轻启:“秦水,你知道冒充南宫家嫡子的那人是谁吗?”
我皱眉,不敢言语。
母君却倾身附耳说道:“云深。”
我瘫软在了地上,眼前全是那人眉间的朱砂痣。他曾说要娶我。
母君一步一步离去,长袍曳地沙沙作响,即将踏出去时猛然回头,响亮地说道:“秦氏幼女秦水,你姓秦的。”
我跪直了身子,母君却去而归来,她看着我说:“秦水你是云深的爱人。”
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母君轻轻说道:“噬魂阵。”
噬魂阵,没有神摆成过。我会摆,此阵一旦摆成,入阵者绝无生还。此阵确实难摆,摆阵者需修为高深,灵力精纯,但多年来无神摆成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此阵需要首位入阵者至爱之人心头血一滴。
只要摆成,千军万马吞入阵中,不在话下。
我苍白着脸,母君离开了。
我回到军营时又得摆正仪态,面对我的士兵,我的子民。我是他们的信仰,我不能倒下。
我暗自在营中悲伤,我不想摆噬魂阵。虽然,云深他那样对我。我对长姐许诺,秦水那么冷,我这个秦水暖一点儿,我一定会去陪她。
我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摆噬魂阵。西线却传来消息,凤瑶性子急,受不住云起的激将法,昨夜夜袭大败,重伤而归。
云深,云起他们这样对我。
我还是摆了阵,我也没想过独活。我已经想好,我和云深生不能在一起,就一起进天河吧。我只怕我进了秦水,他要往西神族流。所以,我和他一起死。我拉着他。
我在秦云边界悄无声息地布下了噬魂阵。凭我的修为不可能瞒过云深,我就找母君借来了灵器,凭灵器隐藏了噬魂阵。
我以为取自己的心头血会很疼,可是没有。我一点儿也不疼,我满脑子都是很快要与云深长相厮守的快乐。我再也受不了这刻骨相思了。
万事俱备,只欠云深。
我下战书,给云深。我亲自提笔,字迹与他几近相同。
我上战台,对我的将士们说:“此战必胜。”
我的将士们很信任我。
那一天是立秋,时隔五百年,我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脸庞。他好像瘦了,费尽心力杀我长姐,瘦了也是应该。凤瑶还在养伤,我一直没告诉他云深骗她的事。云起也没来,他留守后方。
我抓了云彩诱云深入了阵。云彩,我对不起她,可我也没害她。我把她完好无损地放了回去。
云深和他的将士尽数被我困在了阵中。天地变色,风沙四起,我也入了阵。我的将士们看着噬魂阵大惊无比,看见我进阵大大惊无比。他们有了个猜测,却没有说出来的,因为不敢。
后人把秦云一役奉为经典一战,这一战战出了和平。多少年过去,神族子民都对此战众说纷纭。却没一个神真正知道战况如何。只晓得死亡惨重。参与此战的将士多半死了,活着的也无人提起。
秦云一役在此展开,未见厮杀,只见噬魂大阵卷起漫天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