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生找到帐篷处,却不见刘和。里面的工人道:“你找的那个人受伤了,现在躺在县医院里。”
“在县医院里,他怎么了?!”
“运砖的时候被砖砸了腿,这很正常,干这个经常受伤。”
慧生带着弟弟立即往县医院赶,赶到医院,很快就找到了,中毒事件和奶奶患病让他把这个医院的每个角落都混熟了。
赵龙霖正在床上吃苹果,左腿打着石膏,两个女人正在旁边照顾,一个是他的女友,另一个中年模样,猜应该是他妈妈。刘和看见慧生很激动,就像打工仔见到老乡一样,对着慧生大叫,“哇,你怎么来了?!”
慧生问过刘和的母亲,后悔怎么没买点东西,再一想匆忙出门根本没钱,窘迫不已。他看见刘和成了这模样,感慨万千,问:“你的伤不严重吧?”
刘和乐观的很,“不严重,腿没断,但肌肉受创了,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他摇了摇自己的腿,似乎立即想跑。
他妈妈插话道:“你这个家伙就是不听话,好好的书不读,偏要去打工,现在好了吧?”
慧生不知该说什么,生怕自己成为比较的对象,担忧立即成真,“你看看,你同学就在读书,将来当官挣钱,你一辈子就是个农民工!”
“你怎么这么多话?烦不烦。”
“你不听话,说你两句怎么了,年纪轻轻,不到十八岁,就想娶老婆,没出息的东西!”刘和的女友顿时窘迫,转身背对他们。
慧生知道来时不对,立即逃出病房。只听见刘和母亲再一遍遍教训他,说看你将来怎么办。他从小就恨极了跟人比较,记得小时因为没有考过邻居,连过年的新衣服都没有,未想自己也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只觉荒谬透顶,愤懑难言。
弟弟问:“那个人是你同学吗?”
“是的。”
“他不读书,打工了?”
“嗯。”
“打工太危险了!还是读书好,读书不会受伤!”
“你看看你身上现在不是伤痕吗?“
弟弟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红杠,慎重道:“那也不会伤筋断骨啊,那个人都住到医院去了!”
慧生笑笑,夸弟弟比以前聪明了。回到家里,母亲又要打弟弟,被慧生阻止,父亲也说算了,告诫他下次不要再买,说:“老子辛辛苦苦楼上楼下送米赚钱,被你拿去买漫画,下次就把你打死!”
弟弟立即点头服软,然后还交出了枕头里的漫画。
慧生在学校传达室收到了王倩的来信,他激动地手发抖,王倩终于来信了。连忙找了个角落打开,一张小小的蓝纸,简短百多字,上面写道:
“亲爱的:
我转到了市八中xx班,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没传说中的那么好。高楼林立,道路拥挤,公交车能把人挤死。我住在学校里,刚来时,谁都不认识,这里跟县里大不一样,全都是才子,我一来就吓了一跳。女生们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看她们画画,画人物五分钟就能完成,很好看,比我们班上那些专业艺术生强多了。她们都会弹古铮,也好听。男生也厉害,一个男生能背下整部《红楼梦》,并当场背了三回,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信。你要经常个给我写信,告诉我班上的事。”
卢慧生读完,意犹未尽,只觉信太短了,想王倩应该有很多话给自己说的。他没想到王倩本就不善长用笔倾诉,而这是她第一次写信。
他回到教室,撕下一篇作业纸,想想实在不够诚意,下课去超市买了信封,挑了一张蛋黄色信纸,慢慢斟酌字句,
“亲爱的:
你走了,我一个人十分无聊。小班花又坐到了我身旁,找她说话她不搭理我,班上的气氛沉闷的要死,上课昏昏欲眠,下课都像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每个人都在为高考拼命,但都是有气无力。
老黄一天到晚都在搜寻谈恋爱的线索,每次下课都到教室,铃响才离开。我给你说,他有当警察的潜力,要是改行的话,那些无头案件可以交他处理,肯定是第二个狄仁杰。”
他想到王倩讨厌的死党,写道“你那个死党还是讨厌我,准确说是更加讨厌我了,我看她这辈子就不打算嫁出去了,我一直很庆幸你的偶像是王心凌,而不是那个………。”
最后他捎带写了王倩的几个好朋友,凑够了千多字,把情话留在了最后,“你不在,我思念不已,愁容难描。想在一起时的亲密,肝肠欲断。学那‘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时认为古人太夸张,想个家竟能想得断肠。现在明白,他是想家里的人,而我肯定是想他的老婆。我现在的惨状跟马致远一样了,你呢,要是想我了也多多写信哦。”
写完后心不可耐地寄了出去,恨不得中国邮政用导弹直接定位发射到那远方的王倩的窗户里。现在放学之后的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孤单而落寞。落寞地难堪,就拿出王倩的信看看,这信有驱除落寞的效力,可惜这效力有限,五分钟后他又看一遍,所以只好一路攥着信走路,直到家门口才收起来。
身边无美人,慧生只好同赵龙霖努力钻研经书,成绩自然步步提升。老黄很欣慰,佩服自己棒打鸳鸯取得成绩,课堂上表扬慧生,提倡大家朝卢慧生学习,搞得慧生很不好意思,只好转过头看着明媚的窗外。窗外花粉叶嫩,燕子低飞,花叶下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拖着箱子往校门走。慧生认出来了,是小江。他要去哪儿?慧生判断小江出了什么事,离下课还有几分钟,他借口上厕所,冲刺到校门,叫住了小江。
“你要去哪儿?”
“老子不读书了,去广东打工!”
“打工!”
“对,她跟我提分手,我要去广东找她。”
“你别这么冲动,你跟你爸妈商量过吗?”
“不管他们了,我一定要去。”小江招到一辆出租,把箱子塞进后备箱。“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出来的?快回去上课。”
慧生还想劝阻,可车子已发动,不快不慢地拉开了他们的距离,他只能看着小江消失在如水的车群里。
小江已走,慧生不想回教室。他绕着林**慢慢走,想小江真的太冲动,却也佩服他决定自己命运的勇气,恨自己在这方面不够格。走到操场,听到校长的广播声音。走近一看,一片雄伟气势,新的高一正在开家长会,家长们正黑压压坐着,听校长的高昂的演讲。“为什么要读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为什么要考大学,就是为了一个好的工作,为什么要找一个好的工作,为了将来的生活幸福。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努力读书,你们对社会不满,那更要让你们娃娃好好读书改变命运。”这些陈词滥调上次都讲过,这次一听毫无新意,慧生失望之余放眼四寻,希望看到什么新奇。结果他一眼看见二毛一手拉个箱子一手抱着书,走得相当吃力,他跑近去帮忙,好奇问:“老师抱走这么多东西干嘛?”
“我被开除了,现在卷铺盖走人。”
“天啊,开除!”
“校长说我教书不认真,不适合当今教育形势,教不出优秀学生。”慧生心里火大,那个家伙在台上宣传读书改变社会,这么优秀的人都不留住,还有资格发表这些长篇大论。慧生从心底鄙视这位校长。送走二毛,更是烦躁,他从荷包里拿出王倩的信聊以解忧,读一读,顿时如喝了仙酒,神清气爽。
但他没想到这是王倩最后一次来信,更没想到是没有王倩的信,他也知道王倩现在面临着灾难。
他父亲东窗事发了!!!
这事如地震轰动了小城,也轰动了整个市。刚开始只听说城里的监察局王局长被双规了,在他家里搜出了两千多万,钱藏在厕所里,房子漏水被保安发现,保安胆小如鼠不敢据为己有,联系了检察院,此事就此扬名于天下。小城的好事者编排了不少这位局长的故事,大都是桃色故事,说那个局里的女人只要他看上的都上了。中国人对贪官深恶痛绝,但对他们的桃色新闻却奉若金玉,百谈不厌,即使不曾亲见,却极尽想象之能事,描绘的如在旁边用显微镜观察过。
慧生知道王倩的父亲就在监察局,但没想过他是局长。直到有人说他家有一辆红色雪佛兰,价值几百万,十分拉风。他惊得如喝了一口芥末,只感心慌意乱。
接下来,报纸电视都出现了那位胖子的画面,铁案如山。报纸上的胖子则被画成了猪八戒,形象生动。慧生当然不喜欢贪官,以前报道贪官被审判,高兴得唱歌。他也一点不喜欢那个大肚男人,可他怎么会是王倩的爸爸!
班里也沸腾了,都谈论着王倩的贪污爸爸,同时对慧生投来鄙视的目光,恨屋及乌,仿佛慧生也是贪污分子。他无奈却也理解,作为王倩的男朋友,理应被株连。老黄还把慧生叫到办公室,说了一大通,明夸慧生运气好,暗夸自己有先见之明。
他边关注着案情的发展,边给王倩写了好几封信,不见回应。案情向最严重的地步进展,周围的舆论也推波助澜,唯恐贪污犯不死,连街头的乞丐都在喊“死刑”。群众的呼声是强大的,王倩的父亲被判死刑。
慧生知道王倩处境糟糕,他不知该怎么办。去主城,没钱。就是去了,王倩在哪里,说不定被关进检察院审问了,他在哪里去寻找。明知心爱的人陷入沼泽,慧生却不知如何搭救,他望着天空,天空灰蒙蒙一片,只感到自己的心一点点沉入一片黑色的海洋中。(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