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奶奶就被送到了县城医院。父亲多了一项工作,每天中午和晚上去医院送饭。父亲中午一走,小店的活就交给了母亲,母亲唯有大骂。
放了假,慧生和弟弟中午去送饭。看见奶奶躺在床上,一个月不见,容颜大变。她的脸蜡黄像抹了黄油,头发白完了,眼睛倒还灵敏地转着,只是泪水留在眼眶。慧生喂奶奶吃饭,奶奶不能自起,弟弟只好把奶奶扶着。奶奶吃得很慢,记得她过年时还能吃几块扣肉,现在就喝了几口稀饭,吃了几片莴笋。
奶奶悲声道:“你奶奶现在就要死了,现在就要死了。”她的眼神迷茫,似乎在思考过往的今生。
慧生只能好言劝慰:“没事,您才刚满七十岁,至少还能再活个十几年。”奶奶笑了两声。但那声音干涩,不知是真开心还是应付自己,慧生恨不能马上变成孙悟空,去偷颗仙丹来让奶奶百病不侵长生不老。奶奶问家里的情况,慧生说都好,生意好,家里和睦,兄弟俩学习成绩也好。奶奶呵呵笑出了声。
从医院回来,老远就听见了家里吵骂声。慧生连忙和弟弟撒腿跑回家,一眼就见父亲站在店外,母亲在店里往外骂。一进店里,慧生就摔了一跤。爬起一看,地面撒满了黄豆绿豆还有芸豆。
母亲出着粗气,狠狠地瞪着父亲。父亲看着慧生苦笑不已,求道:“你快去劝劝你妈,他要吃人!”
慧生忐忑地挪着碎步,就像裹了小脚的女人,挪近母亲道:“妈,你怎么又发火了,刚刚不是好好的吗?”语气里有点不耐烦,他早已烦透这种吵闹。此时他甚至想离家单过一段时间,好清清静静,可又没有财路,想想而已。
母亲生气道:“我自从嫁到你们家,跟着他,养小养老,我早都烦了。现在天天还要往医院跑,真是上辈子欠你家的!”
慧生不想再圆场,道:“你又没往医院去过,都是爸爸去送的饭,这么吵架谁都不舒服,不用吵了。”
母亲扯开嗓子大吼,“我是没去过,那饭是是谁煮的?我去了他能做好生意吗?”随后音量节节升高,“那明天我去,让他在家一个人照看生意。”
父亲见势不妙,对慧生吵道:“我说老大你竟然还火上浇油,太不懂事了!”慧生不想再管这些事,让他们吵个够,转身跑出去散散心。
他沿着街道走,漫无目的地走,脚步如刮刀,将身上的烦恼一层层刮下来。他不知走了多久,定睛一看,走到了熟悉的新华书店。他本无意进去,但两腿却很认亲,轻车熟路地就把他带到了他喜欢呆的角落,但他一本书也不翻,只用眼睛扫着满架的书,觉着它们像一块块砖,里面没有处理人情世故的有用的东西,透着冰冷无情。
他从书店里出来,继续走,走过了繁华的街道,人烟渐少。此时夕阳欲颓,半白半红的云朵陪伴着它。慧生走到一处建筑工地,累了,找了一块石头坐下缓口气。工地上似乎没有人,只看见搅拌机起重机在运作。起重机细细的钢缆吊着钢筋水泥在空中移动,在夕阳下闪着柔和的光芒,看着人惊心动魄。搅拌机不停地搅拌搅拌,发出之声似乎要将人的心都搅碎。
他无聊地看着工地,太阳不陪他了,落山休息了。天色骤暗,慧生不管,继续看着工地,老师说不好好读书就去搬砖,他现在要好好看看这搬砖的生活。
突然一群工人从各个方向冒出来,向慧生这个方向出来,应该是下班了。他们身上都是水泥点,这个慧生不稀奇,当年在老家盖第二层楼时,那些工人也是如此,他自己都还搬过几块砖呢。只是有点心酸,十多年了工人就没干净多少,这没跟上时代的发展。
就在打道回府之际,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卢慧生,你怎么在这里!”慧生觉得甚是耳熟,回头一看,来人满脸的白灰,再看几眼,竟是刘和。
俩人高兴不已,相拥在一起,恨不能是亲兄弟。刘和带着慧生买了点凉菜,两瓶啤酒,就把慧生请进自己的卧室,准确的说是帐篷。帐篷里简陋的可以,只有一张床及上面的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难民营。
慧生想刘和的家庭条件不错,怎么不至于混成个普通工人吧?仔细一看,除了一个罐罐装着牙膏牙,就真不见其他罐罐了。慧生实在不敢相信,问道:“你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刘和道:“我住这两个月了?以前更艰苦,住在山上,晚上冷得要死。”
慧生惊讶道:“山上也开始修这样高的房子了?”
“修路,修高速公路。”
“哦,那你干这个多久了?”
“那次咱们分开不久就开始干了。”
“你爸妈就让你这么受苦,好歹也送你去读个技术学校,有了技术再工作也不迟啊。”
刘和喝了一口酒,吐出一口酒气,“我再也不想在学校呆下去了,他们打算先让我玩两年,然后再花钱去读了专科,我不干。”
慧生不禁生出佩服之情,他赞扬道:“你真有种,独立生活这么艰苦。”他以前对这个情场败将只有同情以及一小撮蔑视。现在他觉得这个家伙像个已经有了家庭的男子汉,自己倒像个小屁孩,自惭形秽。
果然,男子汉拍了一下慧生,满嘴酒气道:“我现在已经存了两万块钱了,都准备娶了老婆了。”
“这么快!”慧生压不住自己的惊讶,声音大地自己都有点不适合。
“不算快,我们都谈了一年多了。”
“你有女朋友了?”
“对头,她今晚还要过来,你也好看看我女朋友长得怎么样?”
俩人边喝酒边聊,杯子震得手都麻。慧生不善喝酒,只是今天想喝,觉得喝点酒心里很舒服。慧生向他慢慢说班上的情况,说赵龙霖的单相思,说二班花开店,大伙儿到阴曹地府旅游了一趟,说大班花恋爱的张狂。他还没喝醉,没说自己的甜蜜的恋情,只说自己烦恼的家庭琐事。
刘和神情如痴如醉,眼神迷离,看得慧生心里自豪的很,自以为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只要一张口连男人都爱听。
正讲得兴致盎然帐篷突然被掀开,夜风毫不客气吹进来,一个女孩子出现在眼前。刘和忙起来伺候,他说道:“这是我同学,来我这玩玩!”
这女孩子冲慧生一笑,慧生只赞刘和的眼光跟自己一样不错,一双大眼睛,眉如柳梢,薄嘴白牙,不高不矮,甚是美貌。
那女孩见桌子上有酒,倒了一杯一口就见底了。喝完道:“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慧生看看刘和,刘和也盯着他,眼神没有刚才那么亲切。慧生明白自己成了电灯泡,立即站起来,道:“我不打搅了,回家去了。”
女孩子着急地说:“这多不好意思,我一来你就走……。”
慧生突然想起了什么,心里一紧,问道:“现在几点了?”
他俩也不知道时间,刘和翻出了手机,看看说:“快九点半了。”
这话犹如拳头,砸的慧生又慌又疼,甩下一句再见,拔腿就跑。他知道今天这么晚回去,肯定有一顿。他跑到大街,等了半天等不到公交车,只有出租车乱跑。可他一摸身上没带钱,想起早上才换了衣服,它已在洗衣机里跳了无数回芭蕾舞。慧生想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还连带着钞票倒霉,成语里的“祸不单行”就应该是遭遇这种情况的前辈创造的。
慧生是走着回家,他实在没胆子坐霸王车。回到家门,他发现自己的腿还有点晕,跺了几脚,让它清醒清醒。
门铃按响,开门的是弟弟。父母阴沉着脸,四只眼睛跟着他转,一言不发。这沉默像爆炸前的炸药包,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
酒壮书生胆,慧生决定主动点燃炸药包,那样威力会小点。他坐到父母近处,尽量小心道:“我回来了。”
父亲沉默,母亲说:“你跑去哪里了?”
慧生道:“我去书店看书了,看入迷了,忘记了时间。”
这一句点燃了炸药包,“放屁!你爸爸骑着摩托车找了你一条街,挨家挨店地看,你人影儿都没有!”
父亲捏了捏鼻子,也怒道:“你娃娃还喝酒了!”
慧生本想不承认,父亲一步步朝他走进,他不敢继续撒谎了,承认了,“喝了点啤酒。”
母亲继续审问:“跟谁喝的?”
慧生竹筒倒豆子,“跟同学喝的。”
“在哪里喝的。”
“工地上。”
“工地上也有同学?你还在撒谎!”
“没有撒谎,他高一时就不读了,去工地打工了?”
“打工?你这个没出息的,和打工的混在一起喝酒,你是不是也想和他们一样,要想明天就收拾东西去工地!”
父亲也添油道:“你要是想打工,就走远点,去广东。”看见慧生有点不明白,他大声吼道,“在周围别人说老子闲话,辛辛苦苦把你从老家弄出来读书,就这个收场。”
慧生实在是不想争吵,逃避道:“我就是陪同学喝了点酒,回来晚了点,你们消消气,我去洗澡了。明天还要上学。”
洗完澡后,父母也没让他睡觉,继续审问,他们详细地问那个同学的状况,慧生一一述说。父亲听完沉默,但慧生看得出父亲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
母亲却继续贬低之:“你说那个娃娃,说不好好读,这么早就结婚了,将来也是一辈子苦命。”慧生自然不认同母亲的观点,心想还是男人心胸开阔精神高远,难怪女政治家出了武则天这个特例,其余多不见好。
慧生困得只想睡觉,今天他特别累,虽没有去挑沙搬砖,却骨头都在疼。听完母亲贬低刘和,慧生终于蒙获恩准,获得上床睡觉的允许。他一沾床,就直挺挺倒下去没了知觉,被子都是弟弟跑过来盖的。
这一夜,没有做梦。早晨醒来,全身舒坦。来到学校,又是一天的课程。这学习生活没有一点新鲜感,一周的课程排序他能倒背如流。所以每逢开学时,很多同学携带纸笔到黑板旁抄课表,他从不干这事,只是暗地里鄙视这些同学记忆力差,不是读书的料。现在他不鄙视了,而是佩服,记忆力那么差,还在努力读书,足见其百折不挠的学习精神。
但还是有新鲜事情发生了,还是大事-------大班花失恋了。那个给他买玫瑰花的男生犯了男人的通病,喜新厌旧。他追到了一个重点班的女生,那女生细腰长腿,肤白眼亮,可谓才貌双全。
这让大班花很没面子,一天披散着头发,遮掩着遮不住的愁容。班上的人也觉得很不爽,都闷藏着一口小气。就像大班花是班上所有人的女儿,自己的女儿被抛弃了,当然不舒服。
班上的女生暗传大班花的失恋跟赵龙霖有关系,慧生从王倩处得到了此消息,心里顿生豪气,想这哥们还真是有本事,死皮赖脸地硬是从高富帅身上完成了横刀夺爱的这高难度动作。
但时间很快就否定慧生的乐观,大班花不仅没有投入赵龙霖的怀抱,还有敌意地频频注视赵龙霖。慧生察觉出大班花的敌意,心里只惴惴,心想不会又要出事了。
他提醒赵龙霖,“你可要小心点,我看大班花看你不对劲。“
赵龙霖不在意,道:“没事,大班花分手没我的事。”
慧生惊道:“你没对大班花下手,那她怎么分手了。”
“不知道。”说完他反而问慧生:“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听他们说跟你有关,还以为你狠刀夺爱了。”
赵龙霖苦笑一下。
事情很快就有了发展,晚上自习课,赵龙霖被人叫了出去。不到两分钟,小班花慌张地跑进来,“你们快去帮忙,一群人在赵龙霖!”
慧生和几个男生闻声而出。打架处在一楼入口。对方七八个男生正围殴趴在地上赵龙霖,满腔义愤的五班勇士立即投入战斗。
一个男生奋起一脚揣在对方一人的胸上,那人就飞出碰在墙上。但这男生随即被一拳放倒。慧生侧身向一人飞踢一脚,踢中胸膛,那人也倒在地上,力道反弹,慧生自己也后仰滑到在地。然后他腿上就挨了两脚,想爬爬不起来。
其余的男生围绕着赵龙霖和卢慧生撕扯在一起,像拳击手一样,一只手抓住对方的衣服,另一只手互殴。然而很快这些挑事的人就倒霉了,五班的后续部队来了,二三个人对着七八个男生一拳一脚打得不亦乐乎。女生们在楼上遥遥的观看,不断地呐喊助威。王倩竟然匆匆跑下来,拖着他离战场远了点,然后靠着墙扶他起来。
女生呐喊声引得全楼的学生趴在阳台上,但空间有限,没有看到的人把前面的人扯出来,又引发几场零星的摩擦。全楼的欢呼声此起披伏,互相攀比,完全盖住了上课铃声。老师们见此场景,没胆量单枪匹马上来。最后二三十个男老师,手里拿着办公室的凳子,圆规尺,冲进了战区。
打红了眼的男生没注意是老师,对着老师也收不住拳脚。老师们这下火了,以为是校外来的小流氓,就是一凳子甩过来,那位男生倒在地上惨叫。所有男生都吓住了,看着斯文的老师们个个跃跃欲试,且手里都拿着家伙,气势顿时萎靡。
年级主任走出来,喝问道:“你们是哪来的混混?敢到学校打架!”
打架的人顿时都成了哑巴,像一群狗一样互相仇视着。老黄认出了自己班的学生,指着他们说:“这些娃娃是我五班的!”
其余的老师也带走了自己的学生,年级主任一看全是学校的学生,怒发冲冠,“这些都是学生嘛,都给我带回去好好教育!好好的教育!”
各个老师都领回了自家的调皮孩子,五班的队伍最多,赵龙霖被送往医院。慧生的伤痛得不轻,知道事情大了,刚刚热血沸腾了一把,现在悔意诞生。不过看看有这么多伙伴一起共患难,心下安定了不少。
老黄拿着圆规尺,带着气问:“你们说,是怎么回事?”
一个男生理直气壮道:“听说下面有人打赵龙霖,我们就去帮忙,这是见义勇为!学校应该给嘉奖。”
同学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一想,天地良心,就是这么回事。
见老黄不信,慧生道:“黄老师,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在教室里好好的,一个女生跑过来说下面有人在打赵龙霖,于是我就去救他了。”
老黄走到慧生面前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学生,没想到也去打架斗殴。”然后对着大家郑重道:“这件事情学校肯定会严肃处理,我也会告诉你们的家长!”
老黄拿做人的道理把些具有正义感的热血青年足足训斥了半个小时,然后打发他们回教室,接着就一一通报了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