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末，母亲的心情真的大好。父亲说一个月后等房子里的漆味散了，就搬进去，母亲就在商量着买新被子、新冰箱、新洗衣机等家居物品。这次父亲说太花钱，母亲却说新家新气象，一定要买。争论一番，母亲言辞激烈，获得慧生及弟弟的支持，获胜。
王倩自从跟慧生吵完架，就不怎么理他了。慧生天天去解释，王倩只是不理，一月下来，慧生心交力瘁。他体会到了恋爱不易，伤心之余，想学那书中的徐志摩，写上一万首情诗。想想而已，一提笔一句话也写不下来，乱画了一堆，徒徒浪费纸张。
期末考试快到了，班上的学习氛围紧了些。每临期末倍努力，考个高分好过年，年年如此。所谓努力，也就是中等及其以上学生还算认真，那些成绩差的依旧沉迷于台球篮球游戏机等等。慧生其实挺羡慕那些所谓的差生，他们过得真快乐，至少让别人看着很快乐。下课仅十分钟，他们也要抱着球去球场上过过手瘾。望着他们的飒爽身影，慧生想起了刘和，以前他的身影也是常在这个场地出现。可是此时物是人非，慧生心生伤感，眼睛鼻子直发酸。
慧生的成绩也不上进了，高中的课程内容多，特别是数学跟英语，两节课坐飞机就落下去了。慧生就像个烂火车，突突地朝前进，但是总不够冲劲，连续几次班上的非正规测试，他都是六七名，离那第一名还差三十分，第一名就是赵龙霖。自从追求大班花失败，赵龙霖就一头扎进了书本，考试经常班上第一，深得老师喜爱。
大班花则一天神出鬼没，除了上上课，基本不见人影儿。听女生们八卦，大班花已经和那个男生见家长了。这种谣言一思便破，可女生们依旧传个不停，似乎那是个好玩的玩具，舍不得放手。
慧生听了也就笑笑，可是赵龙霖心里可不好受，在别人说说笑笑之时，前排总有一个孤零零看书的背影。
大班花的爱情很突兀地进入了高潮，至少在影响上达到了高潮。她的男朋友在课间手持一堆从路边摊买的玫瑰花，大庭广众之下单膝递给大班花，权当学校没老师。班上的女生激动不已，甚至有一个昏厥。醒来后，对着班上男生大吼道：“你们都要学着点，看人家多男人。”
男同胞们大都是囊中羞涩之辈，望着眼前的玫瑰，恨不得打爆那个理工生的脑袋。碍于大班花的情面，只是眼里喷射出怒火，摩拳擦掌，骨节只响。
大班花扭扭捏捏，欲拒还迎。在班上众多女生众星捧月的簇拥推搡下，羞红着接收了花。女生们高兴地起哄，仿佛那花是送给自己的，脸上出现一朵朵大红花。小学时，老师讲每个女生都有当白雪公主的梦，慧生当时不相信，他觉得女生不可能这么蠢。要知道，每一分零花钱都是精打细算的，怎么会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可眼前这么温馨又荒诞的场景，慧生信了。慧生偷看王倩，她的神情眼神也散发出羡慕的光彩。
那男生送完花后，本想多说两句心上缠绵话，可是春宵苦短，上课铃响，立马就不见了踪影。
劲头一过，大班花突然立马无措起来，抱着那一大束玫瑰，不知怎么处理。这节是政治课，通过窗户看着老黄从办公室里走出，信步朝教室走来。大班花手中的花如同她刚生的孩子，马上就要被老师发现了。情急之中，大班花不顾孩子只顾自己，把花一把塞进自己的课桌，还有一部分漏在外面，身体一前，遮住了。
课堂中，老黄哲学讲得酣畅淋漓，学生听得云里雾里。特别是唯心主义的形而上。老黄遵着教材的教义，猛烈批判唯心主义，说唯心主义都是空想。有同学不服，举手道：“宇宙的起源是怎么回事，科学上都没有令人信服的说法，圣经上说世界是上帝创造的，中国人的传说是盘古开天，世间万物都是盘古的身体变成，这两种说法书本说是神话，都是唯心主义，但是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唯物主义也没给出个让人信服的说法，因此用唯物主义批判唯心主义是站不住脚的。”
老黄道：“那只是现在不知道，人的认识是逐步提高的，将来会知道的，但宇宙肯定不是上帝创造的。”
那同学道：“既然没有证据证明宇宙如何产生，那也不应该排斥上帝造宇宙这种说法，无证据批判，这是不符合唯物主义的。”
老黄哲学理论修养不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停顿半刻，灵感袭来，道：“虽然说现在没有证据去反驳上帝造物论，但是你能找出上帝在哪里吗？上帝什么时候出现过？自从有上帝以来，没有人见过他，明显是创造的虚无的人物，不足去相信，更不值得人们膜拜。”
老黄的话一完，赵龙霖立即站起道：“老师，既然宇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那么人就会碰到许多难以认知的事情，而他的知识并不足以去解决它。此时，要依靠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带有极大的运气成分，也算得上唯心主义。我们去批判它有什么用处呢。”
老黄听完，他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两位思想家，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
课堂安静如水，大家都在思考刚才的简短的论辩。老黄让两位思想者坐下，他变得深沉起来，缓慢说道：“唯物主义在中国存在是最早的，因为中国是世俗社会，这跟中国的农业经济过早的发达的有关，而农业的发达依赖于地理环境。这其中的道理你们将来会慢慢明白的。但是唯物主义虽有王充等大家的努力，但不占主流，反而是朱熹王阳明等‘存天理，灭人欲’流行了千百年。”
老黄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唯物主义的大行其道是从西方的黑格尔开始的，马克思进行了发展补充，我国五四运动后才传播开来。”同学们静静地听讲，以前从未如此认真过。
“所谓上帝佛祖等这些虚幻的人物，是有存在道理的，不然它就不会存在了。但是存在的就是的好的吗？那以前的皇帝太监也有存在的道理，他们就不应该被批判吗？只是上帝佛祖有其积极的一面，所以人们没有丢弃它。”
老黄讲完环视四周，头向前问道：“同样的道理，唯心主义在今天知识高度发达的今天，你们认为唯心主义是否应该受到批判？”他以为自己说服学生，满脸盼望下面出现赞同的声音。他不料，自己班上卧虎藏龙，其他思想者大有人在。
又一位站起说道：“课本上所学的一些哲学理论如‘事情都是两面的’‘事情是变化着向前发展的’等等，这些无法辩驳，但似乎又没有什么用处。比如王阳明，坐在那里格竹不值得效仿，但在当时，除了他坐在那里格竹，又有什么办法。把竹子砍下来吗？他肯定看过篾片这些东西，所以没砍。他所说的行动哲学‘知行合一’，即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去做事情，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条件去达成目的，未必错误。”
老黄又面临难局了，那学生继续道：“马克思的那些哲学既然是正确的，那么为何历史上饱读马列哲学书的领导人还屡屡犯错，我认为它的认识论还有积极作用，提醒人们不要以偏概全。但是革命者有一句话叫‘矫枉必须过正’，比如法国大革命时雅各宾派采取了极其激烈的手段才成功，但最后又回到大资产阶级的路线。按马克思主义哲学，保守党也是有其金贵的一面，所以不能完全将其消灭，但是罗伯斯庇尔几乎将保守党杀干净，连同党都杀了不少。这里就有问题，‘事物的两面性’要求革命有所节制，但是当时保皇党疯狂反扑，又必须这样做，那这个‘做事不能极端’方法论又有何作用。所以当时杀谁不杀谁，完全掌握在领导人的判断里，这是很危险的。”他一口气说完，静等老师的回答。
一番高论把老黄汗都讲出来了，他先赞扬了一句：“没想到你们的思想都如此深刻！”然后又喝了口茶压压心中的惊。他问：“这些东西是谁给你们说的。”
那同学道：“哲学太枯燥，是自己无聊想的。”
老黄理了理教科书，道：“没事情多记多背书上的知识，不要一天到晚乱想！”
同学们无人说话，有人看着他，有人看着书本，空气里弥漫着不服气。老黄又道：“即便是想也没事，但考试的时候要按照教科书的条条去写，不然没分知道吗？”
下面浮起三三两两的答应声，有气无力。老黄也安静了，教室静的人心颤抖。约三分钟后，老黄又语重心长道：“这些想法也不要到处乱说，特别是公共场合！不然会吃亏的。”这节课他似乎不想讲下去了，叫学生们自己看书，自己在课桌间的走道上慢慢的走，偶尔观察一下两旁的学生。同学们激动地交谈起来，刚刚的交锋实在大快人心，犹如《红楼梦》里探春的那一记耳光，把这一年多死背政治历史的怨气打走了。
老黄走到大班花处，突然停了下来，他往地下一看，慢慢弯下腰去，捡起一朵红色的玫瑰花。班上的空气慢慢再度凝固，都转头看向老师的手，都为大班花捏把汗。大班花死死盯着老师手中的那朵玫瑰，脸色白得如正在生病。
老黄欣赏完玫瑰后，左右怀疑的审视。他问大班花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班花撒谎道：“我买了自己玩的。”老黄似乎相信了，把花朵递给她，她松了一口气。心情的大起大落消去了她失去了理智，她站起身接过，课桌里的花束陡然却掉了下来。周边的人全都惊呼起来，只觉忘却了世界的其它，只待老黄大发雷霆。
老黄让大班花捡起花束，然后一把拿过来，翻了翻在里面找到一张卡片，看了看，把花丢给了大班花。这节课上得曲折跌宕，同学们看得满足。
自从这节课后，大班花就开始跑办公室了，出来都是一脸的阴沉晦气。老黄只要有空闲就对她精神指导，“现在是高二，你忍过高中，到了大学就没人管你谈恋爱了。”
大班花对这种话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听老黄批评。老黄以为她真的听进去了，继续道：“你在高中的谈恋爱，还搞得这么显眼，对其他女生会有影响。所以，只要你在高中一天，我就要管这事，对你负责！对全班的学生的前途负责！”
大班花战战兢兢地听完，可一离开老黄，就继续跟情人张扬地秀恩爱，纯粹当老黄的话是放屁。
老黄最近突然变得很忙，暂时没精力像对二班花一样对她进行大规模精神攻击，据女生的小道消息说他在想办法筹钱买房子。他甚至经常不在办公室，连学生去问题也不知踪迹。慧生受到大班花的玫瑰的启迪，也决定买点礼物送给王倩，想马上化解王倩对他的冷战。他数了数自己的零碎钱，本也想买一大束玫瑰，没成想要一百多元，钱不够。他跟老板讲了几次，老板就是不干。老板道：“给女朋友买花，还这么小气！”慧生闻言大怒，恨不得砸了他的花店。
最后慧生买了一朵玫瑰，把剩下的十几元钱买了一盒包装较为精美巧克力。看着手中的寒酸，不禁嫉妒大班花的男朋友，真是有钱。嫉妒过后，安慰自己，一朵玫瑰保险的多，惹老师注意不是好事。
晚上回家，慧生依然主动和王倩走在一起，王倩冷得如倩女幽魂里的聂小倩。只是小倩屡次主动挑逗宁采臣，王倩却对他一言不发。慧生有那么一刻，甚至幻想王倩会飞扑过来，对他温言耳语。可惜冷风一吹，马上就梦碎而醒，继而伤心了。
慧生鼓起勇气叫她停步，轻轻道：“王倩，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此话一说，慧生对自己感到不可理解，想自己到底错在哪。
王倩难得一笑，半喜半嗔道：“你终于道歉了！”
慧生见王倩口气松动，立即靠近道：“你原谅我了，哇，真是太好了！”王倩脸色又转，质问道：“你自己说说，错在哪里？”
慧生知道要说违心话了，他沉痛道：“请那个老师吃饭应该对你说清楚的，不该瞒着你。”
王倩不满意，又问：“还有呢？”
慧生不知作何回答，口里道：“还有，还有，还有什么……………。”他冥思苦想。
王倩等不及了，高声替慧生回道：“就是根本不可以和她吃饭！”，慧生从未听过王倩如此大声，记忆中只有小时候那次抱弟弟不小心被打时母亲曾有过如此高声，吓得怔怔的看着王倩，他从未想过王倩会有如此高厉的声音，不知所措。恋爱中的男人若看见女人真诚地发怒，那都是惊讶、心伤、害怕、担忧、后悔，如同火锅里的菜，要啥有啥。
王倩或许觉得自己失态，又不理慧生了，独自小跑走开。慧生连忙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臂膀，走向她的面前，两人对视，只觉身边的世界已经消失。慧生伸手摸向王倩的脸，刚一触到，王倩就猛地投入他的怀里，头撞得在慧生胸口上，只觉得生疼。王倩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小声哭泣。慧生只觉得自己特对不起她，让心爱的女人如此伤心。他突然觉得美女老师特别可恨，连续两次都让自己和王倩发生误会，恨到极点他甚至认为那个女人是故意这么做的。
慧生望着眼前的王倩，泪眼动人。他忙脱开自己的外套，用内穿的软软的毛衣袖去擦王倩的眼泪。王倩反应过来，急道：“你干什么，你疯了，感冒了怎么办？”
慧生笑道：“没事，把眼泪擦干再说。”继续用衣袖擦她的泪痕。周围的同学都匆匆走过，大都不认识他们，都急匆匆地走回家。
擦干眼泪后，王倩帮慧生穿上外衣，两人和好。慧生突然想起自己的礼物，从外衣的荷包里拿出一朵玫瑰，递向王倩。王倩愣了片刻，慢慢伸手拿过。慧生见王倩不嫌寒酸，特别是前有大班花的一大束玫瑰，大松了一口气。
王倩观赏了一会儿，道：“你这朵玫瑰花，花瓣都坏了。”递给慧生看。只见最外面的一块花瓣破折掉了，还有几处也有破痕。
慧生不好意思地咂舌，脸红道：“我没保管好。”
王倩并不在意玫瑰的破损，要过花伸出鼻子臭花的香气。慧生从另一个荷包拿出巧克力，“这也是为你买的！”
王倩又愣了片刻，却并没有怎么高兴，“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么多东西？”
慧生道：“节约下来的，你知道我不吃早餐的。”
王倩埋怨道：“你也太破费了。”，可还是将巧克力放进自己的米老鼠书包，然后说：“你以后要吃早餐，这样对身体不好，特别是现在读书那么辛苦！”
慧生笑笑：“行，以后听你的，天天吃包子，强身健体。”
王倩笑个不停。
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王倩的家，慧生向她轻轻挥手，轻言道别：“明天见，回去做个好梦。”
独自走回家，慧生觉得特别冷。今晚没有云彩，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挂在空中。慧生右手拿书，左手揣进衣兜里，觉得有点冰凉，拿出一瞧，是块玫瑰花瓣。慧生拿着花瓣边嗅边走，花气真香，慧生忘记了寒冷，朝家里猛跑。快到家时，连忙扔了。一进门，母亲就发现异常，问道：“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慧生的谎言随口而出：“刚才路上看见了一朵花，捡起来玩了一下。”
母亲继续怀疑：“怎么这么香，像是玫瑰花。”
父亲对母亲笑问：“你还知道玫瑰花？我怎么问不出来。”
母亲道：“我在厂里打工时，那些年轻的工人经常买这种花，我那时都闻吐了！”她用力挥手只扑自己的鼻子，仿佛玫瑰花香是臭屁。但好在母亲不再追问，慧生大松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