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天气开始阴沉起来,现在燕城正处在雨季之中,虽然北方的雨季远没有南方雨季那么地冗长,但是在每年七、八月份还是会断断续续下一阵子。
午饭过后,张与本来还想去曾经睡了四年的宿舍看看,然后直奔南门小吃街,但是看到头顶厚厚的乌云,最终还是放弃了。
正当张与打算送苏子回家时,苏子突然指着左前方,“快看,那不是你们系的马教授吗?”
张与顺着苏子手的方向看去,果然是带他们本科图像处理课程的马教授。
这位马教授是计算机学院院长,因为教学风格幽默,课堂从来都不枯燥,学生都爱上他的课,还被同学戏称为“最牛教授”。那时苏子常常被他的幽默逗的前仰后合,也是最积极配合马教授表演的学生。
老教授一向不拘小节,平时穿着都很随意,只有在讲课时才会穿的比较正式。今天他就穿了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胳膊下夹了一本书。多年不见,老爷子头发已经全白了,但依旧精神矍铄。
张与拉住苏子的手,跑向了马教授。
“诶,张与!”马教授被挡在眼前的身影吓了一跳,随后难掩目光中的惊喜。
“马教授,好久不见!”张与笑着说,语气中十分尊敬。
马教授拍了怕张与的肩膀,笑容浓烈,“不错,我在网上都看到了,互联网新贵,头衔很响亮嘛,看来当初没跟我读研是多么正确的。”
“这都是马教授教的好!”张与谦虚道。
毕业前夕马教授本来要张与来读他的研究生的,保研什么的都没问题,但是张与急于就业就委婉地谢绝了。这件事让马教授耿耿于怀了很久,他很少见到张与这么优秀的学生,如果再深造几年,前途不可限量。
马教授注意到张与牵着的苏子,眼睛微眯,一瞬恍然大悟。
“哦,这个小姑娘,我认识,是苏同学吧,当年经常来听我的课,课堂很积极活跃,不错,不错。”马教授连说了两个不错。
“马教授,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那么精神啊!”苏子发自内心地说。
“经常和年轻人在一起,想不精神都不行啊,哈哈……”
马教授仿佛又想起什么来着,对苏子说,“你什么回国的?这次不走了吧,我给你说啊小苏,不是我说你,当初一声不吭就把张与这小子抛下,一个人去美国了,这傻小子可惨了,那会儿上我的课,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你可是不知道啊……”人老了就是爱啰嗦。
“没有啊,马教授,不是……”
苏子还没说完,就被马教授打断,“年轻人嘛,没有不吵架的时候,但是不能一声不吭就玩失踪……我和你师母年轻时打的可厉害了,但是谁也没想过要离开对方,这不吵吵闹闹都快五十年了……这小子当时母亲刚刚去世,你又离他而去,任谁是钢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什么?张与母亲去世了?
苏子一直以来的疑惑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夏小芷穿着黑色的衣服,张与归来后会说出那些话。
终于马教授啰嗦完了,张与借口有事改天再来看望他,就拉着苏子离开了。
“为什么你那天不告诉我真相?”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苏子挣脱张与的手,质问他。
让张与怎么说,说因为苏子那几天纠缠着他,耽误了回家,结果只来及看母亲最后一眼?
要怎么告诉她?他清楚的记得母亲的临终遗言。
“小与……上次……来找你……那个女孩儿……你们一定……不能在一起。”
张母紧紧握住张与的手,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张与知道母亲是在等自己的答案,虽然他很想问为什么,但是他还是含泪点了点头。看到张与答应,张母嘴角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还有……你要……好好念书,这是你爸爸……当年的心愿,要不是当年……他也会上大学,他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
张与再次点点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即使平时再坚强,面对至亲即将离去的伤痛,也仿佛世界瞬间崩塌。
然后张母双眼望着天花板,嘴里念着,“好黑啊,小与,你爸爸来接我了,我要走了,不要悲伤……”手一松,撒手人寰。
随后张与便开始为母亲办理后事,还好在邻居和父母生前朋友的帮助下,办的风风光光。
但是有个疑问张与始终不明白,所以母亲的葬礼办完后,他就去调查这件事情了。
以他的聪明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原来他的女朋友是首富千金,难怪张母反对他们在一起,看来早就知道苏子的身份了,但这不足以反对他们在一起啊,张与知道自己母亲不是那种刻板之人。
直到从父亲一个老同学那里得知,原来父母年轻时发生的一些事情,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是这些真相怎么能告诉苏子呢!
“我妈的去世让我很伤心,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正好那时你去纠缠我,我很心烦,所以……”以张与的性格,这样说很合情合理。
是了,以张与的性格,任凭再成熟理智,面对失去至亲的伤痛,他毕竟也才只有20岁,苏子的父亲去世时,她深有体会,原来是这样!
“我爸爸后来有去找你?”苏子知道真相后,声音有些颤抖。
张与一丝苦笑,“我也没想到,我女朋友竟然是苏市首富独女。”
苏子脸色蓦然发白。首富独女!首富独女!多么讽刺的一个称呼!
如果他知道她是苏常生的女儿,那么他也必然知道……
苏子不稳的说:“我爸爸的事,你应该也知道。”
“是。”张与点头。苏常生涉苏市官场重大贪腐案,事迹败漏,逃往美国,举国震惊。几年后在美国突发癌症病逝。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正是当时国内主流媒体都用的字眼。
苏子闭眼,无所谓了。
“我爸爸他对你说什么?”
张与垂眸,那天苏常生对他说的话还清晰在耳。“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我女儿很喜欢你,我也不想反对,你们吵架,让她很伤心,作为父亲很痛心,只要你们能和好,你知道我只有苏子一个女儿……”
多么诱人的条件,苏市首富的独女,将来所有的财富都是她的。
半晌,张与沉沉的说:“宝贝女儿受了欺负,作为父亲,堂堂首富,你觉得他会怎样?”
苏子沉默,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疼爱自己,小时候因为保姆的一个疏忽,导致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结果父亲和保姆大发雷霆,差点大打出手,难怪父亲会动手打人。
“对不起。”真相竟然是这样!长久以来的认知遭到彻底的颠覆,苏子情绪复杂,只觉得内心翻江倒海一般的乱。
“你这个道歉是为谁而说?为自己还是你那首富父亲,如果是为他说,那就不必了!”张与冷冷地说。
苏子无力的辩解:“我……当时并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找我问清楚,当初你的死缠烂打去哪了?你的阴魂不散哪去了?”
张与的声音宛如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咆哮,“你连问都没问就将我抛下!苏子!你猜猜这几年,我恨你有多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
他竟然用这个词!
苏子惊惶地后退一步,滔天恨意,让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她想逃,却逃不脱他的掌控范围,感觉自己的双肩猛地被抓紧,力道之大让她怀疑自己的骨头会不会被捏碎。
“我惹不起你,躲着你,但是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来招惹我?既然招惹了,为什么有始无终?”
这样绝望而愤怒地质问语气,让苏子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了,她毫不怀疑,此刻的他,是多么的可怕,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
“我现在问你。”张与渐渐平静,灼人的视线盯住她,“如果十年前你知道这一切,还会不会走?”
如果是十年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会”,毕竟当时对她来说,去美国真的单纯是为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舔舐自己感情失败的伤口。
可是现在呢?现在她已经明白十年前的一切都是早有注定,那时恐怕爸爸早已经嗅到了一些紧张消息,全家移民美国早就是计划中的事了。
她会为了张与,和父母永别吗?尤其是对自己视若珍宝的爸爸?她做不到,即使对方是张与。
苏子低下头,“对不起。”
张与明白了,倏地将她放开,深深的失望和充满胸腔的怒意,简直可以将她撕碎千万遍。
良久,他深深呼了一口气,才勉强镇静地开口,“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苏子不解。
“你现在要不要有始有终,回到我身边?”张与有些僵硬地说。
外面的世界忽然寂静,嘈杂声,蝉鸣声,此刻突然消失。
苏子惊愕地望着他,只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沉重的呼吸让她大脑开始缺氧。
“你向来都是虎头蛇尾,我都习惯了,不过对于感情,我也不想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因为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而你是我认识人当中最合适的人选。”
是吗?苏子怔怔地听着,一颗心渐渐下落。
是为了成全自己吗?
从前自己围绕在他身边,死皮赖脸都是浪费时间吗?
很多重要的事情?比自己都重要吗?
因为认识,所以合适,看似多么合理。
可是张与,你确认眼前认识的苏子,还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整天吊儿郎当混日子的那个苏子吗?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